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问:“老袁,你那边的建议人选是谁?”
袁灏摇头:“白马院迎宾一职,其实没什么事情可做,我这里难啊,暂时无人。”
哪怕没有什么油水的差事,但至少也是个正八品的官职,袁灏说他那头夹带中没有人选,其实不过是托词,赵然看着旁边的袁灏,有些不太敢确定,莫非这是对方在向自己示好?又或者想要和自己有所交换?
只听都厨雷善也摇头道:“咱们白马院清水衙门,也难怪没有人愿意过来。”
都管谷腾丰刚才没怎么说话,此刻却被勾起了话头,唉声叹气道:“申迎宾算是逃出去了,难怪他想方设法谋求调任,以咱们白马院的情形,恐怕很快就会有下一个上书调离的。”
赵然转过头来认真听谷腾丰发牢骚。
“我在玄元观的时候,每个月六两薪俸,还有食廪银二两、杂耗一两,一年固定一百零八两。再加上两节冰炭钱各十两,另外还有观里香火膏银的分余,每年一百五十两稳稳的。现在到了白马院,别看做了都管,银子反而减了大半,现在每年才九十六两,干干净净,竟无分毫余润!我这一家老小十多口,如何养活?我都是这样,更别说下头的执事、管事、道童们了,李知客、范高功、左巡照他们更少。赵方丈初来乍到,老李,你们几个都说说。”
李知客接口道:“是啊方丈,来了快三年,除了干巴巴的薪俸银子,其他什么都没有,以前我在都府客堂为门头的时候,除了薪俸,府宫每年分发的各种进项不下三、四十两。今日既然说到这里,我身为知客,也为客堂的同道们说句公道话,曾方丈连我们客堂正常的门包孝敬都不许收,真真是两袖清风了!”
范高功笑道:“你想收也收不着几个钱啊,这苦地方,谁给你门包?汉民没有钱,党项人给你?三部的头人给你?你这还算好的,我下去做科仪,经常自己往里贴钱!”
唯有左巡照笑而不语,赵然见状便问:“老左也说说?”
左巡照笑道:“我还好,比起从前,如今已经强很多了。听诸位刚才诉苦,我当真是又羡慕又嫉妒,不过呢,也就是仅仅如此了。当年我在松州庙的时候,每个月能有二两银子便很不错了,如今一个月拿到五两,我知足。当然,如果能提高一些,我自是更欢喜的。”
红原白马院底层的基干道士都来自以前的松州庙,松州庙被改建为天鹤宫后,这十多名道士便整体转到白马院,成为白马院第一批入职的道士。
左巡照便是原松州庙的庙祝,当年在叶雪关大议事时他也是参与了的,但和赵然不在一个分组,故此两人比较陌生。
不过这种陌生只是单方向的,左巡照曾听过赵然“不忘初心”的高论,当时也很是激情澎湃了一番,将票投给了杜腾会。所以,他对赵然能来做白马院的方丈,一直是十分期待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议论起来,谈的都是每年的进项问题。这个问题的确是很重要的问题,也是白马院目前迫在眉睫的问题,直接关系着白马院同道们的心气和干劲,关系到阖院道士的凝聚力和战斗力。
这段时间,赵然其实已经感受到了白马院同道们身上那股子懒洋洋的状态,身为白马院“一把手”,如果不能解决好这个问题,如申迎宾这样谋求外任的道士便会越来越多,大家都在想办法调离,还有谁会给你好好办事呢?
其实就初立的白马院来说,道士们的进益在红原绝对是高人一等的,如左巡照这等原先的“土著”就比较满意,但架不住六七成道士都是从内地调配而来,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他们可真是被“伤害”得很彻底。
赵然又详细问了问灵蛇院、飞龙院、龟寿院乃至天鹤宫道士们的福利问题,发现都比白马院好不少,虽说不能和内地道院相比,但绝不至于如白马院这般“清汤寡水”。
其中待遇最好的是天鹤宫,同阶道士,天鹤宫要比白马院多拿五成左右。比如天鹤宫的执事,和白马院方丈、监院平级,每年的收入差不多可以达到一百八十两左右。哪怕是小河的龟寿院,也比白马院多两成。
第六十五章 一把手和二把手
听得差不多了,赵然咳了一嗓子,将话题重新扯回来:“诸位的难处,我已经知晓了,下面我谈两句吧。红原是新占之地,经历了多年战事的磨难,可谓一穷二白啊!地方穷,农田少人耕种、牧场无人问津,更没有像样的商铺酒楼,在教化上又是一张白纸,道门信众的覆盖少,党项人、部民几乎都不信道。这就是摆在我们每个人面前的现实,不论你承不承认,事实就是如此。”
顿了顿又道:“在这里呢,我要感谢诸位,能够在如此艰苦的条件下,为道门和大明坚守在这里,体现了诸位崇高的奉献精神和公而忘私的气节。同时,我也希望诸位能继续秉持和发扬这种精神,激励我们自己,激励道院的每一位同道,继续为道门、为大明辛勤耕耘、努力工作。”
“当然,只让马儿跑,不让马儿吃草,这种做法是行不通的,也是不得人心的,接下来,我和袁监院,以及诸位一起,同想办法、共谋发展,共同解决我们面临的难题。我也请诸位谨记,只有红原好了,我们白马院才能好,白马院好了,诸位才能好。让红原得到大发展、大繁荣,这是你我共同的事业!”
关于赵然的长篇大论,众人真正听进去的只有一句马儿吃草论,虽然赵然不曾许下具体的承诺,但这个论调还是令人颇为期待和振奋的,此次三都议事结束后便迅速传遍了整个白马院。
最后,赵然道:“关于迎宾的人选,下面我和袁监院再议一议,等考虑成熟后,再提请三都议事议决。老袁,你看?”
袁灏当即点头:“好的,我没什么事了。”
赵然又挨个问了三都,于是果断结束:“散会!”
三都议事结束,赵然起身出门,袁灏紧跟在后,道了声:“方丈有没有时间,咱们谈谈迎宾人选的事?”
号房迎宾这个职司,在白马院中是个边缘化的道职,远远不如当年无极院迎宾董致坤那么有分量,原因也很简单,白马院没有道产。
所以这个职司目前可有可无,并不是白马院最紧迫的要务,赵然见袁灏这么急迫的要谈此事,便知道他其实是想和自己好好谈一次。
话说赵然公推之后,白马院一把手和二把手之间还没做过一次深谈,当然,那时候谈话没有意义,赵然对红原、对白马院情况还不清楚,袁灏说什么,他都只能听着。如今履职一月,对白马院的情况有了大概掌握,也是时候与监院做一次深谈了。
“也好,到我那里,我有师门酿的灵酒,你我同饮!”
“求之不得!”
来到自家房中,赵然取出一坛酒,又让厨下弄了些咸肉、豆干之类,和袁灏对坐而饮。
袁灏接过酒盅,试着嘬了一口,咂摸咂摸,然后又滋溜一声干了,赞道:“生平头一次喝灵酒,果然极醇,如一条火线……哎呀呀,和赵方丈共事真是人生幸事!”
赵然又亲自给满上:“五花香云叶酿的酒,一般人来我是不给喝的,你老兄跟我搭班子,就便宜你了。”
袁灏笑道:“搭班子?这个说法有趣。那就多谢方丈了,今后下官我是有口福了,呵呵。对了,今日三都议事,说到了迎宾一事……”
赵然道:“你有什么人选拿不定主意的,说出来,我帮你参详参详。”
袁灏苦着脸道:“本来也有几个人的,但来了也无济于事,若不能为白马院折腾出些经济来,背后不定被同道们骂成什么样。方丈或许不知,申迎宾就是被骂走的,这两年被同道们议论得……我都于心不忍了……”
赵然点了点头:“如此说来,你是真没有人?”所谓没有人,是指没有能够建立起道产的合适人选。
袁灏道:“以白马院目前的困局,我是想不出谁能接任迎宾的。”
赵然知道戏肉来了,袁监院其实想说的,是“困局”二字。他也想听听袁灏的想法,于是直接递过话头去:“什么困局?”
袁灏道:“方丈,这还用问么?方丈上个月四处察访,想必已经看得很清楚了。”
赵然道:“白马院的难处很多啊,一时间也说不完,咱们开门见山,你认为破除当前困局的关键在哪里?或者说,最迫切应该解决的当务之急是什么?”
“党项人!”
袁灏斩钉截铁的回答,没有出乎赵然的预料,但赵然还有很多不解的地方,需要袁灏作答,或者说,他需要袁灏亮明态度。
“恩,你继续说。”
“要想真正将红原牢牢纳入大明治下,最重要、最基本的,还是人的问题。红原八万人,其中三部部民占了六万八千,剩下的一万多人,党项人又占了九千多千,真正的汉民两千多。人这么少,怎么确保红原踏踏实实入明?恕下官……嗯,恕我直言,白马山一战我们打赢了三年,这里却依旧不为我大明所有。”
“我们不是正在吸纳汉民么?”
“太慢了啊方丈!照目前的进度,十年之内恐怕都难以扭转,而且就算目前的这个进度,恐怕都很难保持下去。听说是到红原,不仅内地很多流民不愿意,连当地官府都无心于此。我前个月去了松州,好说歹说,才说动夏总督强行分配了二百多人过来。”
赵然沉默片刻,道:“到红原给党项人交租子,谁会乐意?”
袁灏一拍大腿:“说得是啊!想要吸纳流民,就得把这些田土收回来,当真给迁徙来我红原的百姓分授下去,否则来了红原分到的也不是自家的地,谁肯来?”
“所以,你的意思是?”
“强制收回党项人的土地,宣布他们对土地的文契无效,我大明不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