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林二人又怒了:“赵致然,你简直信口雌黄,也不怕五雷轰顶么?”
赵然无奈摊了摊手:“苏堂头,你看他们两个的态度,我也不知哪里得罪过他们,一见面便事事针对于我。由他们两个来问我话,我觉得此事不妥,苏堂头你看能不能换人?我也不求别的,只求秉持公正,我会尽力配合的。”
苏致中道:“这样吧,你先休息,一路过来奔波辛苦,收拾收拾,洗漱洗漱,我们回去看看到底该当如何,你看可好?”
赵然致谢:“那就多谢苏堂头了,我就在房中歇息,静候堂头佳音。”
苏致中叮嘱道:“这几日尽量不要离开,若是去哪里,也要跟我们知会一声。关于杜腾会的案子,如果你有什么想说的,就写下来,屋子里有笔墨纸砚,写完后交给我们即可。月门旁的那间屋子,有方堂的巡查值守,到时候可以交给他。”说罢招呼众人离去。
许、林二人瞪着赵然,眼中如欲喷火,却只能无奈被苏致中叫走,院中转眼间又安静了下来。
当晚,赵然便住在这座小院中,没有出去半步,暗自琢磨着接下来将要面临的各种情形。
他现在最大的不利因素,就是消息的闭塞。他的确可以发符和外面沟通,但沟通之人同样是修士,对杜腾会被核查一事知道的不会比自己更多。除非让东方礼启动三清阁的力量,只是这么一来,自己三清阁的身份几乎就等于公之于众了,恐怕东方礼不会乐意,毕竟自己只是来协助调查而已,为此暴露的话得不偿失。
仔细回想刚才苏致中的话里,说的是杜腾会的事情还没有核实完全,这句话究竟有几个意思呢?
杜腾会的几项罪责中,有一部分还没有核实确定?还是说他是否有罪责,还没有核实确定?也不知为了核实杜腾会的事情,总观从四川招了多少人到庐山接受问询?为何不派人到四川去核实,反而是把人招到庐山来呢?
问题纷至沓来,越想越头疼。赵然念头忽然又转到了问责的后果上。自己涉及到的,是叶雪关公推时的跳票行为,跳票本身从法理上来说没有错,总观不能以此惩治自己。但万一总观要认定自己和杜腾会在跳票的过程中贿选拉票,或者说存在类似“贿选拉票”的行为,会怎么处置自己呢?
赵然自己肯定是一口咬定不存在贿选拉票行为的,但要是杜腾会那边犯傻,真的存在这种行为,而且还招认了,那岂不是把自己给兜进去了?而且自己还是“顽固不认”的性质,更是罪加一等。
仔细回想一下,赵然还真是不能确定公推前的那个晚上,自己从他房间离开以后,杜腾会有没有犯傻。
想来想去,赵然猛然间一拍额头,暗道自己还真是把自己给绕进去了。这种事情就不能多想,越想越恐惧,越想事情越多,简简单单是最好的应对之道。说白了,任你千路来,我只一路去!
赵然现在最想见的人肯定也是杜腾会,不是了解杜腾会的情况,而是要给杜腾会“顽抗到底”的决心!
待到天黑时分,赵然借着夜色掩护,悄悄出了门。小院门口那间屋子的窗口透着灯光,可以看到人影晃动。他从月门处轻飘飘穿行而过,前往云水堂中四处查探。他修为在身,动作迅捷,又有天赋加持,耳聪目明,无人能够察觉。
简寂观下观虽然是十方丛林,但地位极其特殊,故此,赵然开着天眼,当即就发现了几处很巧妙的法阵。好在此处乃是云水堂,并非什么机密所在,布置的不是什么凶残的杀阵,以赵然之能,循着天地气机的流向,不动声色间便绕了过去。
转到第六个院子时,赵然心中一动,凑到正堂外侧耳倾听,片刻之后布设下卫道符,轻轻将门一推,闪身而入。
“谁?”
“杜监院,别来一向可好?”
第二十一章 立场
杜腾会见是赵然,呆了片刻,随即将桌上的油灯吹灭,屋子里立刻陷入黑暗之中。
两人对坐之后,杜腾会低声问:“致然怎么来了?此刻切莫大意,你我不当见面。”
赵然一笑,悄声道:“监院放心,以我的修为,此来没人知晓。”
杜腾会点了点头,还是起身到窗户处,将窗棂抬起条缝隙,认真看了一遍,才重新回来:“致然什么时候到的庐山?”
赵然道:“今日方到,还没弄清状况,就被两个方堂的道士揪住问了个遍,待我如待人犯一般。我气不过,给他们上了点眼药,估计明天会正式开始问询。”
杜腾会道:“我当日上山时,也是如此。致然莫要惊慌,此为总观问询的小小伎俩,不值一晒。就是为了让咱们自家慌起来,一旦失了心神,任你再自诩高洁之辈,也一样竹筒倒豆子。”
赵然笑道:“此乃经验之谈,你老还挺有经验。”
杜腾会正了正身子,撇了撇嘴道:“嘉靖二年,我在黄州为巡照时,便曾被总观抽调,干过这事。当年武昌府青元宫监院受审,本来查的是他贪弊之事,结果还没问呢,这监院便将他玩弄女冠的事情招了个底掉。”
赵然大感兴味:“哦?说说?”
杜腾会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道:“若非他自己交待,我们压根儿不知,这监院以青元宫的名义,建了座妙玉庵,专门从流浪儿中拣选十二岁到十六岁的女子,入庵之后度为女冠,别的道经不学,专修周易参同契、玄女经、抱朴子内篇、素女经、玉房秘诀等诸经秘要。这监院得了空便去督导,当真是快活似个神仙!”
赵然听罢叹息:“当真是嗯,该死”
杜腾会往后椅背上一靠,道:“总之呢,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自己心里要有数,要有定力。说得越多,死得越快!”
赵然道:“监院放心,我晓得。这次过来,主要是想确定一下,监院是以什么罪名被叫回庐山接受问询的?”
杜腾会嗤笑:“哪儿有什么罪名?真要称得上罪名,直接派人把我拿了,用得着这个样子?无非是些小错处而已,这也是他们唯一掌握了铁证的,至于大错处,我自认为不会犯,他们肯定也拿不到。”
“那究竟是问询哪些问题?监院说说,我心里也有点数。”
“一共五个。头一个,说我和西夏勾结,私下贸易。第二个,说我收受松藩诸部重贿。第三个,说我处置蕃部事务不公。第四个,说我这天鹤宫监院之位得来不正,公推不公。第五个,说我私卖道职。致然我也给你明说,这五条我一条都不认,我辛辛苦苦为道门镇守边陲,处置蕃部、应对西夏,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你可以说我做得不好,做得不对,但绝不能凭白污蔑我!如今竟然给我罗列了那么多罪名,说我有罪,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个叶云轩,真是个伪君子!”
赵然又问:“说到叶云轩,监院怎么和他起了冲突?他为何这么明目张胆要动监院?甚至连李监院那里也绕了过去,竟然直接报了总观?我至今想起来,仍旧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杜腾会沉默片刻,道:“有些事,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该你知道的时候,你自然就会知道。”
赵然点点头:“也好。”想了想,又问:“监院,为何让咱们来庐山?正常的话,不是应该派人到省里么?封存账目也好,谈话问询也罢,搜罗起罪证来,也容易不是?”
杜腾会冷笑道:“原本他们的确是这么想的,但总观可不是他们说了算的,咱们也有人!我的事情,纯属子虚乌有,若是真大张旗鼓派人到省里来查核,这算怎么回事?我杜腾会以后还怎么主持天鹤宫?能把我招来天鹤宫问话,已经是他们的能力极限了!”
赵然想了想,问:“监院说的,他们是谁?我们又是谁?”
“说到他们,你很熟,岳腾中、景致摩就是他们,领头是大都讲盛云天。我们”讲到这里,杜腾会顿了顿:“至于我们,你只需记住,我们的力量很强,绝不稍逊他们半分。”
“当今嗣教天师和嗣教真人呢?这二位是他们还是我们?”
简寂观下观和其他十方丛林一样,在三都之上,也有方丈和监院,这两个位置向由正一和全真推举俗道担任,有时候是正一为方丈,全真为监院,有时候全真为方丈,正一为监院。
但在简寂观这个层面上,必定是和底层不同的,不仅三都权力很大,而且方丈和监院权责相当,不同的是,一个管正一,一个管全真。
如今简寂观的方丈是全真高道沈云敬,监院是正一高道张阳明。二人同时按惯例由天子加封“嗣教真人”和“嗣教天师”封号,这也是十方丛林中唯一的“真人”和“天师”,却与修行境界无关。
提到这两位,杜腾会也无法说清楚,只是道:“两位高道心思莫测,不可妄加揣度。”
好吧,这就是说,沈云敬和张阳明没有表明自己的立场,或者说别人暂时看不出来。
赵然继续请教:“监院刚才说了大都讲盛云天,还有大都管赵云翼和大都厨郭云贞呢?他们是什么立场?”
对赵然的问题,杜腾会的回答是:“没有那么多的立场可言。到了他们这个层次,除了盛云天之流,很少有人会将自己的立场鲜明的摆出来。水无常形,一切因时而变、因势而变。”
赵然最后问了一个问题:“监院,如今对你威胁最大的是什么?我能帮上什么忙?”
杜腾会默然,良久方道:“致然若是有暇,在方便的时候,可以去见个人,他应该也在云水堂中。”
“监院说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