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腾谦摇了摇头,向赵然道:“叶云轩想要以死平息事态、保家人富贵,看来这算盘注定是打错了。”
贪弊案的流程也是现成的,首先由锦江别邺的主人手写一份检举材料,揭发叶云轩向自己索取巨额财物,包括那座富丽堂皇的锦江别邺——这也的确是实情,画押之后,这位都府大商贾摇身一变成了污点证人。
得逃大难,他对此自是激动不已,主动将自己藏匿的一份账本交代了出来。账本中一笔笔记录了他“被叶云轩等人强索的财物”,总计白银一万八千余两,另有其余贵重物品若干,折价也不下万两。
账本中的“等人”还包括辛高功、瞿静主等,都是叶云轩一系。
禹方主拿到这份账本的时候,心里也不由一惊,暗道这帮商贾真是坏了心的东西,送人礼物还留账本,今后自己怕是得多加小心才是,嗯,回去还得弥补一番才好……
银子和珠宝、书画、古籍善本等物合计近三万两,外加一座锦江边美轮美奂的大宅子,这就已经足够了。
赵云楼向方堂禹方主发出搜检令,禹方主立刻带着玄元观方堂巡查下山,在早已围住了叶云轩山下宅邸的陆腾恩配合下,开始搜查拿人。
赵然主动担当起监督之责,一同前往,但遗憾的是,叶云轩的宅邸中再无可以令他动心的线索。
同时抓捕和抄家的还有辛高功、瞿静主等七名玄元观道士。一时间,整个都府都是鸡飞狗跳。
在杜腾会和赵然的授意下,《八卦》期刊派遣了一个三人专题报道组,全程跟进采访,务求将叶云轩贪弊案的影响渲染到最大。
十月份最新一期《八卦》中,将贪弊案的来龙去脉报道得一清二楚,这份期刊不仅面向官府和十方丛林发行,同时也向市井之中发卖,整个川省立刻传得沸沸扬扬。
老百姓们个个拍手称快,想象着其中的曲折和刺激,茶楼巷尾都在议论纷纷,各种离奇说法都有,但主流意见是一致的,玄元观赵监院和刘方丈二位川省高道深明大义,除恶务尽,哪怕是身边共事多年的高道,只要贪弊就严查到底,当真是在世青天!
《八卦》中记载的赵监院一句原话传遍了全省,甚至随着期刊的售卖流传到了邻省乃至总观,成为人们赞不绝口的名言金句而争相传诵。这句话是:
莫伸手,伸手必被捉!
而在报道组采访各家高道对此事的看法时,天鹤宫监院杜腾会义正言辞道:“这一案件充分表明了我道门对贪弊案件的持续高压政策,在这里,我也要向松藩的所有同道们提个醒,我天鹤宫对贪弊持无禁区、零容忍、全覆盖的打压态度,发现一起处置一起,绝不姑息!”
玄元观知客薛腾谦表示,这件事情给每一个客堂的道士都敲响了警钟,针对迎来送往较多,与外人打交道无法避免的特点,客堂为此专门制定了“三令五申”,一共八条,对每一位上至省观、下至县院的所有客堂道士都提出了严于律己、不许收受礼金礼品等明确要求。
龙安府方丈白腾鸣在《八卦》上发表署名文章,题目是《老虎和苍蝇,我们一个都不放过!》。
保宁府监院宋致元则专门在整个保宁府开展了为期一个月的“廉洁奉公警示教育活动”。
《八卦》还策划了两篇人物报道,其一是都府监院陆腾恩,其二是玄元观方主禹致亮。
前一篇报道由陆腾恩协助办案说起,重点铺陈了他主持景寿宫期间,为都府的布道事业呕心沥血的种种事迹。
后一篇则报道了案子查办期间,禹致亮三过家门而不入的辛苦奉献精神。
经过《八卦》的重点宣传,叶云轩小集团贪弊案成为了嘉靖二十六年头等大案,尤其他本人因畏罪而飞身跳崖的一幕,也成了热议最多的焦点。
当然,还有很多人将关注重点放在了某商贾的检举揭发上,不少人都兴致高昂的讨论这位因出于个人安危考虑而被“隐姓埋名”的商贾背景,打听有没有什么幕后花絮,分析其究竟何德何能,一封书信便告倒了堂堂一省都讲,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于是有不少商贾开始琢磨,我是不是也去告一状试试?真是被某某某欺负惨了啊!
这样的案件,总观自是严密关注的,接到玄元观的报告后,很快就派出了一个由方堂左方主桓云空为正、经堂右高功许腾山为副的问案组,日夜兼程赶到了玄元观。
按理来说,叶云轩的职司是一省都讲,其档籍归在总观典造院,是总观直管道士,此类案件的查办应由总观方堂主理。但玄元观这边也不能说做得有错,接到检举揭发后,首先了解情况,这是正常程序,之所以看上去是案件上报得晚了,其原因在于叶云轩的过早死亡。
赵云楼在上报总观案情的时候就声明,本来想先对叶云轩进行一次谈话,没料到他会突然选择跳崖,后续拘捕其他涉案人员并抄家搜检的动作只好迫不得已立刻展开,否则其他涉案人等、包括叶氏族人闻讯后肯定会转移财产、毁灭证物。
理由很充分,所以总观只能捏着鼻子认下结果。
事实上,大半个月的时间也足够破获案情了,等桓云空和许腾山抵达玄元观时,案宗已经清晰明白的放在了他们面前。赵云楼言辞之间很是客气,说是请两位大执事指导问案,但其实他们已经做不了更多了。
唯一令赵然有些紧张的,是他们带来了一位金丹修士和两个经验丰富的仵作。这三位验看早已腐臭的叶云轩尸体之时,赵然就在旁边相陪,他一直盯着这位姓朱的金丹修士,直到对方点了点头,对自尽的结果表示认可,这才松了口气。本来他就处理得很干净,又时隔多日,哪怕东方礼这样的炼师来也看不出毛病,何况一位金丹?他的那丝紧张不过是心虚而已。
之后,这位金丹修士提议,为防疫病发生,要尽快处理尸体,无论深埋或者火化均可。于是赵然建议禹方主火化,消除最后一丝隐患。
叶家宅邸中搜检出大笔财物,其中单是大小金锭便有两百多个计五千余两,白银装了两个大箱计一万八千两,五家钱庄的银票四万八千两,此外还有大量字画、善本、珠玉、珊瑚、稀有药材、珍贵毛皮等等,另有田契两千多亩、店铺七家!
上述估值折合白银近二十万两!其中近两万是勒索检举人某商贾所得,除其薪俸外,有七万多能够道明出处,比如投献,比如放贷,比如店铺进益,但仍有十万两无法说明来源。
包括辛高功、瞿静主在内的其余七人,也总计查获家产三十多万两,其中同样有一半连他们本人都想不起来由何处所得。
这样的贪弊案已经铁证如山,驳不了了。
第十三章 川省道门的天
桓云空是五年前由方堂右方主晋升的大执事,许腾山也是那一年由经堂化主直升的右高功,说起来,这两位的升迁其实都拜赵然所赐,赵然在元福宫闹了那么一出,总观下观的椅子便空了一小半。
向总观问案组汇报案情、移交案宗和涉事嫌犯的过程赵然没有参与,他尽量避免过多出面,但为此所做的准备却一点也不少。赵云楼和他连续不停的交换意见,就如何汇报、汇报什么、移交什么、敲定什么,以及哪些可重、哪些可轻,哪些可重可轻,甚至案件本身是否定性为贪弊案,会不会牵连更多,全都在一起商讨多日,对于争取什么、达成什么,也都胸有成竹。
赵云楼想要的是权威,赵然想要的,是位子。
桓云空和许腾山在玄元观停留了半个多月,代表各自身后的人与赵云楼沟通了好几次,这起案件才最终定性,依旧是以贪弊结案,没再牵连旁人。
叶云轩家产被抄没入库,成年男丁充军松藩若尔盖大营,女眷罚入教坊司,至于孩童,赵然出面给保了下来,安置于他自家开办的慈善堂中。说他优柔寡断也好,妇人之仁也罢,面对这些幼稚无辜的孩子,他无论如何狠不下心,更见不得他们受苦。
得了赵然知会的张五斤早就准备好了银钱,叶云轩的小妾阿罗前脚刚入教坊司,后脚就被他赎了出来,十多年的等候一朝修成正果,张五斤喜极而泣。在洞房花烛那一天,更是收到了新晋职司的任命——小街庙殿主,可谓双喜临门。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十一月的时候,轰轰烈烈的叶云轩集团贪弊案终于逐渐从川省道门和官场谢下帷幕,赵云楼于此时向总观再次呈送了一份疏文,请求总观允许,将玄元观缺省的两个重要道职补充完整。
赵云楼建议,玄元观都管由天鹤宫监院杜腾会出任,玄元观都讲由都府监院陆腾恩出任,天鹤宫空缺的监院一职,由龙安府方丈白腾鸣接任。
这是省观三都级别的高道,必须由总观同意方可晋升。而总观这一次终于很痛快的批复了赵云楼的建议,赵云楼终于将玄元观三都补充完整,在三都议事中重新掌握了话语权。
赵然听说,赵云翼在三都议事上出了大力气,监院张阳明和方丈沈云敬也收到了赵然转交的亲笔书信,因此,川省的这次重大人事调整算是拿到了想要的结果。
接下来还有一系列调整和任命,其中的两个比较重要,一个是保宁府监院宋致元调任都府监院,一个是玄元观知客薛腾谦终于如愿以偿的下到州府任职,担任保宁府监院。此外,禹方主也由方堂调任客堂,成为了客堂知客,此乃皆大欢喜。
嘉靖二十六年年底,掌握了玄元观话语权的赵云楼召集三都议事,通过了红原白马院道衙分设的提议,并上书总观审议。
为此,赵然专门跑了一趟庐山,和下观监院张阳明、方丈沈云敬长谈了一回,促使二人同意通过了这项提议。
嘉靖二十七年正月,在天鹤宫主持了一场盛大的斋醮之后,赵然换下法袍,穿上常服,前往监院舍与白腾鸣相见。
白腾鸣翻看着新发下来的《信力簿》,向赵然感叹:“以前在西真武宫的时候,杜腾会是方丈,那会儿觉得,此人除了会耍手腕之外,简直一无是处,但这几年看了松藩的发展,只觉当初走眼了。如今的松藩,已经大局已定,真不知该如何更进一步才好。想想我上个月在云楼监院跟前夸下的海口,真是汗颜啊,怕是也只能萧规曹随了。”
赵然笑道:“一人有一人的风格,一个时期有一个时期的不同需求,前任和后没必要强去比较,白监院顺从本心就好,咱们只需盯着信力值就是,这一条能够保证,便是对道门最大的贡献。”
白腾鸣苦笑:“我说的就是信力啊,二十六年的信力值达到二百四十万圭,继续保持五成增长,等明年再看,还能如此么?”
二十六年的信力值继续保持五成增长,这是极不容易的,毕竟不同于往年,基数已经很大,从一百五十八万直接跃升到二百四十万,足足增加了八十二万,这个数字令人很是眼晕。也因为早就预判能够突破二百万这条当初约定的目标线,赵然才想方设法力推杜腾会坐上了玄元观都管的位子,算是完成了与杜腾会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