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开,拦我者死!”
袁敬晏一张瘦脸狰狞到了极点,脾性极好的他,一巴掌直接将阻拦在外的袁家老大袁敬许的贴身智囊兼管家龙四道抽飞,取出玉珏,映在身前的厚重墙体上卡槽中,指尖鲜血涌入,卡槽发出一道幽暗的光芒,轰隆一声,墙体裂开一道仅容一人身的过道,袁敬晏冲了进去。
穿过一道十余丈的暗廊,袁敬晏在家中最私密的密室中见到了父亲袁青花,和大哥袁敬许。
只瞧了父亲一眼,袁敬晏一颗心便沉到了谷底,许易被魔龙吞掉的刹那,他直接激动得昏死过去了。
这才苏醒,他便急急冲入此间来。
“大哥,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沧古孽龙阵是你摆的,仙圣是你杀的,你疯了,疯了,你要害死袁家”
袁敬晏疯狂咆哮,将压在心中的所有狂躁尽数发泄出来。
“住口,你在胡说什么!”
袁青花苍老的身体,剁地无声,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素来尊敬爱戴老父的袁敬晏,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袁青花,好像看一个陌生人,用无比绝望的声音道,“父亲,您的儿子不是傻瓜,很多事,我只是不愿往那里想,也不敢往那里想,族中这些年,无数次派人入边疆,调集大量力量,掠杀阴鬼,采集血海车,又屡次下那传说神龙陨落的运龙谷,这些都是干什么,难道现在我还猜不出来么?”
“更可怕的是,我意志以外,南诏国和吴越国的千万生民灭亡,是天灾,现在看来,我们派到南边和东边的禁血卫,根本就不是打通通往外界的通道,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屠杀他们,攫取万千生灵血气,布此沧古孽龙阵。我想想,这是快二十年前的事,二十年前,你们就已经开始准备,为今天准备,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啊,父亲,你忘了是谁让你有了今日,是谁让我袁家享此富贵之极”
袁敬晏怒声狂喷,眼皮上青筋狂跳,猩红的眼珠似乎随时都要从眼眶中跃出。
“住口!”
袁青花一脚踢在袁敬晏身上,绵软无力,肥胖的老脸不住颤抖,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袁敬晏冷冷盯着袁青花,并不理会他的咆哮,“难怪三十年前开始,父亲就不再去浮屠山凭吊了,原来,自那时起,父亲就变了心意,我实在想不通,父亲你不像大哥,你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你为什么要助他为虐,为什么”
浮屠山,是昔年许易的洞府所在,晏姿在那处陪伴许易渡过一段修炼时光,而袁青花也偶有居住,自许易走后,那里便被袁家封禁起来,只有袁青花偶尔造访。
袁敬许轻轻拍着手掌,含笑道,“了不起,当真了不起,我的好二弟没让我失望,偌大个袁家也就你能入我法眼。你说的都对,仙圣的死,是我干的,如何,想不到吧,你亲爱的大哥会有如斯成就。”
袁敬晏才要开口,却被袁敬许挥掌阻住,“不急,我会告诉你原因,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在你眼中,仙圣是个怎样的人?”
袁敬晏冷笑道,“你真愧对你这个名。我明白了,你这些年用了无数手段,做了无数脏事,坐上如今的位子,你怕有朝一日,仙圣返回,以仙圣的为人,肯定不会认同你的路,那时候,仙圣一个指头,便能将你的一切碾碎,袁敬许啊袁敬许,你想的可真周到。”
袁敬许哈哈一笑,“不愧是我的好二弟,你又说对了。但这并不是全部的原因,最大的原因,还在于我想离开这个地方,带袁家离开这个地方。”说着,袁敬许的目光变得悠远,“我不是父亲,我不可能老死于此,我也不愿袁家的世世代代都困死此地,而希望只能在仙圣身上。”
袁敬晏怒极,“你有你的追求不错,可你为何要恩将仇报,你大可让父亲哀求,以仙圣的为人,以他对父亲的情义,难么?难么?”
袁敬许道,“才说了你聪明,你又偏执了。前面我说了,仙圣如果回来,他很大程度不可能认可我们袁家为了今时今日的地位,而不得已坐做下的事。所以,那个时候,父亲即便相求,也多半无用。何况,我袁敬许想要的东西,必定自己去拿,何必求人。”
袁敬晏凄凉地看着袁敬许,指着他道,“你心中当真一点感恩之情都没有?”
三百五十九章 人之善变
袁敬许道,“感恩,我当然感恩,所以我才没辜负仙圣为我家创造的条件,而我也成功将我袁家带到如今的高度。最重要的是,我没辜负这个名字,我将取代仙圣,成为此界新的仙圣,而我相信我距离离开此地,已经不远了。二弟,我知道你不理解,但人欲是没办法克制的。”
“如果六十年前,仙圣不来,我多半只是随父亲居巷陌,食五谷,适龄而读,或许也会努力修炼,成为修士,但以我袁家的条件,我至多三十岁后投身哪家商会,做个账房先生,或者成为镖师,说不定也会为哪家豪门看家护院。”
“那样的袁敬许,或许会偶尔感叹时运不济,但绝不会有恨此界不能容身的野望。仙圣是仙是圣,不会考虑蝼蚁的心思,父亲不是他的朋友,只不过是他的一段记忆中的浪花,他偶尔想起来了,便会来回看一下这朵浪花,想不起来,便任凭这朵浪花淹没在他记忆的长河。”
“这不,隔了六十年,仙圣想起这朵浪花了,若是他再隔六十年,才想起来,这朵浪花定然早已湮灭了。二弟,你不能指望让一只蝴蝶不要像它没长翅膀时那样,不去眷念天空。”
袁敬晏呆住了,他竟不知道如何反驳袁敬许了。
“不,不是这样的。”
袁敬晏道,“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家亦如此,人亦如此,若人人似你这样从欲而行,整个家如何,整个天下又如何,必定全乱了。”
袁敬许微微一笑,目若星辰,轻轻击掌,“你说的不错,但却搞错了对象,我乃修士,向往长生大道的修士,家国天下,与我何加焉?”
袁敬晏茫然无措,“若你失败,又当奈何,你要全家为你的野望赔罪?仙圣的成就,又岂是你能度量的,你是在拿全家人的性命冒险。为一己私利,你枉顾仙圣与我家大恩而相害,是为不义,布沧古孽龙阵,抽取神京百万生灵气血,是为不仁。你心中无果,自然无须谈忠心与谁,可你连父亲也要牵连在内,你的孝心哪里去了。袁敬许,你口口声声心向天道,天道若有灵,岂会让你这等不仁不义,无忠无孝之人,得证长生?”
面对如此痛骂,袁敬许面目依旧淡然,竟还流露出欣慰之色,“二弟不改赤诚,深得我心,不过,我既然行事,自然不会将家族牵扯在内。敢问,除了你,如今,谁知那孽龙是我召唤。即便孽龙没有灭掉仙圣,死的也不过是我”
袁敬晏挥挥手,不愿再听袁敬许说下去,他盯着袁青花道,“大哥行事,父亲,当真不知?”
袁敬晏不愿往坏了想自己的父亲,但那个忠厚青年的形象,已经依稀不可辨别了。
此番,他为何一进门,先看自己父亲的神色,在没看到悲伤之色时,他所有的猜测都得到了证实。
大哥谋害仙圣,父亲是知情的。
但,这是为什么?
当年,仙圣是说过,愿意将父亲带走的,是父亲自己不愿离去。
即便,因为这些年,袁家所行,近乎魔道。
只要父亲置身事外,即便仙圣回返,凭着父亲和先生的情分,这些都不是问题,父亲为何要这样?
袁敬晏忽然想到一个可怕的问题,这些年广善堂的掳掠幼女的恶名,他时有听闻。
在他看来,这是广善堂内部有人不老实,他已经整顿过了。
但现在看来,未必如此,因为他有自己的判断,每当有幼女失踪之时,没过多久,父亲的气色就会好上许多。
以前,他不敢胡乱联系,可现在,可现在
这难道就是父亲不得不铤而走险,不得不配合大哥的原因?
他忽然明白大哥为何敢猖狂地对仙圣出手了,因为他也记得父亲当年说过仙圣的事儿,仙圣似乎提到过天道威压,世界稳定的事儿。
大哥一定是知道仙圣在此界不好全力出手,才敢行险一搏,可竟让大哥赌赢了。
不对,父亲说过很多仙圣的故事,仙圣怎么会输在大哥手里,即便是因为大意,也决计不会。
“袁敬许,即便你处心积虑,你怎知你就一定杀了仙圣,你就一定到得了外界。”
袁敬晏迫切地需要答案,他知道自己的大哥城府极深,不是冒失之人。
袁敬许道,“我几乎竭天下之力,练此逆天劫之孽龙,早已和其心性相通,意念掌控了。仙圣死时,魔龙体内明显多了一道气流,那股气流丰沛无伦,接近天道,尔后,才又消失,况且还有这个。”
忽的,袁敬许掌中摊着一枚纯黑的珠子,珠子才显现,房间瞬间为之一澈,连空气都清新了,一汩莫名的纯净,同时浮现在所有人心头,那是一股天意敞开怀抱的感觉。
袁敬许道,“这是仙圣的遗物中最显眼的一件,尽管我不知此物叫什么,但却感受到了纯粹的天意的味道,我相信我如果炼化此宝,离开此界的可能会大大增加。届时,这一界就得劳二弟你来掌握,我袁家正式进军仙界,以掌控一界之资源,加上我的智慧,袁家必定能在仙界崛起”
说着,袁敬许的目光中满是狂热。
袁敬晏也听呆了,他不敢相信仙圣真的会死在自己大哥手中,更不愿相信自己的父亲变成这样。
他痴痴立着,完全呆滞了,再回过神时,整个密室,竟已只剩了他一人,袁青花和袁敬许已然无踪。
大灾变没有影响袁青花的圣寿,袁青花的圣寿反而因此更隆重了,出现如此变化的根本原因,不过是因为,小道消息传出来,那条沧古孽龙本就是袁敬许唤出来的。
如此别有用心的消息一传出来,众人便了然了。
不是因为消息本身,而是因为消息能传出来,能在袁家,听到这种消息,不是袁敬许的放纵又怎么可能。
这种昭示背后的含义实在太深刻了,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的,都能解读出来,那就是,如今的袁家已经强大到了不必要躲在仙圣的羽翼下了,甚至足以承受灭杀仙圣而带来的道德上的反噬之力了。
三百六十章 作大死
这样的袁家,焉能不令人敬畏,这样的袁敬许谁敢不服。
而袁家并不中断袁青花的寿诞,本身就是在进行这种昭示。
前厅贺客云集,觥筹交错,各种此界绝顶的舞女歌女,争相斗艳,盈出好大一片太平。
袁家很大,前厅和后院相距足有百丈,园林式的大宅,显得曲径通幽。
在整个大院最偏僻的西南角,有一座和整个大宅整体布局,完全不成映照的院子。
如果把袁家大宅比作一副精美的画卷的话,那这个院子就是画卷上的一个巨大的墨点。
然而,当时兴建这座院子时,没有任何人敢提反对意见,哪怕是袁敬许,才提了一嘴,便被素来不动真火的袁青花给骂了出去。
后来,便着人远赴广安,查看了一座大院,尔后一比一原样复制了过来。
事后,消息传开,众人才知道,原来这座大院是以前仙圣在广安的居所,老太公曾在彼处相伴仙圣住过许久。
此刻,这座墨点似的院落西厢房,袁青花正对着一副画卷怔怔出神。
那是一副肖像画,画中的人青衫落拓,衣袂飘飘,颇有几分潇洒疏狂,只是笔法稚嫩,像是极像,但却少神韵。
画像右下角还提了一句诗: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
左下角署了名:晏姿,却没有落印。
画卷虽保存得极好,却也不可避免露出岁月亲吻过的痕迹。
矮小的厢房内,光线昏暗,袁青花立在画像前许久,盯着画中人怔怔出神,足足半个时辰过去了,他感到体力不支,便挪了把椅子坐了下来,继续盯着画中人沉沉一叹道,“东主,我后悔了,后悔与你城门前相遇,后悔没有随你去外界,最最后悔的是,你上次返回,我便不该和你见面。”
“若不见面,我淡然一生,即便化作尘土,魂魄也能安然归于幽冥。可你为什么要赐予我这样的机缘,让我品尝我完全无法承受的富贵。我尝尽了富贵,也沉沦了灵魂,我不想死,真的不想死,我要活着,唯有活着,我才能永存,所以,我想尽一切办法。用了你不可能会接受的办法。”
“我怕,我真的怕你再回来,怕你愤怒,怕你夺走我的一切。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你看似无情,实则长情,你看似辜冷,骨子里还藏着一颗书生之心。我不想你回来,更不想暗算你,但我已经阻止不了敬许,他要求的比我还多,他心中的野望,远远比我强大,二十年穷尽天下之力,终成此阵,虽然杀死了你,同时也杀死了我。”
“我这衰朽之躯,从此再没了灵魂,只剩了衰朽的躯壳,一个不肯就死害了无数人的躯壳”
说着说着,袁青花渐渐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便在这时,一道声音传来,“这种能以假乱真的假睡,你练了多久?”
声音并不大,袁青花眼皮轻轻一跳,随即,紧紧闭住了眼睛,不用看,他便知道来的是谁。
他有一句不是吹牛,在此界,他的确比任何人都了解许易。
袁敬许天花乱坠,说了那许多,还拿出了许易死后爆出的资源,落在袁青花眼中只是笑话。
他很清楚,自己的东主到底经历了多少生死考验,袁敬许给出的证据,未必不是自家东主想要自己看到的证据。
所以,他才来这间厢房,似真似假地忏悔和自我剖析。
他明白,如果许易没有死,那必定会隐在暗处观察自己,这也许就是自己最后的机会。
活了上百岁,他的确是人精了,许多细节,他都想得很明白,也很透彻了,连这种以假乱真的睡眠,他都反复练习过许久。
可直到那道熟悉的声音传来,他知道一切的矫饰,都被看破了,可笑,可怜
“你想要什么,可以说,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要,我管得了你一时,管不了你一世,你若是以为是我害了你,那便害好了,也许,我认识的袁青花早就死了。”
许易立在门前,声音如同敲碎冰渣。
噗通一下,袁青花跪倒在地,不住叩头,“东主,东主,饶我,饶我,东主,看在晏姿的份上,看在晏姿妹妹的份上,我好恨,好恨我变成如今模样”
听到“晏姿”两字时,许易冰冷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温暖,仿佛又看到了逝去的时光,那个胖乎乎的年轻人眼中闪烁着狡黠,对自己推销着他的地图册。
便在这时,一人行了进来,人未至,声先到,声音甜糯中透着几分妖媚,却是一个绿衣女郎行了进来,青春靓丽,身姿动感,才一照面,许易心头一痛,呼吸都短促了。
那绿衣女郎竟和晏姿长的一模一样,除了气质不一样,其余的从眉眼到发梢,简直别无二致。
“他是谁,老爷,您这房间,不是只有我能来么?”
绿衣女郎发现了许易,趾高气昂地呼喝道,忽的,像是想起了什么,视线来回在墙壁上的人物肖像和许易脸上来回扫视,惊恐地捂住嘴巴,“老爷,您说要找个和这墙壁上一模一样的人来伺候,竟这么快都找到了,啊,老爷,老爷,你怎么了,老爷”
绿衣女郎忽地扑到袁青花身边,惊恐欲绝地呼喝着,颤抖着手伸到袁青花鼻翼前一探,顿时如杀猪似地惨嚎起来,“老爷薨了,老爷薨了”一边呼喝,一边扒下袁青花脖颈间的珍贵坠饰,塞入怀中,忽地又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去,老爷新找的画像小厮根本不见了踪影。
袁家正厅,众客云集。
“今日我等借着太爷圣寿,聚集一堂,实在是万千之喜,尤其是大将军,今日大展神威,灭外界妖邪,状此界声威,实乃历史未有之壮举!”
“当今天下,大将军得人望久矣,皇宋空占名义,天下不值久益,敢请大将军正大位,济天下。”
“区区帝位,不过凡俗之望,大将军功盖天下,力压当代,不如请大将军号令天下,积蓄力量,寻找破界之法,仙圣,不,许易能做到的事儿,大将军一样能做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