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凡间来 第604节

许易盯着画面上的女子,怔怔出神,宫装美女的浅浅星眸,射出的目光,似乎直直射入了他的心房。

许易认出纸上的人来了。

若非今日再见,他已然忘记了沙汰谷中,当初救助的落体女子模样,可此刻再见画像,时光好似溯回。

当时的情景,如刀劈斧凿,重新印刻在了脑海之中。

几乎是下意识,许易就将,这宫装女郎,和徐公子重合在了一处。

的确,论相貌,二人只是形似,若不细瞧,便连形似也无法察觉。

实在是徐公子的男装,太过成功了,隐没了喉结,粗犷了声音,装饰了面部细节,根本无法将他和女子联系起来。

可再加上,女扮男装,徐公子总是在吟秋郡主身侧出现,等等蹊跷。

许易便是猪脑子,也猜出来,徐公子和吟秋郡主乃是同一人。

既然徐公子便是吟秋郡主,那吟秋郡主为何要自己护卫宫禁,为何要将自己调入路庭?

若要报仇?就冲吟秋郡主的权势,根本不会容他活到今天,想怎么蹂躏,都易如反掌。

若不为报仇

许易心弦一颤,又赶忙摇头,他觉得自己生出这样的念头,实在是太过自我感觉良好。

可他仔细回味,和徐公子在路庭以来的交往,种种蛛丝马迹,越发明晰。

许易心如乱麻。

“许兄,许兄,此事真不是我干的,你说我就是再大胆,也不敢对吟秋郡主不敬。即便不看他郡主的身份,光是他世子妃的身份,也不是我可以怠慢的,你可千万不要多心。”

云明灭见许易面色大变,一副古怪至极的表情,心中惊惧,连声解释。

他可是和许易打过交道,知道这家伙算是出了名的胆大心狠,什么事能让他动容到如此地步?

许易一言不发,将生死蛊抛了过去。

云明灭一把接住,凑到口边,片刻一条肥虫,被引入罐中,啪嗒一下,云明灭踩碎了蛊,顺带着将生死蛊虫踏作一团肉泥。

他长长吐了口气,身心全所未有的放松,若不是许易在面前,他真想长啸出声,重获自由的滋味,实在太好了。

“徐兄,就此别过!”

云明灭说罢,便要行出。

许易却抛过一枚传音珠,“这东西你留好,咱们还要联系。”

一百三十四章 青鸟

云明灭收了传音珠,心中冷笑,“老子这辈子都不会再和你起瓜葛,联系,做梦去吧!”

他正待移步,忽的,一道光圈爆出,随即氤氲出了一幅画面,赫然是他适才和许易交谈的画面。

数息之后,画面一闪而没。

云明灭呆若木鸡,忽的,骤然变色,盯着许易道,“许兄,你这是何意?”

许易道,“没旁的意思,免得云兄出门后就扔了这传音珠。”

云明灭惊怒交集,这不是才出狼窝,又入虎穴么,适才交谈之际,他不是没防着许易搞这首,可丝毫没察觉到此人有小动作,怎么稀里糊涂就着了道了。

许易道,“云兄好像很诧异?我说过,会交还你生死蛊,却是如约而行了,留下这点念想,不过是保证云兄能及时和我沟通,看云兄的反应,好像有千万个不愿意。”

云明灭心乱如麻,“我只一句,你千万别入送亲队伍便是,生死便在此事上,你自己决定。”

说罢,径自去了。

他很清楚和许易这种人说别的定然无用,能动摇他的也只有利弊,生死。

他更清楚想从许易处要回这影像,无异于痴人说梦。

他抛出这句话既是给许易指路,也是给许易警告。

只要许易还想活命,就该知道如何选择。

只要许易如此选择,就能避免和云家世子和云家三公子的接触,如此,他云某人才能继续安全。

许易自然知晓云明灭的心思,他也的确存了此番打算,护送吟秋郡主入归德路庭俨然成了险途,不提云明灭再三警告的不可预知的风险,单是云家世子和云三公子,就必定不会放过他。他是聪明人,趋吉避凶几是本能的反应。可他心头却万般纠结。

便在这时,杂役来报,苗女使来访。

许易微微诧异,他知道这位苗女使,乃是晋阳宫中女官第一人,也是吟秋公主身前的第一得用之人。心中猜测着苗女使的来意,脚下却不慢,亲迎出去,双方见礼罢,苗女使直承来意,却是吟秋郡主有请。

许易随苗女使一道朝正殿行去。

将许易送到后,苗女使朝殿中帷幔方向,躬身行礼后,便自去了。

许易强压住心神,道“对着帷幔方向微微欠身,不知郡主唤下官前来,有何吩咐?”

“唤你前来,是两件事。一个是先前答应给你的甜头,另一个却是要你兑现答应我的,另一个承诺。”

帷幔一动,一个白袍青年行了出来。却是当初徐公子来寻许易的形象。

许意见他始终不允许公子的形象示人,已然猜到,他是怕自己见到徐公子的面目,想到那落体女郎。心中更是坐实了,徐公子便是吟秋郡主。

许易心中翻沸,却面如平湖,抱拳道“,徐兄将许某从淮西调入路庭,更是擢升为三级星吏,实乃以怨报德,许某颇为感念。至于徐兄还有什么吩咐?许易某定当全力以赴。”

自打猜到了徐公子的真实身份,许易很快理解了徐公子的种种反常,如此一番深情厚谊,他却是无以为报。

他只想着,能帮助徐公子办完最后一件事。便就此,飘然远去。

徐公子笑道,“你今日怎么转了性子?不过我说过的话,许下的承诺总是要兑现。”说着,将一枚须弥戒抛了过来。

徐公子的深情,许易自问受之不起,自然不敢点破,索性就一直假装下去。

他亦知晓,若是将须弥戒奉还,必定引起徐公子的猜疑。

他干脆收了须弥戒,说道,“徐兄厚恩无以为报,还请徐兄道出第二件事,许某赴汤蹈火,也必定完成。”

“用不着赴汤蹈火,对许见而言易如反掌。”徐公子含笑说道,“是这样的,我想求许兄一首佳作。”

若是旁人问起,许易必定百般推脱,说当时宴会上的种种佳作,不过是自己偶然,从无名典籍上所得。

他实在不愿为这些虚名而背负麻烦。

可既然他知道了,徐公子的底细和心意,拒绝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在下可勉力一为。”

徐公子道,“是这样的。有一个人,我喜欢很久了。偏偏有缘无分。如今他将要远行。我想送她一首诗词,祭奠这份情意。还请许兄助我。”

许易心头一颤,转过身去,假装踱步,心中愁绪万千。

他对吟秋郡主自然没有半点爱意,却很感念她这份深情,又怜惜她即将远嫁,且远嫁之人,多半不可能善待于她,今日一别,恐是永诀。心中甚觉亏欠。

徐公子盯着许易,心中凄婉已极,忽的许易定住脚,吟道,“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一诗未尽,徐公子闪身进了帷幔,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

许易吟诵的诗句,如一柄利剑,寒光一闪,将她的心房,剖成两半,痛入骨髓。

许易心中惨然,冲着帷幔抱拳道,“徐兄若无旁的事,许某这就告辞。”

徐公子悲伤难抑,泣不成声,勉强压住悲戚,不哭出声来,已是极限,根本无法出言。

许易对着帷幔微微欠身,阔步去了。

徐公子抹了抹眼泪,想追出外去,忽又止住,即便真追出去了,又能如何?

一百三十五章 远去

当下,徐公子传音苗女使,如是吩咐一番。终于赶在许易行出殿外之前,苗女使截住了他。

“不知苗大人有何见教?”许意抱拳道。

苗女使微微欠身道,“见教不敢当,是郡主有些安排,要我告诉大人。是这样的,郡主认为,大人乃是当世高人。而送亲一行,寡淡而无趣,要大人护送,实在大材小用。故而郡主特点派他人,代大人一行。另外郡主已经帮大人在清吏厅那边办理了留职手续。郡主认为大人从这里离开以后,或许可以出外游历一番,以大人的福泽,当会有种种机缘。”

说完苗女使转身去了。苗女使面上表现得很平静,心中却腾起了万丈波涛。郡主殿下的脾性她实在太了解。今日的表现已不是怪异二字能够概括的。

“苗大人等等,请帮我把这个交给郡主。”

苗女使转过头来,却见许易手中,拿着一枚须弥戒。许易随手一抛,须弥戒落入苗女使掌中。苗女使强压住心中的好奇,冲许易微微颔首,径自去了。

许易立在原地,心中感念万千。事已至此,她又怎会不知道吟秋郡主的心意呢?他本来是想择机殴斗或者犯下不大不小的条律,既成戴罪之身,必然就领不到外人眼里的这档肥差。

至不济就挂印而去。这等辞官归隐入深山修行的事,并不入罪,反而成为美谈。却没想到,吟秋郡主主动要他离开,还将他视作几乎难以解决的问题,给完美解决了。

忽的,许易又想到吟秋郡主送的那枚须弥戒。滴入鲜血,念头侵入,一个巴掌大的绿色方盒出现在手掌中。打开方盒,却见一枚项链落在其中,唰的一下,许易的眼睛瞪得溜圆。

项链正中的透明心形坠子,内部镶嵌的正是那枚上品水系灵石。许易紧紧攥住项链,心头愈发苦涩,怔怔良久,重重叹息一声,朝外行去。

苗女使返回正殿,冲着帷幔微微欠身道,“殿下交待的事已办妥,许大人临走时,交给了我一枚须弥戒,让我交还给殿下。”

吟秋郡主凝目看去,心神俱震。那枚须弥戒,正是她当年遗落在沙汰谷中。

当初许易得了这枚须弥戒,苦于内里禁制强大,始终无法破开,便留存着。当时他也没细想这须弥戒的主人,如今修为已深,却仍旧破不开内里禁制,尤其在他知晓了徐公子的真实身份后,这须弥戒的主人是谁,自然呼之欲出。

吟秋郡主接过须弥戒,细细摩挲,定定出神,顷刻间,竟然痴了。

许易辞别苗女使后,连临时办公的寝殿也不回,径直朝外城行去。他丝毫不敢耽搁,生怕稍有差池,便被困在此处。

他居住在三星捧日的最外环,想要外出,受禁令约束,既不能走水路,亦不能腾空而行,只能从东西南北四座玉桥通过。

许易通过门禁,朝最近的南桥行去。才踏上南桥,却见浩淼烟波中,驶来一叶扁舟。

一位形容邋遢的中年书生,安坐其中,舟中置一方破旧的矮几,几上一个绿葫芦,一碗盐水豆。中年书生手持一杆吊杆,凝视着烟波深处。

“要过桥去?不如我载你过去。”中年书生说道,眼神却看也不看许易。

许易纵身一晃,站上舟来,抱拳道,“多谢前辈高义。”面色如常,心中实在打鼓。

他心中清楚,这汪灵湖珍贵至极,无论洗浴、捕捞,禁制极严。此人却能泛舟湖上,安然垂钓,足见非是一般人物。

更重要的是,他看不透此人的修为。如今他已经总结出经验,但凡是他看不透修为之人,修为必定在他之上。如此人物相邀,在未道明其用意之前,许易岂敢轻易拒绝。

与此同时,在他跨上小舟之际,便将一枚疾风符暗暗扣在掌中,一旦局面不对,他便立时遁走。

“不用费心思猜我的来路,我与吟秋那孩子,半生相识。”说着,中年书生伸手捻起一颗盐豆,丢入口中。

许易眉心一跳,实在弄不懂此人的来意。

中年书生道,“你和吟秋的事,我都知晓,以你的聪明,想必已经猜到了吟秋的身份。我想听听,你有什么打算。”

无需说,这中年书生,自是老秦无疑。可以说,许易和徐公子之间的事,老秦知晓的甚至比许易更加透彻。

因为徐公子送给许易的全部好处,几乎都是经由他手操办。此刻许易匆匆离去,他自然知晓,许易这是要远遁避难。

细说来,便连吟秋郡主都不知晓,许易已经猜到了她的身份。实在是因她身陷局中,哀伤过度,根本无暇细加思虑,反倒是老秦作为旁观者看的更加明白。

许易沉默片刻说道,“前辈以为我该如何呢?”

老秦淡然看着许易道,“你用不着反问我,我只想知道你的心意。”

老秦当然知晓,许易话里的意思是在表达他的无可奈何,同样他也知晓,此事的确无可奈何。但知晓是一回事,许易表达这种无可奈何,又是另一回事。

他想知道的是许易的心意,因为他太心疼吟秋郡主,看着吟秋郡主卑微的爱恋着,素来厌恶麻烦的他,也忍不住要插手了。

许易苦笑道,“为今之计,我恐怕只有听从殿下的安排了。殿下的这种安排,对我对她都未尝不是最好的选择。”

许易此生受人恩惠,必当报偿。

唯独对这吟秋郡主,他心中实在惭愧,因为他实在没有报偿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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