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法祖声嘶力竭地呼喝着。
十余里外的山岗上,迎着众人冲来的,不是兽潮,而是海浪,遮蔽了东西,横亘了南北,遥接了天际的滔天巨浪。
兽潮,许易见识过太多,甚至他也统领过不少。
规模最小的兽潮,不过是一只青级异兽统领的数万异兽族群组成的队伍。
他麾下的小狼狗,自己就整合过三个以上族群的兽潮队伍,那是十几万的大军,行动处,无边无沿,遮天蔽日。
所以,他是见过恐怖兽潮大场面的,然而,他曾经所见过的最大的兽潮场面,和眼前的这种兽潮场面相比,简直不堪一提。
前方呼啸而来无边无际的兽潮,不是异兽平铺在地上,滚滚而来,而是一个叠着一个,一个压着一个,聚集成了立体式的滔天巨浪。
即便这些异兽,几乎就没有青级的,但恐怖的数量堆积在一处,足有令所有人头皮发麻,因为在这里,强大的修士们,失去了最重要能力之一——飞行。
这就意味着,大家难以避免地要冲入这滔天兽浪中,去和这无边际的兽潮进行最亲密的接触。
“此战,无须我说,不尽全力者,必死无疑,缩阵。”
吴法祖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呼喝着。这一刻,没有人再有旁的心思,也没有人再想着谁会是炮灰,所有人都明白,这个临时团体中的每一个人,都是一份重要力量,都是一个为自己生命遮风挡雨的一片瓦檐。
瞬时间,四十余号人仙强者,聚合成了一个最常见的梅花阵。
眼前面对的不是狡猾多智的修士,而是兽潮,聚阵之要,不求机变困敌,只求简单高效。
若论简单高效,无过这梅花我阵,花分七瓣,阵分七支,互为犄角,守望相助,更难得的是,此阵有攻有守,攻守转化如意,能最大程度的起到轮换的作用。
眼前无边无沿的兽潮,已成汪洋之势,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冲破这片大海,保全后劲,自然是聚阵之最要紧之所在。
说来繁杂,实则刹那之间,微缩的梅花阵便聚成,众人团聚,宛若一叶简陋的孤舟,怀着破浪之心,一往无前地迎着兽海来了。
撞入兽海的一刹那,许易是梅花阵外圈的力量,才撞入兽海,他便觉得周身的灵力墙,轻轻荡了一下,压得他一阵胸闷。
他没有来得及细细体味旁的感受,便被强大的聚阵之力,拖着往前飞遁。
才冲出百余丈,他便感觉自己激发出的那块灵力墙,有了破碎的征兆,不得已,他只能咬紧牙关,拼命激发灵力,维系着他坚守的那一块防线。
“变阵!”
就在许易撑得疲惫不堪之际,吴法祖的呼声终于传来,他如闻纶音,几乎是踉跄着身形,完成了变阵。
才入内圈,他什么也顾不上做,拼命催动冰心诀,平和心绪,抓紧一切时间,调整着内息,内息一个周天一个周天的搬运,他疲乏的身体,快速恢复着,双魂的强大修复效用,在此刻得到了最完美的体现。
许易觉得自己撑了一百年,只休息了才一瞬,便又听见了“变阵”的呼声。
不得已,他只能咬紧牙关,再度变换到了阵型外圈。
时间走得似乎格外的慢,他感觉自己就像溺水之人,无边无沿的海水已经到了下巴,似乎随时能将他吞没。
他只能机械式地挣扎,越挣扎越绝望,越绝望越挣扎。
“啊!”
一声绝望的惨叫,瞬间激发了许易的凶悍,他死命地输出着法力,决不能让自己沦为无用,因为无用,只会被抛弃。
他亲眼看见他左侧那人力竭之后,而又没有到换阵时间,被踢出了阵外,而残缺的法阵,立时被居中调度的吴法祖堵上。
一瞬间,许易心底冰寒,但再一想,他又认可了吴法祖的处置手段。
三百七十二章 乱起
这个关头,无疑是非常时期,非常时期,自用非常之法。
倘若那人撑不住,便转入内圈,换旁人顶上,那懈怠的将是所有人。
比如他许易,他不是在苦苦支撑么,正因为没有后路,只能撑住,竭尽全力地撑住,所以只能死咬牙关坚持着,倘若坚持不住,便可以轮换,他恐怕要立时要求轮换。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这个大阵立时就维持不下去了。
“换阵!”
许易终于又等来了,久违的换阵声,他几乎是机械式地开始调整内息,激活这疲惫之躯。
似乎休息了只一瞬,那:“换阵”声再度传来。
泥淖中前行,时间仿佛被定格了,到得后来,许易只剩了机械似的应变,他的双魂在这危境,爆发出了令所有人都惊叹的耐久度,他所坚守的阵地,即便再是摇摇欲坠,也始终不曾被攻破。
忽的一下,茫茫黑海竟到了尽头,所有人都只觉周身一轻,仿佛肩头的万钧山岚被卸了开去,心中畅快得直欲大声呼喊。
可是没有人敢呼喊,也没有人敢惜力,依旧不停地朝前奔驰着,一口气奔出三千余里,终于,吴法祖一声令下,梅花阵散,众人整齐划一,皆如抽了筋的大虾,瘫软在地。
躺了将近半个时辰,稍稍恢复些气力,便听一声道,“吴兄,这敕神台之行,真就如此凶险?我看是不给人留丝毫余地。”
吴法祖面色阴沉,寒声道,“恐怕是出了变故,这等阵势的敕神台,真的是太恐怖了,不蛮诸位,我真没见过修士陨落于敕神台,最后,仙魂会自动消解的。”
吴法祖此言一出,场间的气氛越发压抑了。
“这变化到底如何产生?莫非我等皆要死在此处?”
一位圆脸修士沉声道,声音虽未颤抖,但谁都听出了浓浓的恐惧。
吴法祖默然道,“事已至此,如之奈何,唯有死拼。”此话一出,场中一片死寂。
许易朗声道,“些许小挫,诸君何必消沉,既入此间,就该明白这机缘本自生死间搏出,诸君都是高士,何故自迷心瘴。”
许易这句话的效果,比吴法祖好了不少。
“正是此理,诸君努力向前,一起蹚过这尸山血海便是。”
说话的是那位中年道姑,忽地一指许易道,“旁人就不说了,单说这位薛道友,只有四境修为,尚且有此胸怀,诸君亦有何忧?”
先前吴法祖要众人通报姓名时,许易通报的正是“薛向”的化名,故而有“薛道友”一说。
中年道姑这一提醒,所有人都震惊了,才意识到此间幸存的二十三人中,竟只有许易一个是人仙四境。
适才的恐怖冲击中,宛若大浪淘沙,修为和意志稍弱一点,便会被淘汰。
这一番冲击,人仙三境全部覆灭,人仙四境,只许易幸存,人仙五境也阵亡了三人之多。
许易突兀地坚挺,当真令所有人都刮目相看,不由得精神大震。这个关头,所有人都太需要希望了,也没有什么比希望,更能动人心魄了。
“我早知薛兄不是凡人,却没想到竟勇悍至斯,诸君无须忧虑,咱们距离天魔域已然不远,如果我没料错的话,机缘就在天魔域,届时,取了机缘,按老规矩,敕神台背后之人,都会给出一次选择进退的机会,诸君若觉凶险,自可选择退走。”
吴法祖适时出言,收拾人心,效果不错。
众人又休息片刻,吴法祖催促诸君前行,因为赶到天魔域,除了要跃过这层层关隘,还有时间限制。
当下,众人急忙起身,再度结阵,朝着地图中所指引的方向,一路狂飙。
忽地,地势渐渐收窄,两侧的山峰越来越陡峭,一瞬间,谁都意识到这恐怕是进入了紫罗峡谷的边缘地带。
又行进百余里,没有谁下令,整支队伍自发地停了下来,前方突兀地出现一个洞窟,阻住了众人的去路,幽幽风声,从洞窟中传来,宛若怨鬼啼哭,偏偏诸人都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空气流动,那声音入耳,令人忍不住遍体生寒。
敢入敕神台的,都是一方人物,在外间,这点小阵仗自然唬不住任何人。
可经历了前面的恐怖兽海冲击,众人心中的那点骄傲,早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一点点诡异变化,便足让脆弱的心灵滋生无边的恐惧。
“奉孝兄,玄德兄,你二位前去探探情况吧。”吴法祖含笑下达了命令。
他话音方落,被点中的刘奉孝和郭玄德同时变了脸色。
“值此危难之际,正是吴道友这位主事人,担当重任,聚拢人心之时,岂能随意指使我辈充当炮灰,今次,是我和郭玄德,下次却不知又是谁人,难不成吴兄要踩着我等的尸骨,直达天魔域么?”
刘奉孝高声说道,说话之前,已经聚了光罩横在身前,摆明了是要防御吴法祖的突下杀手。
“大胆,吴某有言在先,祸乱军心者死!”吴法祖话音方落,人群中,陡然分成两半,多达八名人仙五境,陡然跳跃开来。
刘奉孝高声道,“诸君忘了已化作飞灰的那些道友么,当彼等无用时,就只有死路一条,我等还要为人前驱,以血和骨为人作踏脚石乎?”
刘奉孝话音方落,剩下的七名人仙五境修士,也腾到了刘奉孝所在的小圈子。
人心乱了!
“你,你们……”吴法祖额头见汗,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种局面,他扫视中年道姑等满境修士,却发现众人定定立在原地,宛若雕塑。
吴法祖气得胸口生闷,高声道,“当时情境,诸君难道不知,若救任何一人,葬送的必然是我们全体,诸君不念吴某调度有方之德,反来怨恨吴某,这是何道理。”
刘奉孝冷笑道,“纵然你说的有理,敢问,下一次谁又会成为拖累全体的人?是五境修士更有可能,还是你吴道友和其他满境道友的可能更大?”
倒吴行动的开启,不是突兀的,而是早有预谋的。从一众支持不住的修士被抛弃时,所有人的心都冷了,尽管那时,他们都认可吴法祖的做法,也知道这是唯一的选择。
三百七十三章 话事人
但刘奉孝等五境修士更清楚的,若再来一次那样的兽海冲击,沦为炮灰的必然是他们。
串联早就在小范围内开始了,此刻只是爆发点,尤其是刘奉孝这个串联的小圈子,获得了全部的五境修士的支持后,他的胆魄就更足了。
吴法祖无言以对,刘奉孝的质问,无疑戳中了他的内心。
在他眼中,这些低阶修士天然就是炮灰,不管怎么变换名目,变换说辞,这一点,在他内心深处,从不曾改变。
“合尚有一线生机,分则必亡,正是同舟共济时,诸君何以自乱?”
说话的是那位斩获白级兽核的青面修士,鉴于他显露出的实力,隐隐为吴法祖下的第二人。
吴法祖道,“正是此理,吴某忝为暂时的话事人,又不是诸君的主上,一旦突入天魔域,咱们这个联盟自然解散,诸君何以如此深疑吴某。”
青面修士道,“吴兄此言有理,不过身为话事人,还当做出表率,值此纷乱之际,吴兄若能亲深入洞窟一探,一切流言自当消弭。”
“林东青!”吴法祖绝没想到这个关头,身为满境修士的林东青也会捅自己一刀。
事实上,相比林东青等人,吴法祖觉得自己很冤。
他抢夺话事人的资格,本来是想把握话语权,尽可能收拢力量,为他所用。
没想到,一场兽海冲击,弄得众人离心离德,但他觉得谁都可以抱怨,唯独林东青等人应该感激他。
试想,得罪人的事儿,一直是他出面在干,该享受的便利,这六个家伙一点也没少享受,现在好了,林东青竟然跳出来让他去赴险,他简直要气疯了。
“正是此理,吴兄身为话事人,掌第一权柄,自得有所付出。”
“吴兄修为惊人,这等凶险之地,自然要实力卓绝之人前往。”
“事关大家生死,吴兄不会说不行吧。
“…………”
除林东青外,其余满境修士竟纷纷发言,竟无一人支持吴法祖,有道是,算人者,人恒算之,吴法祖借助天时地利,无可争议地夺得了话事人的高位,众人口上不说,不满的情绪却在心中积蓄着。
此刻,一夫高呼,从之者众。
吴法祖愤然道,“可怜吴某一片公心,也罢,这个话事人,吴某退出不做,诸君另择贤明。”局面摆在这里,人心尽失,强占着位子不撒手,也毫无意义。退一步,纵使不能海阔天空,也好消解众怒,隔岸观火。
“诸君,谁愿主动入内一探,话事人的位子,便让谁坐,此举最是公平,哪位可愿一试。”中年道姑高声说道,立时,几位满境修士皆同声附和。
便听一声道,“我可要为吴道友叫屈了,设若还是当他那样的话事人,除了搏一个怨恨满身,又有何益?”说话的正是许易。
林东青冷眸斜睨许易,“依你的意思,又当如何?”
许易道,“自然是要统一事权,至少诸位满境修士,应当在不损害自身利益的情况下,听从话事人调遣,如此,话事人才有绝对力量,约束诸君。”
这个要求不过分,没有人出声反驳。
中年道姑直视许易道,“这是自然,我等何时又不听吴道友的号令了,只不过吴道友持心不正,已失人望,闹得本团体四分五裂,我与林兄等人,才不曾助他。若新当选的话事人,能持正自身,我等自然奉命行事。说了这么多,莫非你薛道友想要一争这话事人的位子?”
许易抱拳道,“我见诸君都是纯良君子,相让这话事人之位,薛某脸皮厚,想要争上一争。”
他话音方落,场中一片哗然,毕竟许易的身份实在太敏感了,只有人仙四境,为众人中最低者,让一个修为最低者成了话事人,那岂不是天大笑话。
忽听一人高声道,“我赞成,其实话事人的选择,不在乎修为如何,而在乎能任事,能调度,能得众人的信任,薛兄若能率先进入那洞窟,探明情况,我愿意奉薛兄为话事人。”说话的正是刘奉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