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门法则 第262节

“龙虎山正一阁张腾明,见过严长老。”这位张公子上前稽首,刚刚报上名号,严长老脸上就是一黑。

赵然在旁边忍不住暗笑,心道这厮是说话说习惯了,干什么都把自己的家世背景念一遍,简直不分场合不分时间。话说你报出名号是想以势压人么?还是打算威胁谁?

严长老立马就神情肃穆了几分,稽首回礼:“原来是张道友,不知道友何时驾临敝馆,可是正一阁有什么文书捎来?或者张大天师有什么吩咐?”

张公子来华云馆拜山,虽说拜的是问情谷,但身为长老的严云亦肯定是知晓的。只不过这位龙虎山的公子哥入山门也有十来天了,却从来没向长老堂递上拜帖,严长老也就只能装不知道,自然也就对这位公子哥儿不是很看得上眼。

严长老这几句也属于借题发作,一下子就弄成了公对公,张公子自己也觉着有点不对劲,但他浑然不知问题出在哪里,只得喏喏道:“是张某自己前来拜山,并非家中有事……”

严长老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难怪贫道不知,下次道友前来做客,还望知会贫道一声,贫道也好一尽地主之谊,免得传出去以为贫道不知礼数了,呵呵。”

最后一句是明显的打脸,张公子毕竟世家高门出身,此刻脸上讪讪的全是不自在,忙道:“岂会如此,岂会如此。”

严长老点点头,指着屠夫和沈财主道:“这二位道友今日找上华云山,言称张道友欠了他们大笔银钱不还,此事虽为道友私事,但既然张道友入我山门,我华云馆却也不能不过问一声。”

张公子顿时愕然,打量了眼前两位散修半天也没认出来,当即勃然大怒:“你二人是哪里来的泼皮,竟然凭白诬我清名!”

沈财主慢悠悠道:“张大公子以为躲到华云山,我们便不敢找上来么?须知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你装作不认识我们,这个没关系,我们也不想跟你攀交情,大家以后就当不认识好了。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莫要欺负我等散修,抵赖不还是肯定不行的。”

严长老心道,怪不得张腾明偷偷跑到我华云山来,连个招呼都不打一声,却原来是躲债来了。

张公子骂道:“瞪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我家是龙虎山正一阁,谁知道你们两个从哪里冒出来的?又怎么可能欠你们银子?奉劝你们莫要打错了主意,想讹人也要分清对象,我张家是什么家世,岂是你等宵小之辈讹得动的?”

虽然张公子骂得难听,但话糙理不糙,说得很有道理。张家是什么身份?每一代家主都是大明朝响当当的嗣教天师!正一阁又是什么地方?那是执道门正一诸派牛耳的高门!

此刻严长老又有些拿不定主意了,毕竟散修上门讹人的事情,他严云亦也处理过很多次,莫非这回也是?

那边厢宋雨乔忽然看见赵然缩在殿中背光之处,便挪动步子来到赵然身后,手指捅了捅他的腰,轻声道:“赵师弟,是不是你在搞鬼?”

还真让宋雨乔说中了,他不仅搞鬼,而且心里有鬼,此刻正全神贯注看戏之际,被人在后面这么一戳,顿时吓了一跳,转身一看是宋雨乔,忙小声道:“师姐,有些话没有证据不要乱讲。”

宋雨乔撇了撇嘴,冷笑道:“不敢否认?看来这两人就是你叫来的。”

赵然冷汗冒了,怕引起殿中注意,不敢多说,只比划了个“嘘”的姿势,示意自己不屑于辩驳。

张公子的辩驳同样引起了殿中围观道士们的赞同,的确,堂堂高门世家,怎么会欠这两个小小散修银子呢?说不通啊。

就听沈财主继续慢条斯理道:“我也不管张公子是什么高门、什么世家来的嫡系子弟,但道门执掌天下,最重公义,天下修士们都看在眼里,敬在心上。道门若是说欠债不还无罪,那我等修士将来自然也秉持这条规矩就是。多余废话不说,华云馆为龙安府道门魁首,我等散修唯华云馆之命是从。”

张公子冷笑道:“休拿大道理压我,你说的我又岂会不知?若是我欠了你银子,当然不会赖账,可若是你诬陷于我,那咱们怎么算这笔账?”

沈财主向严长老道:“那便请华云馆主持公道就是,张公子有没有欠我们银子,这个好办,我等肯定是不会凭白赖上门来的;若是我们二人凭白构陷了张公子,认打认罚,绝不抵赖。严长老以为如何?”

听到这里,宋雨乔悄悄在赵然耳边说了句:“张公子要遭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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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碰瓷

话说到这里,不仅宋雨乔知道不妙,严长老也已经开始暗地里信了沈财主的话了。

散修拿了道门修士的痛脚,然后穷追猛打讹诈灵丹、灵药、法器、符箓的事情实在数不过来,这是眼下各地道门都颇为头疼的“吃大户”现象,当真是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只能想办法和谈,尽量减少损失。

张公子出生大明道门的顶级世家,就算资质根骨并无殊异之处,被家里各种不要钱似的灵丹妙药砸过来、高级心法灌输下来、高人前辈指点下来,从小的修炼进度也不差那些“天才”们半分,而且因为常年身居高处,见识和眼光都不是问题。只需好生历练历练,将来未必不能有所成就,这是高门弟子们打小就具备的优势,非旁人所能企及。

所以沈财主慢条斯理这番话中的自信和坚定,不单见多识广、庶务经验丰富的严长老看出来了,曾经深受散修之害的宋雨乔看出来了,张公子本人也感受到了其中的蹊跷。

张公子本能的就有些犹豫,拼命的思考自己到底有没有什么容易被人利用的痛脚。

正犹豫间,沈财主随口道了一句:“这都不敢应承?”

如果换做赵然的话,肯定要想办法拖延,或者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先搞清楚对方手上的底牌再说。

但张公子好面子、很骄傲,受不得激,沈财主软软的一句话激过来,他顿时热血上头:“若真欠了你的银子,有多少我赔多少,若你……”

刚想放狠话说要如何如何,屠夫已经耐不得跟他磨嘴皮子了,瞬间摸出三张借据,手上一抖,借据飘到严长老眼前。严长老睁眼一看,顿时无语,将借据递给张公子:“张道友认仔细,是否道友所书?”

张公子一看,当即呆住了,脑子里全是一个念头:“借据怎么会在这二人手中?”

他最大的毛病,就是缺乏应变能力,从小到大修行道路都是长辈们安排好的,基本上没有自己考虑过,有了什么难处,也自有人帮他解决,遇到急事的时候,脑子顿时就不够用了。就好像他当初写借据时,被赵然拿话轻轻往上一架,再随意施展施展忽悠神功,就晕头晕脑的随了赵然的心意。

此刻张公子就犯了这个毛病,脑子里就好像一锅粥般,顿时不知该怎么办。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想要否认却张不开口,想要撕了更做不到——他还要这张脸。竟一时无言以对!

手上捧着三张借据,张公子看了看身后的郑、曹、庄三女,想要解释,却发现自己竟然无法解释清楚,这可不是曲空寺外稀里糊涂画押签下的那张十万两的借据,而是三张,每张一万两,这要怎么解释才能把事情解释通?

说自己当时骗了问情谷众人,偷偷溜回去要杀那个救了宋雨乔的“成东家”?然后不幸被擒,又找那个成东家把借据换成每张一万两的?说出去会有人信吗?

反倒是问情谷几位师姐妹彻底相信屠夫和沈财主了,她们都是张公子在曲空寺外写下十万两借据的现场目击者,当时张公子那股毫不在意的潇洒模样深深印在了众女心中,虽说后来宋雨乔主动把报恩的事情揽在了自己身上,但随口就是十万两的豪迈气概还是相当震撼的……此刻多出三张一万两的借据还真是不算什么。

哎?话说那个成东家有没有把借据还回来?还是已经撕了?

见张公子语塞,手捧借据一脸苍白,到底他有没有欠别人钱,殿上的围观者们心里大致有数了。

屠夫两步迈到张公子面前,呵呵道:“抱歉,家里穷得快揭不开锅了,您看是不是把欠账结一下?”口水都快喷到张公子的脸上。

张公子望着屠夫凑在自己面前那副皮笑肉不笑的嘴脸,只觉无比厌恶,伸手就在对方肩上推了一下。

“离远些”三个字刚要吐口,就见屠夫如腾云驾雾般向后飞了出去,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声响起,落在地上翻滚起来。

沈财主一换刚才气定神闲的模样,气急败坏的冲到屠夫身旁,将这条壮汉搂在怀里,抹了抹他嘴角溢出的鲜血,放声大叫:“伤人了,伤人了!龙虎山张家的把人打伤了!”又哭喊:“屠老弟啊,为兄当时就跟你说过,道门不讲理,咱们就不应该来啊……银子要不回来算咱们倒霉,忍气吞声就好,家里揭不开锅,这又算得了什么?如今把命送到这里,嫂子和侄儿今后怎么过下去啊……”

严长老吃了一惊,急忙过来就要查验屠夫伤势,却被沈财主抱着屠夫转了身子挡在后面:“你们都是一伙儿的,别过来,难道真要我屠兄弟死在这里吗?你们道门就可以仗着势大为所欲为吗?我就不信这天下没有讲理的地方,明天我们就去青城山告状,青城山不管,我们就去庐山,庐山要是还不管,我们就把这件事公之于众,让天下修士评评理……”

张公子气得嘴直哆嗦:“无赖……无赖泼皮,我何曾动过手,都是这厮……是你们……”

严长老回身冲张公子喝道:“住口!”皱着眉头看沈财主哭喊。

赵然起初也吓了一跳,但随即听到沈财主哭喊的那些词句,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宋雨乔叹了口气,轻轻道:“坏了,这是被讹上了。就跟我六年前一样。”

就听严长老挥了挥手,把闲人都往殿外赶,一边赶一边叮嘱:“回去都不要多嘴,馆中自会处置。”

赵然想起来了,当年宋致元拜托自己替这位宋雨乔求情重回师门,好像就是因为打伤了散修的事情。因此,从火德星君殿出来,就忙追问当时的究竟,他很想知道六年前馆中长老们都是如何处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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