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然一路见他在府中地位不低,本想再打听一下此人职司,却不想他竟如此低调。不过也用不着他打破沙锅问到底,张居正和裕王都等候在阶下,将他迎入书房的时候,张居正向他介绍:“此为王府大伴,名保,字永亭。”
赵然顿时肃然起敬,这太监他听说过的,原为司礼监秉笔,没想到现在成了裕王府的总管,这明显是被贬斥了啊。
坐定之后,冯保在旁边亲自奉茶,张居正则向赵然道:“方丈,殿下对修行球甚感兴趣,其后听闻户部每隔七日便有一次进账,颇为好奇,不知这球戏为何能够挣出那么多银子,故此便想请方丈前来解说一下其中的门道。当然,殿下也仅只是好奇而已,方丈能说的就说,不能说的也不用太过在意。”
赵然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不过是个托词,在帝王之家看来,这应该是不务正业的小道,当然,也正因为不务正业,所以反而是个很好的理由。
裕王坐在椅中,身子前倾,抱拳,微微躬了躬身,这是请指教的意思了。
于是赵然便将修行球戏的运营之道大致讲了讲,当然,真正的窍门和关键点他都没有说,也懒得说,说了裕王不一定能理解,就算能够理解,人家也不一定喜欢听,故此在讲述中穿插了大量的趣事,比如龙虎山张腾明各种好运之类的轶闻,屡屡搏得堂上一片笑声。
谈了小半个时辰,便差不多说完了,裕王在冯保的陪伴下出去更衣,赵然则和张居正在堂中等候。
内室之中,裕王提上裤子,冯保帮他系紧,今日天气有些转凉,于是给他加了一件内袄,再套上常服。
裕王双手伸展开,边任冯保伺候着,边问道:“如何?”
冯保给裕王束着腰带,回道:“是个风趣的道长。”
裕王又问:“那便再请他给看看根骨?他能说实话么?”
冯保道:“张主簿引见的人,想必不会隐瞒,再者,说话风趣,至少表明赵道长对殿下很有好感。其实,以臣看来,殿下还是不要抱有太大的期望才好,在这种事情上,齐王千岁应当不至于故意欺瞒殿下。”
裕王沉默了片刻,道:“还是看看吧……一个个都能修仙,为何我就不能……有机缘正骨也成……”
冯保道:“正骨的话,小臣听说可疼得受不住。”
裕王深吸一口气:“宁可疼死,也不想就这么白白耗下去了。”
冯保搀着裕王出来,重新落座,向张居正微微点头,于是张居正向赵然道:“方丈,裕王殿下身子骨一直不太康健,方丈是仙家中人,金丹高修,能否帮忙看一看?又或者有什么吐息的调理手段,让殿下能够日常自炼,强身健体?”
相比于张居正的含蓄,冯保要直接得多,直接插话道:“殿下仰慕仙家,想看一看是否有仙缘在身。”
赵然怔了怔,点头伸手,搭上裕王手腕,随即施展功法查探,沉吟片刻,道:“令殿下失望了,恐怕希望不大。”
一瞬间,裕王脸上尽是沮丧之色,身子向后重重一靠,有气无力的发呆。
张居正劝解道:“殿下为人主之尊,当努力振作,仙道之事本就渺茫,何苦为此孜孜以求?”
裕王叹了口气,眼中竟然落泪!这一下当真出乎赵然预料,他根本没想到这位皇子会有那么强烈的修道之心,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冯保在旁道:“道长能否再看看?听说根骨不成,是可以正骨的,若是因为修行资质的原因,那道长有没有什么功法,是可以让殿下先习练起来改善资质的?”
这哪里有什么功法?至少赵然不知道世间还有什么功法可以让毫无资质的人修行出资质来,除非他把自己的细索让出来,但这压根儿不可能。
但他察言观色,觉得冯保和张居正似乎都在有意无意引导他“欺瞒”裕王,于是再次伸手:“殿下,贫道再看看。”
抓住裕王手腕,一丝法力透了进去,裕王顿时疼得好悬没蹦起来。
“殿下忍一忍,贫道要施法,查验殿下有无改善资质的机会。”
“好!道长尽管施为……哎呀……痛杀我也!”
“殿下少阳经中是否有圆珠滑落之感?”
“有的,好疼,疼死了。”
赵然收了法力,闭目良久,在裕王缓过劲来后满是希冀的目光中点头:“有望改善资质。”
裕王顿时一阵狂喜,双手拉着赵然的道袍:“道长此言当真?”
赵然道:“贫道不敢诓骗殿下,要说必定可以,这是假话,但刚才贫道也查过了,要说毫无机会,那也不尽然,只是需要殿下今后多吃苦、多受累,比旁人付出更多……”
裕王道:“受什么苦我都甘愿,我,我,我这就拜道长为师!”说着就要躬身行拜师礼。
赵然连忙挡住:“且待贫道过上两日,回去仔细思索之后再说。”
在裕王依依不舍的送别下,赵然离开了裕王府,张居正陪着他出来,乘坐一驾没有王府标识的车轿,将他送回鸡鸣观。
路上,赵然皱眉问:“叔大你们到底什么意思?让我陪着演这么一出戏,也不提前知会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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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宫中(为落叶听风啊五盟加更)
这是赵然第一次对张居正拉下脸色说话,张居正顿时被唬了一跳,连忙解释:“方丈恕罪。下官也是到了王府之后,才知裕王的本意。而且是否请方丈查验资质根骨,也是裕王殿下在和方丈交谈之后才定下来的,说明裕王殿下今日对方丈印象极佳……”
赵然沉默了一会儿,道:“再有这种事情,要提前说。下不为例!”
张居正擦了擦汗,道:“是。”
“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张居正忙压低声音道:“方丈有没有听说过,陛下在修炼?”
赵然很是意外:“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张居正道:“冯大伴说的。”
“他有实证么?”
“没有,冯大伴自己都没见过。但他说,之所以被贬出宫,便是与此有关。陈洪和孟冲把持内廷,宫中消息防范得极紧。他前年刚任司礼监秉笔的时候,有一次碰见尚膳监孟冲夜里亲自搬了个箱子不知去哪儿,他上前打个招呼,孟冲被吓得将箱子掉落于地,洒了满地朱砂……隔了不到七天,他就被免了秉笔之职,出任裕王府总管。”
“朱砂很正常,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
“但他之后无缘无故便被免职,让人不得不有所怀疑……更何况,关于陛下修炼一事,其实宫中是有流言的……冯大伴说,陛下有一次喝醉了酒,曾在殿中发狂,对道门不许皇帝修行的规矩很是不满,还说自己将来非要选一个能修行的子嗣接任大宝。”
“这到底是真是假?怎么都是传言呢?裕王就因为这条传言,所以着急想要修炼?”
“今年二月,裕王殿下进宫给太后拜寿,太后也对裕王殿下说,可惜了他没有修行天分。殿下回来之后便愈发闷闷不乐,常自为此夙夜忧叹。”
赵然问:“哪个太后?”当年在元福宫议决皇帝追谥兴王一事之后,宫中便有两个太后,一个是孝康皇太后,另一个是皇帝本生母皇太后。但一般来说,天下依旧尊奉的是孝康皇太后,这是正主,居掌西宫,本生母皇太后,也就是原来的兴国王妃,则居于别宫——兴庆宫。
张居正回答:“是西宫孝康太后。”
裕王虽然不是孝康太后的亲孙子,但自小便和孝康亲厚,反而是和自家的生母太后没什么感情,这也难怪,毕竟兴王妃是七年前才由封国迁进大内。如果这句话是从孝康太后嘴里说出来的,真不知道是什么意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