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然笑道:“习惯的力量之强大,会超出我们所有人的想象。”
琢磨着这句话,金久出去布置赵然交办的百姓防寒的诸般事项,赵然则继续坐在书案前,于指不停敲动桌面,一个人静静思索。
新成安又发来飞信,言道自己似乎暴露了。他去出席翠鸣山庄落成仪典时,在登台致词前,龙央大师交给他一串佛珠,坚持让他戴在手腕上。新成安以法力试之,竟发现这是一件可以隔绝法力的法器!仪典很成功,致词也完美,但下来后他却越想越害怕,因此特地向赵然讨主意,应该怎么办?到底跑不跑?
他起了逃离的念头,赵然并不感到奇怪,换作他也是一样。赵然诧异的是,新成安长长的来信中,话里话外居然透着舍不得离开的意味,而且意味还很浓。后来换个角度考虑便也释然了,去年到期时,自己不是一样舍不得走么?
所以刚才那句“习惯的力量很强大”,不仅是说曲凤和的,同样也是在说新成安。
赵然和新成安两人唯一的上线都是东方礼,可是东方礼正在闭关,作为前一任的成安,赵然就成了新成安的心里寄托和问策对象。自从青城后山回来后,赵然就一直在骂东方礼这个不负责任的家伙,并且不时恶意揣测对方会不会因此在打坐修炼时一个喷嚏导致走火入魔。
骂归骂,这事他还得管。当然他如果是个心狠些的,两眼一闭装作看不见没收到飞符也行,什么事情让新成安自己处理好了。可他如果是这种人,当初也不可能折腾出那么大的动静来。
沉吟良久,赵然建议,让新成安出差,先去天马台山,再去黑圣山,以参访合作伙伴的名义去,各住一段时间,暂时远离兴庆府,看看风色再说。
很快,新成安回信:你当真?没开玩笑?这不是自投罗?
赵然:大家都是聪明人,放心吧。在整个夏国,这两个地方才是你最安稳的所在。
处理完这些,赵然又开始思考自己修行的问题,从八月份开始,每个月都能感受到东面方向极远处传来的醇厚功徳力,从最初的每月三缕、四缕,到现在的每月七缕、八缕,这些功徳力的效果要远甚其余。
尤其是赵然发现,当自己体内随着精炁逐渐填满气海,导致转化效率越来越低时,别的功德力都堆积在气海之上,可这几缕功德力却依旧如常,很轻易就能炼化岀来,坚定的渗入越来越浓酬的气海,继续保持着气海内精炁的增加。
只是这些远途而来的功德力太少,效果没那么明显。
十二月中,当君山飘起这个冬天第一场雪的时候,除了这几缕特殊的功德力,其他所有功德力都无法再转化一丝了,全部弥漫飘浮在气海“上空”,便如海上迷雾一般。
赵然知道,这是羽士境真正达到了圆满状态的表象,他已经到了随时准备破境的时候了。但他最郁闷最苦恼的是,就算他此刻感受到了机缘,心境上有了什么体悟,也必须强行压制下去,打乱体悟。因为他没有先天功德经第二章的功法,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凝结丹胎!
赵然很快就感应到了第一次破境的机缘,当时狗腿三人组正在狂拍白山君的鹤屁。白山君各自打赏了一颗朱火灵果,五色和老驴都忙不迭张口吞了,只赵然一动不动,神情呆滞的立在原地,任果子从胸口处弹落在地上,被老驴低下头伸舌卷走。
白山君见状不太高兴,傲娇的昂着头,从池子里出来,回茅屋中闭目养神去了。
五色围着赵然踱了两圈,咯咯问:“小道士你这样子,是要破境吗?”
老驴也把头蹭过来,拱了拱赵然的胳膊,那意思你要不要找个好点的地方破境?大冬天站这里算怎么回事?
过了片刻,赵然终于将那股体悟的意境强行驱散,长出了口气,摇头道:“可惜了”
的确可惜,似这等体悟的感受,每来临一次都是莫大的机缘。前个月赵然去青城山和于致远见面,当时于致远道士境圆满已经三个月,却始终没有等来这种体悟之感,也不知这个月有没有希望。
如果说平日的修炼看重的是修士的根骨的话,那么现在这种体悟之感,考验的就是修士的资质了。赵然破境入羽士以及今天的这次体悟来得都很快,从另一方面证明他的资质确实很好。
可再好的资质,感受一次体悟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像他这样强行驱散的行为,实在是令人发指。
妖和人的修行之路并不相同,所以在这方面,五色和白山君都给不了赵然任何帮助,至于老驴就更不用说了。
赵然和他们没什么好说的,只能自己一个人关起门来惆怅。
第四十八章 紧急通知
嘉靖二十年的正旦来临之际,赵然是在郁闷中度过的。每年的年关交会之时,都是道门节祭日最多的月份,元始诞辰、灶神上天朝奏、天腊之辰、玉帝诞辰、灵宝诞辰等等,令人眼花缭乱。
君山庙自十二月二十便敞开大门迎接香客,一直要忙活的正月十五之后。当然他们不可能每个节都举办大型斋醮,只会在初一的天腊之辰和初八的玉帝诞辰各办一次仪典。
因为赵然有过人前显迹的黑历史,君山庙有仙师的说法早已传遍周围府县,所以今年来君山庙上香敬神的香客远超往年,其中不乏保定府、潼川府的香客,甚至还有人来自都府。
正旦的头一柱香,已经被这位来自都府的豪客预订了,他捐的香火银子是五十两。
身为庙祝和仙师,赵然只亲自主持了两场大醮,剩下的时间,便是无精搭彩的坐在后殿,为每一个金久领过来的香客抚顶祈福——没办法,仙师也得吃饭不是?
至于解签看相之类,则交给林双文去做,无他,在道门中历练得太久,看人下菜碟的本事,除了赵然就是他了。
忙忙碌碌的正月过后,赵然赚了大笔功德,但这些功德只能看着眼馋却吃不下去,全部堆积在气海上方。他已经整整两个月修为没有寸进,之间也奢侈无比的又浪费了两次体悟之机,着实让人心疼不已外加蛋疼不已!
所谓蛋疼,这绝对不是玩笑话,是真真切切的身体感受,由此再一次证明,道家的修炼精髓与人体最本质的机理息息相关。
有时候赵然也考虑过,干脆不赖在十方丛林里算了,华云馆也有传功法师、长老、大长老,将来还可以去庐山简寂观继续混级别,或许这也是一条路。但转念一想,自己真是傻了,不到金丹法师哪里有资格传功?不到大.法师怎么去当长老?问题绕了个圈子又回到了原点。
遗憾着回到前殿,坐在桌前发着呆,脑子里一幕幕闪过自己曾经认识的所有人,琢磨着到底谁有可能帮上自己。正反复筛选之际,曲凤和敲门进来,递上一份文书。
“这些天想尔注读的如何了?”
“读到君臣之道了……”
“怎么说的?”
“治国之君务修德,忠臣辅佑在行道,道普德溢,太平至矣。吏民怀慕,则天下易治矣。”
赵然点点头:“庶务之余,不可耽误了课业,你是有底子的,不可因此而自傲、荒疏了。钟三郎和你相比,可谓笨鸟,但笨鸟先飞,其无万里乎?”
“明白!”
挥挥手让曲凤和下去,赵然拆开公文。公文是无极院转来的,转的是西真武宫的公文,而西真武宫又转的是玄元观的公文。如果按照后世的术语,应该是这样一份公文——关于转发西真武宫《关于转发玄元观【关于召开全省道门工作大议事会的通知】的通知w的通知。
看上去很拗口,但逻辑和文法上没毛病。赵然不禁会心一笑,似乎回到了很久以前的岁月。
川省道门与大明其他各省一样,每隔三到五年不等,十方丛林各观都会召开一次大议事,内容也无外乎总结归纳过去的工作,做一些未来几年的工作规划和展望,议事期内也会通报一下某些重要事项。参加议事的,主要是玄元观八大执事以上道士、各道宫方丈监院及三都、各道院方丈和监院。
赵然依稀记得,嘉靖十二年底时召开过一次,当时他还是火工居士身份,正全心全意备考受牒道士的资格。大议事之后,消息灵通的于致远曾经在他面前唠叨过,因为收复白马山受挫,道门和朝廷高层深受震动,所以那次的大议事实际上只有一个议题:集中思想,统一认识,广泛动员,精心组织,全力投入收复白马山战事的各项工作中,为夺取战争的伟大胜利而努力奋斗!
这是当年赵然对那次大议事的总结,于致远听后哈哈大笑,说是总结得相当到位。
之后的七年,赵然再没听说过玄元观召开大议事会。
只是赵然有些好奇,这样一份文书,无极院怎么会发给自己呢?自从君山开庙以来,只有君山庙向无极院发文禀告,无极院却只向君山庙发过三次,一次是收到君山庙请设神像后的回复,答复是已转西真武宫;第二次是收到君山庙要为关二等人授牒的请告后,答复的暂予不准;第三次就是这次转发上头的议事通知。充分体现了院庙之间的关系究竟有多糟。
至于其他任何事项,一概不予知会。有好几次,气得金久破口大骂,言道以后也不给无极院报备任何事项。当然,气愤归气愤,他还是在赵然的劝说下理智了下来。赵然说得对,无极院这么做是他们的错,但如果你君山庙也这么干,作为下属,就等于把对方的错也一起扛上了。
文书既然发过来了,赵然就仔细看了起来,看看跟君山庙有什么关系。
大议事的主题事项言简意阂,无非是总结过去,计划将来,没透露什么特殊情况。
时间是正月二十一日至三十日,会期十天,稍微长了些,但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这年头除了馆阁修士外,普通人出一趟远门不容易,那么多人花十天半个月赶到地头,开上两三天会就撤,折腾人呢?
再看地点,定的是叶雪关。赵然暗自揣测,这次议事估计仍旧与白马山战场有关,不,不是有关,恐怕是主要内容,否则就应该是在青城山召开了。七年前的那次大议事,地点就是在紧邻松藩卫的龙安府所在地平武召开的,这次则更往前近了一步,莫非有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