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腾中眼看要糟,连忙敲动钟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之后,终于打断了这股即将爆发起来的热血风潮,清了清嗓子,道:“现在开始发筹,请各位道友入座,然后公推投筹。”
赵然经过宋致元身边时,被他拉住,宋致元低声赞道:“说得很好!”
赵然笑了笑:“我尽力了……”
宋致元点头道:“我看差不多了。应该能胜。”
赵然摇摇头:“师兄,切莫低估习惯的力量。说得再好,顶不住人的习惯啊,他们习惯了听从上头的安排,习惯了投给上头指定的人。”
公推投筹的时候,每个人要在竹筹上写上“可”或“不可”,还可以写“放弃”,今天又多了一个提名人选,那么就要在上面填写自己认可的名字,或者干脆写上“放弃”。竹筹写好后,投入正堂前的木箱中,随后安排人唱名。
这等同于无记名投票,采取这种方式时,“沉默的大多数人”会采取惯性思维,习惯性的将票投给威望较高的人,或者上头指定的人。
所以赵然前面虽然讲得天花乱坠,也施放了忽悠神功,听上去效果极佳,但能不能扭转“沉默的大多数人”投筹的习惯,还真是不太好说。
宋致元默然,拍了拍赵然的肩膀,放他回座。
身为监度师,岳腾中将新被提名的杜腾会叫过去谈话。
“腾会师兄,今天的事,你知不知道?”
“这个绝对不是我的主意。”杜腾会斩钉截铁的耍了个滑头。
岳腾中道:“那好,按照总观的意图,这次是要保景师侄的,等会儿还要请腾会师兄当众说一下,就说自己愿意退出公推,以让贤才,如何?”
杜腾会脸现难色:“这个......不好吧?我毕竟在川省布道也有五六年了,的确也有一些同道是真心拥护我的,此时如果退出,会不会伤了这些同道的心呢?”
岳腾中被咽了这么一句,立时脸色涨的通红,一字一句道:“你.......杜师兄,你可要考虑清楚!”
杜腾会笑着摆摆手:“岳师弟,你想多了,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要相信同道嘛,这点觉悟他们还是有的。我估计景师侄升座问题不大,岳师弟放心就是。再者,全省同道都在这里,你此刻让我自承不如景师侄,我这张老脸往哪里搁?将来还怎么出去见人?对不对?岳师弟也体谅一下师兄我的难处,好不好?毕竟我也是总观下派的,何必非要厚此薄彼呢?”
岳腾中深深吸了口气,盯着杜腾会的眼睛道:“既如此,师弟我也只好设两个票箱了,师兄勿怪。”
杜腾会哈哈一笑:“师弟随意,师兄我不过陪衬而已,怎么都行。”表面上无所谓,心里却忍不住涌起一股怒意。
竹筹很快发了下来,但赵然奇怪的发现,每个人手中只有竹筹,而没发笔,旁边的值守道士也没有一点设置砚台准备砚墨的意思。
接着又听岳腾中宣布,因为参与公推人数太多,为了尽量简明易行,减少投筹中的环节,避免错漏的发生,本次投筹不在竹筹上写明公推人选的姓名,而是分别投入两个木箱,一个木箱标记着“景致摩”,另一个木箱则标记为“杜腾会”,同时加设第三个木箱,标注“放弃”。
就见当值道童又搬上来两个木箱,一字码开,排在正堂前列。
这是要玩不记名的记名投筹么?赵然顿时眼睛为之一亮,这是有变数!
李云河、赵云楼坐在前首处,看着离自己只有几步之远的三个筹箱,都不由愣住了。两位大佬同时起身,向后退开丈许,重新坐下。
筹箱之前只剩监度师岳腾中一人,只听他面无表情板着脸道:“现在开始投筹,是推举玄元观提名、总观同意的人选景致摩,还是推选君山庙祝提名的人选杜腾会,各位道友自定。谁的竹筹过半,谁就胜出。”
这句话让人抓不住一丝痛脚,但其偏向性又太强,景致摩脸上的气色终于算是缓了过来,换杜腾会心情不爽了,心中破口大骂,你这厮且等着,真当贫道在总观无人么!
按照投筹的顺序,应当是玄元观的道士们先投,但赵云楼起身和岳腾中商议,因为玄元观为川省道门之首,指向性很强,会起到引导作用,所以要安排在最后投筹。
这实际上是在明告岳腾中,你这么安排和记名投筹没什么区别,只不过咱道门没有明文规定说必须要不记名,所以便由你安排,但公平起见,玄元观还是放在最后的好。
岳腾中装作没听懂赵云楼话中之意,不过倒也不敢做得太过分,所以同意了玄元观的意见。大厅广众之间,众目睽睽之下,他还要自己这张脸,真要闹到群情激愤的地步,他自己也没好果子吃。
岳腾中宣布道:“开始投筹,各道宫方丈、监院先投,从景监院和杜方丈开始。”
景致摩率先起身,走到杜腾会的投箱处,将竹筹投入箱中,冲杜腾会抱拳稽首,这是谦逊礼让的意思。
杜腾会稽首致谢,手持竹筹也随之起身,按规矩也走到景致摩的投箱前,然后……
他又挪到自家的投箱处,将竹筹投给了自己,同时转身向景致摩微笑道:“既然景师侄也认为贫道可做天鹤宫监院,那贫道就从善如流了。”
景致摩鼻子都气歪了,却又不得不强撑笑脸:“应当的,应当的……”
之后是都府的陆腾恩,只见他走上前来,岳腾中咳了一声,那意思,我在这里看着呢,你可别瞎投!
就在几天前,陆腾恩差一点就成为了天鹤宫监院的提名人选,但却硬生生被眼前这个岳腾中搅和黄了。不仅提名人选弄丢,他近期之内也不方便再被提名,否则也不至于同意宋致元的游说。
所以要说他最恨的是谁,无疑就是岳腾中,比恨景致摩还要恨。
他会被岳腾中一声咳嗽吓着么?当然不会!陆腾恩笑眯眯解释了一句:“致摩师侄的人品,我一向是钦服的……”
听到这里,岳腾中微微颌首,心道还算识得大体。
这个念头才刚刚转起,忽听陆腾恩续道:“既然致摩师侄都投了杜方丈的筹,那我便跟随致摩师侄吧。”说完,将竹筹投给了杜腾会。
第八十五章 复杂的局面
各州府道宫方丈、监院这一轮投筹是最为至关紧要的,因为是在所有人的面前进行选择,相当于记名投筹,他们将竹筹投给谁,基本上就相当于投下了自己所在州府的所有投筹。开玩笑,本监院都投给那谁谁谁了,你小子在本监院眼前竟然不跟着投,是在质疑本监院的选择吗?以后还想不想混了?
赵然所期盼的变数,其实正在这里,岳腾中选择的“明投”方式,等于逼迫各个州府的全体道士把选择亮在明处,这就消除了中间存在着的“不明真相吃瓜群众”,他们没有机会进行自我选择,只能紧跟本道宫监院投筹,自然也就不可能按照习惯投筹。
这个变数是好是坏,此刻还真不好说,但岳腾中和景致摩的如意算盘,注定没法实现了,岳腾中能威慑普通的县院监院、乡庙庙祝,甚至府宫三都也有可能受到影响,但一个从千里之外庐山派来的监度师,哪怕他与省观的赵老都管平级,他能威慑得动府宫的这些实力派监院吗?恐怕未必!
但赵然刚才的一番辛苦鼓动,其影响也被大幅度削弱了,他能鼓动这帮庙祝、甚至县院的监院,但能鼓动得了府宫的监院们吗?这些家伙都是人尖子,赵然的忽悠神通虽然厉害,但在这些江湖老油条面前,能起到多少效果,同样不好说!
赵然紧张的计算着,龙安府十八票到手!都府三十四票到手!
此刻杜腾会箱子里已经有三筹,景致摩还没有,一看形势不妙,叙州府的林监院抢前几步,将手中的竹筹投入景致摩箱中。
岳腾中点了点头,给了林监院一个鼓励的眼神。
林监院抢了把先,又略带得意的看向玄元观李监院和赵老都管处,也想申请川省两位大佬的赞许,却发现那二位无动于衷的看着他,没有任何表情。退下来的时候心里暗自嘀咕,景致摩不是您二位推选的吗?怎么一点表示都没有呢?
赵然继续计算,加上潼川府,景致摩三十一票。
播州府魏监院上前,他和景致摩私交极笃,自然是投给景致摩。
景致摩,四十八票。
嘉定府监院和方丈上前,两人略作犹豫,却是分开走到两个投箱前,方丈投了杜腾会,监院投了景致摩。
赵然在下面看着想笑,这二位要么是平日就不大合拍,要么就是一对老滑头,总之当领导的不负责任,就苦了嘉定府的同道们了,恐怕现在一个个都在绞尽脑汁这特么到底应该投给谁!
所以嘉定府的票数赵然没法算,只能搁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