许易亦不拒绝,打开小盒,便在手臂上涂擦片刻,弄清楚原理,从须弥环中唤出一把音速飞刀,行到船边,将下巴处的一丛乱胡,剃了个干净,又在盒中,沾染一点老黄,以澄清江水为镜,一点点在面上涂匀。
不多时,一位精瘦的黄脸病汉,便倒映在了江水之中。
一个月的锻炼,使他体型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丰神化作了精悍,再去掉一丛标志性的胡子,染上病容,如此巨大的翻转,只怕便是高君莫站在身前,也难认出他来。
就在许易整顿妆容的刹那,齐名也化妆完成。
许易妆病,齐名妆老。
眼前的齐名较之本来面目,衰老了二十岁不知,面目布满鸡皮,几乎难见本来面目。
二人相视一眼,尽皆笑出声来。
笑罢,齐名想起一事道,“不知老弟此番如何出城,有无消息走漏之虞,若是稍有走漏,你我二人今番行动,只怕还得多小心数分。”
许易是广安城的特殊人物,齐名自然清楚。
他更清楚,倘使许易出城的消息泄露,在广安城中,又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我知晓轻重,我乃是混在巡捕司押解大军中,偷出城来,断无第二人知晓,老兄且将心放回肚里。”
事关身家性命,许易焉敢轻浮。
“这便好!此行,你我兄弟小心为上,务求全功。”
说罢,齐名又邀许易回舟中安坐,烹起新茶来。
煮好茶后,齐名入底舱,捧出熟肉,干粮。
第一百三十四章 青蛟
二人就着香茗,饱餐一顿。
饭罢,齐名担心许易身体有恙,便叫许易入底舱休息,由他掌控航向。
许易也不矫情,依言返回舱底,安然一觉睡到星落时分,还是齐名招呼用餐,他才醒来。
用罢晚餐,许易向齐名讨教了大致航线,便换了齐名下舱底休息,自在船头盘膝坐了。
夜色渐深,晚风骤起,从两岸山峰,浩荡而来,吹得许易发扬衣张。
许易睁开眼来,但见江水浩浩,波涛浪涌,天边一轮圆月,映照的山石峥嵘,峻崖如鬼。
风急浪涌,小船陡然加速,向两崖间,急速穿行。
得过齐名的警告,知晓此处便是最险恶的龙泾口,暗流极多,当初,慕伯便是在此处救起的秋娃。
念头到此,许易一边潜运劲力,控制着小船的平衡,一边从怀中掏出玉盒,小心打开,一只木雕静静躺在小小的绸被中。
此江为孽龙江,慕伯骨灰撒于此处;他也在此江中被慕伯捞起;此处为龙泾口,慕伯曾于此处救起秋娃。
一襟江水,却似命运的锁链,将素不相识的三人牵扯到了一处。
许易将木雕从盒中拿出,摊在掌中,放在这江上清风,山间明月之中,心头默祷,“秋娃啊秋娃,别睡了,快快醒来吧。”
正祷告间,许易眉头一皱,被月华照得清皎的江面,忽的白浪滔天,一条黝黑的怪鱼,破江而出,远超小船的体型,从半空中跃下,一双吊睛白眼死死瞪着许易掌中的木雕,狰狞的巨口布满獠牙,腥风扑面,直朝许易手中的木雕咬来。
许易大怒,一拳对着水缸大小的鱼头轰去,霸力诀催动之下,远超三牛之力的巨力,将他怪鱼击得飞上半空。
那怪鱼防御力却是惊人,许易暴虐一击下去,鱼头竟没炸碎,只发出一道宛若牛哞的悲鸣,掉头便要朝江面钻去。
倘使这怪鱼奔着他许易来的,或许一拳罢了,许易也懒得跟它一般见识。
奈何这怪鱼竟是奔着秋娃来的,等若揭了许易的逆鳞,暴怒的许易,焉能放他得脱。
猛地从船上跃起,半空撞上怪鱼,闪电一般轰出十数拳,怪鱼未及接触江面,鱼头便被打爆,巨大的鱼身砸落江面,震得小船一阵猛摇,直到许易落足船头,剧烈翻滚的船身才算定住。
如此剧烈的动静,终于,齐名也不能安睡了,快速跃上船头,急问究竟,话说了一半,便自住口了,瞪大了眼睛,望着江面上的浮尸。
此时,那条被轰碎了鱼头的怪鱼,恐怖的体型终于完全露了出来,长足五丈的恐怖躯体,浮在江面,竟比小船还要庞大得多。
粗壮的身体,犍牛般高壮,头部炸烂,难观真容,倒是宽大的鱼尾遍布通红粗硬的鳞甲,显非凡种。
瞪着鱼尸许久,齐名乍舌道,“乖乖,如果我没认错的话,这是孽龙江大名鼎鼎的大青蛟,虽是鱼身,却有蛟貌,相传乃是化身孽龙江那条孽龙的后代,逐浪翻波,吞没渔船,乃等闲事。寻常气海境高手,在这江面上撞见了,说不得也得暂避锋芒,竟叫你老弟三拳两脚,打碎了鱼头。啧啧,看来老弟的实力,深不可测啊,老兄这回算是真找对人了。”
说着,齐名面上浮出笑来,对许易的身体状况,彻底放下心来。
许易客气两句,招呼齐名入舱继续休息,又盘膝在船头坐下,盯着精瘦的双臂,轻轻挥了挥,心中甚至满意。
正如齐名所言,此刻的许易实力深不可测。
至少,许易没尝试过全力施为之下,自己到底能爆发出怎样的战力。
但他知晓的是,一个月的苦熬,让他的身体获得了相当大的好处,甚至随时都有挥拳的冲动。
他甚至生出一种强烈的自信,若是再遇上高君莫挑战,他真敢下场一战。
明月高悬,悬崖如壁,一叶轻舟,在许易潜运劲力之下,跃礁过坎,履波如平。
一夜无话,轻舟急转,沿途顺江而下,风急浪高,舟行极快,朝日东升之际,波涛渐平,青山渐丰,满眼的苍翠和新绿,好似粘在眼前。
整座大山,也被红日照破寂静,灵动鲜活起来。
虫唱鸟鸣,虎啸猿啼,宿鸟群惊,扑啦啦,青山也被这震翅声破开,群鸟出林,白羽遮天。
不远处,红花遍野,瀑布倒挂,水光和着天光,点亮了整个世界。
不知何时,齐名站上了船头,扩了扩胸,长啸一声,指着朵朵白云,蔼蔼青山道,“这才是世外之地,我辈整日聚居大城,怎见这自然之妙,造化之奇。若是在此处结一草庐,为青山绿水水抚琴,对白云苍天下酒,当是人生一大快事。”
青山隐隐,绿水迢迢,对此美景,莫说齐名,便是许易,亦心旷而神怡,心念一动,吟道,“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朝佳,飞鸟相与齐,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齐名浑身一震,鼓掌赞道,“好一个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非真隐士不足道此句,这是哪位大贤的佳句,怎么老哥从未与闻。”
许易怔了怔,道,“乃一西域游方和尚所作,两年前,某结庐而居,潜心苦读时,接待过他,听他诵出,便记熟了。如今,情景映照,便吟哦出来,佳句共赏。”
许易无心做什么文坛大盗,便将此诗的来头,按在了尘头上。
齐名嗟叹,“僧与道,有奇人,单凭此句,足可上广安一年一度集宝会,争回一件宝物了。”
“集宝会?却是什么?”
许易问道,脚下轻动,控制着小船越过一道峡口,缓缓朝江口窄处行进。
齐名微愕,忽地,想起这位的来历,当下笑着分说了一遍。
许易瞬间明悟。
尽管时移世易,在这个世界,也并非人人追寻武道极致,升斗小民,富贾豪绅,公子王孙,还是要活,而且要多姿多彩的活,怎缺得了生活中的各种点缀。
诗词歌赋,戏曲杂技,评弹唱书,同样不可或缺,而诗词文章地位最高,一诗一词,名动天下者,非是少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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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华堂
就着此话题,二人说笑间,船行越窄,十丈开外,竟只容一船通过。
齐名指着那狭口道,“转过狭口,咱们就该停船上岸了。”
不多时,小船从狭口穿过,眼睛的山峰,陡然险恶起来。
二人从船上取了些干粮,跃上岸来,许易抬手一拳,将小舟轰作粉碎,随着水流,四散飘零开去,彻底抹去了一切踪迹。
上得岸来,二人就在密林中穿行起来,林深树茂,几乎连阳光都透不进来。
未行多远,便撞着三只丈高大虫,两条水桶粗细的独角蟒,好在许易身上煞气惊人,毒蛇猛兽朝这边望了几眼,便自觉隐进林中去。
初入山林,只觉百色入眼,百声驻耳,行得久了,一林接着一林,一山挨着一山,却也乏味至极。
二人皆是锻体巅峰高手,步行飞快,行至傍晚,已北向行了近五百里。
天刚擦黑,眼前景致又是一遍,山林渐稀,山石多裸,竟是到了一处山谷入口。
齐名大喜,指着那谷口道,“运气不错,竟撞对了,这片山岭,叫恶人岭,距广安府通往泸州府的官道不过两百里,岭上多有山贼、强人,那谷口便唤作恶人口,穿过山谷,一直向北,再行百里,便到了。”
“既是如此,咱们便歇一程,然后一鼓作气赶到地头。”
如此长途奔行,许易体力惊人,自是无碍,齐长老却难免力衰,此时说话,便带着微微喘息。
许易如此提议,他自欣然同意。
二人各自寻了一方青石,安坐了下来,齐名腹饥,伸手一摸盛着干粮的包裹,却已空空。
原来,二人跳船时,从船上捎下的干粮不少,可对锻体巅峰强者而言,也不过方够两人饱餐一顿。
更何况,许易的食量远胜同侪,未及半路,干粮便被他掏空了。
非是许易不知出行在外,粮食精贵,而是这山林之中,遍地食材,根本用不着节省。
瞧见齐名动作,他笑道,“老兄可是腹饥,老兄稍后,我去猎两只野味,也好打打牙祭。”
齐名摆手道,“何须麻烦,老哥带了不少辟谷丹,服上一粒,半月不食,亦无大碍。”
许易道,“世间百味,享受尚且不及,吃这辟谷丹,何异自讨苦吃。”
他是天生的享乐主义份子,修行武道,不过是他在这个世界,挺直腰板,活下去的手段。
放着美味不去享受,去做那餐风饮露的神仙,在他眼中,无异自虐。
齐名大笑,“老弟真乃性情中人,大对老哥脾胃,在丹鼎门中,独老哥爱那茶道花艺,却叫人笑作,不务正业。殊不知,人生在世,若连点癖好也无,即便长生万古,那又是何等寂寥。“
“走吧,我随老弟一同去,最好猎上一只凤尾鸡,老哥在异味录上曾见到关于此物的一种烹饪办法,脱去鸡毛,挖除内脏,用紫叶包裹,外滚黄泥,掘坑浅埋,上置篝火,闷而烧之,待火尽,掘出泥团,竹棒轻敲,泥块尽落,露出酥红的皮肉,咬上一口,唇齿留香,滋味无穷。”
说着,竟还咽了咽口水,忽地扫见许易,满面冷峻,急问究竟。
许易沉声道,“老哥可有注意,自打咱们接近此处五十里内,似乎再也没有遇到大兽,莫说猛兽,便是野兔,雉鸡,也未碰上。”
方才,想着去猎取野物,他便放出了感知,方圆十丈外,竟连只虫豸也不曾有,许易这才起了警觉,勾起了回忆,略略一想,便察出不对来。
许易如此一说,齐名稍稍思索,凛然道,“的确如此,别说,方才路上,我还盘算着猎上几只凤尾鸡,可惜没遇上,只道自己运道不佳,老弟这般一提醒,这才想起,哪里是凤尾鸡没遇上,几乎就没撞见活物。”
“看来此地不宜久留,你我还是打起精神,继续赶路。”
说着,齐名掏出两粒辟谷丹,抛给许易一粒。
二人服用了辟谷丹,当下,便由许易打斗阵,放慢身形,缓缓朝谷口运动而去。
才突进谷口,两人便愣住了,一座华堂堵在了眼前。
那华堂巍峨壮丽,座下上千级阶梯,延伸下来,正巧将谷口的去路堵死。
夜色已深,华堂内灯火通明,照得丽檐艳角,纤毫毕现,隐隐还能听见堂间传来丝竹声,和酒盏相击声,划拳呼喝声。
半夜三更,深山之中,陡然出现这么个所在,任谁见了,也得毛骨悚然。
齐名心中打鼓,悄声道,“这座华堂,怎么看怎么古怪,怎就恰好堵住了谷口,你我不若绕道而行。”
“绕道要行多久。”
“翻过锁天峰,越过鹰愁峡,就到了这座山谷的南边,只不过路途遥远,少说也得十余天。”
“竟要这许久!罢了,既来之,则安之,你我兄弟闯一闯这华堂便是。再说,谁敢保证这华堂的主人堵了北门,不封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