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上头下达不去松藩审案的要求,压根儿没人在乎直接把涉案人员招到总观,分开询问,以大伙儿办案的经验来看,涉案人员招过来分开问话,没有不开口的,当场就能找到突破口,何必千里迢迢跑到松藩去?更何况这还是叶云轩的建议,按照叶都讲的说法,川省上下一体,到那里去查案反而吃力不讨好。
可原本信心满满的案子,越查大伙儿心越凉。查案已经查了足足一个月,从川省陆陆续续招上庐山的涉案人员十一位,相关人员十八位,竟然没有什么突破。那么多人,关键问题上居然口径一致,这叫人如何查办?
要么,那么多人在严密的看管下,神不知鬼不觉之间悄悄串供!
要么,叶云轩捕风捉影,纯属道听途说!
众人都在小声议论着,等着议事的开始。
就听方堂右方主桓云空轻轻咳了一声,道:“人都齐了,便开始吧。今日,符方主亲临议事,主要就是听一听诸位道友问询的大致情况。”
符云真道:“这一个月来偏劳了诸位,我虽身负此案总责,却因事务繁忙,没有具体过问,实在有愧。今日期限已至,受三都所托,特来过问进展当然,最后的结论还要由桓师弟总措成文。还是那句话,杜腾会是松藩地区天鹤宫监院,是四川玄元观三都级别的高道,诸位说的时候,定要谨慎,一切以实证为要,若无实证,便不要说出来,推测、可能之类的话语,也不要赘述,毫无必要。”
第一宗事项,是杜腾会走私边贸的案子,负责这一块的领头道士起身道:“回禀符方主,这宗案子是我牵头的”
桓云空道:“小高抓紧说,客气话就省了。”
“是。涉及此案招至庐山的,有三人,分别是松藩卫指挥佥事张略,白河关镇抚徐钊,红原守御所亲兵百户罗霄。其余还有天鹤宫账房的几位道士。询问一共做了十九次,相关人员的回答是,并不清楚此事。张略说,他从未听说杜腾会名下有商队,杜腾会也不曾为了哪支商队的过关事宜向他打过招呼。徐钊说,他从未接到守御所要求他放行哪支商队的明令,他们镇守关隘时,一向奉行只进不出的策略,这也是整个大明都在遵循的守关方略。至于罗霄,他说以阖家性命保证,张略涉案参与走私一事纯属子虚乌有。天鹤宫账房的几位道士表示,他们并不知情......”
岳典造看着手中的案卷,忍不住皱眉,问:“叶都讲说的那几名商贩呢?怎么不在招来问话的名单上?”
“已经请了玄元观方堂派人搜寻,他们回报说,至今没有找到这几个人”
“家人呢?找到家里去!”
“岳典造,玄元观回复,家人已经看押了,但这几人出门后已经近月未归,家里人也不知道他们在何处,因常年在外奔波营生,家中早已习以为常”
接下来是收受蕃部重贿一案,这一案件实际上和处理蕃部的策略不公是紧密衔接的。出首状告杜腾会的,是红原三部中的龙白部和查马部,这两部向叶云轩申诉,说是为了得到公平的待遇,不得不向杜腾会敬献了重礼,但杜腾会收了礼物却依旧没有改变,日常处事偏向筇河部。
“此案涉及到的龙白部和查马部的土司都没来,来的是这两部中的几位头人。经过核实,杜腾会承认他收了几件重礼,但他表示,此事已向天鹤宫的账房和贴库做过交接,将这些礼物都上交了道宫的公产。其后,我们分别询问了被招至庐山的天鹤宫账房、贴库,他们说法一致,表示的确收到了杜腾会的上交,账房已经登记在册。”
岳典造问:“既是交了公产,那为何叶都讲说,在杜腾会的书房中亲眼见过这几件礼物?”
“回岳典造,那贴库说,因为天鹤宫新立,库房的守备措施并不严密,是以贵重物件不敢存于库房,是他建议先安置在监院书房中,待库房措施齐备后,再转进去。”
那领头的道士继续道:“关于杜腾会对红原三部策略不公一案”
符云真抬手制止:“这一条就不要说了,从案子中去掉,说出来凭白遭人笑话。”
红原三部中,龙白部势力最强,约占三部人丁的一半,查马部次之,筇河部最末。善待和扶持筇河部,这是制衡蕃部的重要手段,谈不上高明的策略,但如果要拿这一条来给人定罪,那就是愚蠢了。
之所以查办这一条,实际上是与前一条紧密相关的,算是前一条的附带突破口。如今前一条没有得到证实,那么这一条也就没有必要再提及。所以符云真将这一条直接去掉,不少与会之人都暗自点头,心道这才是正理。
接着说的是杜腾会售卖道职一案。叶云轩指名道姓后,被招至庐山的三个天鹤宫道士,口径出奇的一致,除了大骂叶云轩颠倒黑白外,就是绝口否认自己拿银子买道职,无论怎么苦口婆心的和他们谈话,全都没用。总之就是不承认!
按照众人的想法,既然指名道姓了,那说明叶云轩肯定是心里有底的,但谁知竟会是这么个结果,实在是出乎意料之外。
岳典造没好气的问:“当日你们是怎么说的,你们说和叶都讲沟通过,如今怎么都问不出来?”
这一组的主持道士苦着脸道:“的确事先和叶都讲谈过,叶都讲说,这几人都已经向他承认了,叶都讲当时还要我们答允,说是一定保这三人无忧。可把人招来之后,这三人却众口一词,说是当时叶都讲在天鹤宫胁迫他们,不诬告杜腾会的话,家人都保不了”
岳腾中“啪”的一声,将手中翻看的案卷摔在地上,怒道:“这三人真是无赖行径,要查,一定要严查,我看这么问话是问不出来的,必须上刑!”
桓云空瞥了岳腾中一眼,冷冷道:“三都议事下过诏令,不许动刑,莫非岳典造忘了?”
第三十章 裁定
符云真这么一说,岳腾中便不再言语了,堂中顿时有些冷清。
桓云空道:“我们在这里查案的目的,不是要坐实罪名,而是要查情真相,有责的追责,无责的还以清白,这才是我等查案应当秉持的立场。”
堂上诸人尽皆凛然,齐声应是。
桓云空点头道:“继续吧,致康,你们的问询结果如何?”
崔殿主起身道:“我们这一组主要问询的是谷阳县方丈赵致然,按照玄元观叶都讲提供的材料,言称赵致然在嘉靖二十年正月的叶雪关公推中,以许诺好处的方式,为杜腾会拉票,我等一共问询了杜腾会三次,和赵致然谈话五次,两人都矢口否认。”
桓云空忽然道:“岳殿造,叶雪关公推之时,你是监度师吧?以你当日之见,以为如何?”
岳腾中道:“桓方主,我当日身为监度师,此事历历在目,我以为,公推是持正的,并无不妥之处,因此早先商讨川省叶都讲的材料时,我也是力主将这条拿下,不予考量的。”
桓云空又转头问景致摩:“致摩,能否谈谈你的看法?”
景致摩微笑道:“致摩乃当事人之一,直接涉及此事,无论如何回答,都不妥当。”
桓云空道:“无妨,随便说说,我们也都随意听听,只要是说得有理就好。”
景致摩摇头道:“致摩不才,公推失利,不怨旁人。”
桓云空心中冷笑,又向崔殿主道:“叶都讲不是指证了与黎州郑监院存在银钱勾连么?此事如何了?”
崔殿主在下面感到非常遗憾,岳、景两位上司回避公推仪式,他就没机会把赵然关于公推议事上的详细供词原封不动的当堂公布,只得就着桓云空的问话回答。于是将赵然关于黎州,尤其是水合百姓贫困生存状况的描述原样搬了出来,讲完以后,全场尽皆动容。
崔殿主无奈道:“赵致然这银子是在水合建药田的,整个水合地区的百姓能否吃上饱饭、穿上暖意,就指望着药田了,谁敢说这里头有问题?说了就是要担责任的,至少我是不敢说了。”
坐在最上首的符云真忽然赞道:“心怀天地,好一个赵致然,此事若真,当予表彰!”
崔殿主道:“原本还想将黎州郑监院、雅安陆监院和水合兰庙祝招至庐山问询,但听闻此事之后,也不忍相招了。其实此事真伪极易查明的,去个人一看便知,我已让九江府林高功从他们那里派人前往。”
符云真点了点头:“处置得当。”
桓云空向符云真请益:“方主?您看?”
符云真道:“那就这样吧,回头把案卷整理出来,报三都。”
座中的景致摩忽然起身,稽首行礼道:“符方主、桓方主、岳殿造,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符云真示意:“事无不可言,你说。”
景致摩道:“这次核查杜腾会的问题,在座那么多道友,说一句精兵强将也毫不为过,无论是总观的,亦或是下面抽调上来的,都是查案的老手。我想问诸位的是,如这次的情形,你们之前有没有遇到过?”
有人问:“景殿主,你的意思是?”
景致摩摇了摇头,道:“说实话,我景致摩并非专司查案出身,与各位是比不了的,但就算我这样的外行也知道,对于如玄元观叶都讲这般高道的出首举报,是一定要慎重对待的,敢于亲自出面,这说明什么?说明叶都讲非常有把握!否则谁会做这种事?谁愿意担负平白污人罪名的事?我道门没有科道言官,没有风闻奏事这么个习惯!”
这几句话扔出来,掷地有声,顿时引起众人侧目。岳腾中点头鼓励道:“景殿主有话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