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派师真、各姓宗亲,并及功德施主,四维上下、五音男女、十类孤魂……”
“……慈光普照,惠泽同施,俾霞灵幽爽,超度逍遥之境。十万孤魂同归不夜之天,上下将士同登道岸,凡言未尽,起来,赵然在西真武宫中也不是没熟人,比如蒋致标、钟腾弘都是从无极院中走出来的,如今都在西真武宫为八大执事之一。至于这位白老都讲,当年收了无极院重礼,舍下脸皮为无极院争得了一段宝贵的时间。赵然事后听说,白都讲在西真武宫三都议事时,力保无极院,几乎与景致摩闹了个脸红脖子粗,表现得极有担当。
“昨日宋致元来找我,跟我谈了不少,还专门提到了你,他说找个时间出去坐坐,把你、蒋致标、钟腾弘一并叫出去,大家坐下来说说活。”
“好事啊!老都讲对无极院是有恩的,我们这些无极院出来的,始终感怀于心……”
白都讲摆了摆手:“不过是为了一个理字罢了,谁有理,我就站在谁的一边,看不顺眼的,我就忍不住要说道说道,我这把年纪,到了这个位置上,还怕什么呢?谁又能拿我怎么样呢?”
在官场这个体系中厮混,有时候年岁大也是一种优势,真要梗着脖子跟你较真,谁拿他都没办法。这或许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的另一种解释,好在此老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否则还真是让人头疼。
和白都讲闲谈几句,这老头又道:“你这两年消停了很多,几乎没怎么听到你的音讯。”
赵然无奈,叹道:“没办法,我的情况,老都讲是知道的。无极院里有董监院压着,西真武宫里,方丈和监院都看我不顺眼,我不消停又能怎样?也只能盯着自家一亩三分地了。”
白都讲哼哼道:“杜腾会和徐腾龙两个,做事就是不讲规矩,三都议事虽无定章,却是几百年的惯例,说破就破,简直坏了道理,若是将来方丈和监院随心所欲惯了,什么事都一言而决,那还要我们这帮老家伙做什么,一个个都辞道算了。还有那个董致坤,学着杜、徐两个这么干,把个谷阳县弄得乌烟瘴气,成了什么样子!”
赵然大起知己之感:“老都讲,他们几个这么干,玄元观就不管么?”
白都讲道:“不是不管,时候未到,他们这帮子庐山分来的,个顶个牛气的很!我是看着李监院一步步上来的,他的能力老道我服,他的人品老道我也信,只要给他时间,就一定能扭转过来!”
一番话中满是信心,但赵然却从老都讲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忧虑。
老都讲顿了顿,又道:“你韬光养晦是没错,君山庙的成绩,都是有目共睹的,无极院这几年之所以在全省一百多县院中名列前十,君山庙在其中的贡献占了大头。但有时候年轻人也不可太过暮气,该发声时还要发声,遇到机会还是要拿出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来,要多展现展现朝气……”
这些都是肺腑之言,赵然当即点头:“多谢老都讲指点。”但他更关注老都讲前面那句话,因问:“您说的全省县院排名是怎么回事?排什么名?”
老都讲有些诧异:“信众信力排名啊,你入道门八年了吧,怎会不知?虽说是只发至县院监院一级,并要求保密,但庙祝是允许传阅的。你当君山庙祝也三年多了吧?”
赵然苦笑不语,老都讲明白了,怒道:“这个董致坤,因私而废公,昏聩之极!”
对于董致坤的这种做派,赵然同样无语得很,只能说此人过去做号房迎宾做久了,管的全是院产,眼里除了银钱出息,完全看不到别的东西,气量格局如此而已。
新任知府巡视,他不提前告知,指望着给赵然一个“惊喜”;玄元观在叶雪关召开大议事会,他玩弄手脚,想要让赵然吃个大亏;信众信力一事,三年来从不转发君山庙,将赵然瞒得死死的,直到今日方才知道有这么回事。
还有白马山大战获胜一事,居然也不告知赵然,实在过分了一些,绝对是因私废公的典型。
有些事情赵然可以通过县衙方面获知,但毕竟县衙与道门不是一套体系,孔县尊没有事事告知的义务,所以赵然在君山庙这两年,对道门十方丛林和朝堂上的很多事情都不熟悉。
尤其是他虽然名为华云馆弟子,但常年不在山门之中,馆阁中的很多常识,对他来说就并非常识问题那么简单,他是真不知道。而如果他不主动提问,别人也想不起来要去告诉他。
经历过这次事件,吃了那么大一个亏,赵然打算回转师门的时候,郑重提醒自家师兄魏致真——大师兄你要是知道什么消息,请多多告知师弟一声,在你眼里也许不当一回事,可对师弟我却很有用啊!
第五十五章 信力排名
自打知道白马山大战结果后,赵然很关心关于夏国方面的损失,尤其关心野利小侯爷的生死。斩首四千七,让赵然陷入沉思之中。
拔度英烈的大斋醮之后,川省道门大议事便开始了。
正月二十二日,辰时三刻,提调署正堂之内,三百多名道士于东西两厢各成三列相对就坐。这些道士都是省观、府宫、县院乃至乡庙的掌舵者,代表了整个川省十方丛林一万两千余名受牒道士,是整个川省八百万信众的心灵领路人。
正北方三清像下是四张黄木交椅,左起第一张椅上是总督川西军务周峼,第二张椅上是玄元观监院李云河,向右依次为道门川西提调署同署岳腾中、玄元观都管赵云楼。
赵然身为最低品级的庙祝,他的位置就在西侧第三列。因为君山庙的受牒道士和火工居士的编制最少,而赵然的年岁又最轻,因此排在了所有庙祝的最末一位,伸手就能摸到正堂的门槛。
头一天安排座椅的时候,赵致星原本想调整座次,以赵然有馆阁修士的身份为由,将他排到庙祝们的第一位,但赵然得知后赶紧去找赵致星,坚持按照原来的顺序排座。既然在十方丛林中厮混,他可不想显得自己过于特立独行,必要的时候甚至想让大家都忘了自己修士的身份。
头一天的议事,就在总结战事、奖惩功过中结束了。八年来,整个川省道门里,进入白马山战区参战的十方丛林道士共有六千余人,在玄元观都管赵云楼宣布的奖励和惩罚名单中,受到褒奖的道士共有三百一十八名,占比百分之五左右,由此可见,道门对战功的评定还是相当严格的。
这些立功的道士,不同程度受到了提拔、给予丹药、赐予田土、赏银等奖励,其中立过殊勋的一百余人,还获得了授予散骨丹、参加升门法坛的机会。尤其后者,奖励算得上相当丰厚了,也是道门有史以来第一次大规模举办升门法坛。
其余人等也有等次不同的银两赏赐,并在典造房档案中添加一笔履历,作为将来晋升的重要参考依据。赵然因为有提调署出具的参与白马山大战的记录,也被奖赏了三十两银子,并被玄元观记录在案。
当然也有五十余名道士被通告处罚,最严重的是夺回道牒,开除道门。听说大战中还有上百名道士被当场处斩,这些是不会在大议事中说的。
第五十六章 调和
第二天的议事,玄元观监院李云河作了近两个时辰的讲话,赵然依旧在座位上端坐着认真倾听。
八年的白马山大战算是告一段落了,因为白河天险的阻拦,明军攻不上去,夏军也打不回来,所以今后的主要任务是关于战后川省道门如何恢复人员建制,如何重新将主要精力放到稳定地方、增强信众信力上来。
作为一个小小的庙祝,赵然能做的,也只是认真听而已,将这些李云河提出来的要求记录下来。
这两天,赵然跟在宋致元身后,和都府景寿宫、夔州青羊宫、嘉定州罗浮宫、顺庆府北极宵宫等诸府道门高修们聚会,当然,他执的都是晚辈弟子礼,在旁边忙着张罗茶水和酒菜。
虽说这些都是各宫三都以上的高道,但赵然馆阁真修的身份倒也可以堂而皇之坐在一起谈天说地。要换一个別的庙祝,甚至县院监院来,恐怕坐下的资格都没有。
这天晚间,宋致元带赵然参加渝府建极宫刘监院召集的聚会。到了外城,进入酒楼包厢后,刘监院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这位刘监院原本在潼川府紫阳宫为监院,是个老好人,不爱掺和别人家的争斗,反而喜欢替人调解纷争,是个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性子。这也算是一种谋生之道,时间久了,自然得了无数人情,不知不觉间,在同僚间说话份量就重,也就掌握了一定的话语权,想要做点什么事情,大家都要卖他面子。
宋致元是这四、五年才从县院监院火速提拨成一府道宫的监院,根基不稳,接到刘监院的邀请后,欣然赴宴,顺便还把赵然也带了来。渝府是川省大府,刘监院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四年,在川省十八位道宫监院中属于实力派。
刘监院无愧“老好人”的称号,笑眯眯的紧握赵然双手,将他拉入座中,道:“早听说过谷阳县有位真修庙祝,今日能得一见,也算我的福缘。将来辞道归乡后,也好跟家中后辈夸夸口——老道我可是和馆阁真修一起吃过饭的,哈哈!”
几句话下来,令人如沫春风,赵然对这位刘监院的好感也立马飙升,应道:“老监院说笑了,什么真修假修的,我师父曾经说过,馆阁和宫院都是修道,只有分工不同,没有身份之别,一切都是为了道门大业。老监院是道门前辈,长期执掌一府之地,偌大渝府近百万黎民的幸福安定都在老监院的顾念之间,哪里是我这一个小小修士能企及的。”
“哦?贵师是哪一位高修?”
“家师华云馆长老江,讳腾鹤,如今是炼师境。”
刘监院冲宋致元道:“原来是华云馆的江炼师,早有耳闻。好一句只有分工不同,没有身份之别,能得贵师此语,也不枉我等辛苦几十年。”
寒喧几句,宋致元道:“听说刘监院喜好收藏字画,我特地将赵致然带来,给老监院写幅字,以壮今夜酒兴。”
刘监院笑道:“原来小赵庙祝还雅善书法,今日倒要开开眼界了。”
宋致元见他不识赵然山间客的“真面目”,也不说破,吩咐酒家取来笔墨纸砚,亲自上阵为赵然研墨。
见他如此举动,刘监院对赵然的书法倒是多了几分期待,心道看来这赵致然字写得应该是不错的,待会写出来看看,若是真好,不妨帮着捧一捧,帮这年轻人成名。
赵然用不惯别家的笔,自从储物扳指中取出自己在夏国重金购买的阿尔泰山巨狼毫,笔尖沾满墨汁后,略一沉吟,刷刷刷抖动手腕,在纸上一书而就。
业无高下,品有尊卑。道法自然,有容乃大。
才写了几笔,刘监院就愣住了,等赵然写完,忍不住“咦”了一声。等赵然写了落款、盖了印章,刘监院才吃惊的笑道:“闹了半天,赵庙祝就是山间客,山间客就是赵庙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