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武县的十来名差役毫无心理准备,被暴怒的百姓围起来就是一阵好打。︽
有胆气壮一些的,抄起手中的铁尺、哨棒抵挡,但这些家伙什并没有多大杀伤性,被人群一围就施展不开了,反而惹得百姓发怒,拳脚之下更不容情。
有胆小的,当即就向大门外逃去,却被关二等人堵了回来,于是慌不择路间绕着慈善堂狂奔,但哪里逃脱得了,被一一追上打翻在地。
看着这不受控制的一幕,赵然的第一反应是坏事了,但细细琢磨片刻,却忍不住笑了。这种群体件如果放在赵然穿越来的那个时空,是相当严重的,无论对错,双方主要当事人都会被追究责任。可在这个世界,大明对此类事件的处理却截然不同。道门力求稳定,官府最怕民变,只要激起民变,官府的通常做法是将引起民变者推出来顶缸,以求平息民愤,而对百姓则以安抚为上,只要百姓不将民变转化为“揭竿而起”,那就你好我好大家好。
这是两种不同的执政风格,其根源在于执政者是否自信。
恶差欺凌百姓,引发百姓群起反抗,单这一条,就保证了赵然站在道德的至高点;同时,恶差在没有经过道门允许的情况下,擅自闯入道院产业内搜捕,在程序上也保证了赵然的正确性。相通了这一层。赵然心里便安稳多了。
当然,他也不能任凭愤怒的百姓将差役打死,否则很可能事情会产生变数。稍微看了一会儿戏后,赵然将金久和关二招过来,嘱咐他们赶紧收场,别弄出人命来。只要不出人命。他就完全能够站得住脚,不会因此而受到牵连。
有金久和关二帮忙转圜,刘班头等十来名平武县的差役总算没有当场毙命,不过也没少遭罪。刘班头鼻青脸肿自不用说,嘴角满是鲜血,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其余差役大多如此,有两个抵抗最激烈的,伤情则要严重一些。看样子腿被踩断了,正疼得在地上打滚。
赵然让人将差役们集中过来,然后开始训话:“人生于天地间,善恶之念须得分明透彻。太上曰: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尔等心存恶念,必召恶报。非怨他人,全在己身。且不仅报之汝等。待汝等犯过,聚少成多,反无辜报应于后人。做了恶事,是会遭报应的,不仅报应于你们身上,还会牵连到你们的子子孙孙。贫道今日实在是不忍。故此提醒你们,也不知你们听不听得进去。”
大明以道门为国教,赵然讲述的这些善恶报应及承负的道理,人人都听说过,只是平日里压根儿没去在意。今日他大义凛然宣讲起来。百姓们都听得很认真,当即纷纷拜服:“道长慈悲,多谢道长点化。”
只刘班头等平武县衙役撇过头去,一语不发,看样子是听不进去的。
赵然也不以为意,他说这些话的用意是在为自己的正义性添砖加瓦,也没指望别人就此改邪归正,刘班头等人要是当场涕泪横流着表示要改邪归正,那他反而会觉得不大对头。
赵然道经念得很好,功课十分通透,宣讲起来毫不费力,呱啦啦一通好讲,直到口干舌燥,这才罢休。刚刚讲完,他就忽然察觉自己气海内的功德力增添了一百多丝,不禁心下大喜,原来教化世人也是增加功德的好路子啊,看来慈善堂的这些穷苦百姓,对自己的宣讲还是蛮有领悟的嘛!
有了收获,赵然心情更加好转,于是便打算不为己甚,就此收手。
“刘班头,贫道好言相劝,也不知尔等可曾听进去。今日之事贫道也不打算继续追究,但如果尔等继续为恶,贫道便要将此事报知平武县中阳院,到时由中阳院处置你们这些肆意激起民愤的蠹虫!言尽于此,仔细思量吧。”
这些差役今日在慈善堂大受挫折,赵然本人虽说不怕,但也得防着他们事后来无极院捣乱,故此得把这些话说在前头,提前恐吓一番。
却没想到那刘班头昂着脖子道:“今日之事,且不论对错。但你慈善堂的确收容了不少欠债而逃的刁民,赵道长,你护得了一时却护不了一世,这案子总是没完的!”
金久喝道:“狗杀才,莫非你是不想活了!”
刘班头被吓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以言语挑衅,但半肿着的眼睛却依然看向赵然:“赵道长,就算刘某认栽,但回去后如何向我家董县尊禀报?赵道长总得给句话吧?”
刘班头这几句话虽然很不中听,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赵然想了想,便道:“究竟有哪些人是在你平武县入案的?”
刘班头伸手从怀中摸出一张签押单,赵然接过来一看,上面写了二十多个名字,于是转给李管事:“找一下,是不是在我慈善堂中?”
慈善堂有收容百姓的登记簿册,李管事核对了一番,然后将人挑了出来,总计有七户在这名单之上,都是全家一起逃过来的。欠得多的有二十多两,少的也有七八两,当然算的是本金加利钱,实际上的本金并不多。
李管事又细细问了一遍,这些百姓倒也没有隐瞒,坦承确实欠了债,随即都跪在赵然面前,请赵然相救。
又是高利贷!赵然无奈,向刘班头道:“回去告知你家董县尊,这债,我慈善堂应了。”
有了赵然的承诺,刘班头便也算是完了差事,可以回平武县结案了,因此不敢再逗留,带着一帮差役离开了慈善堂,来的时候嚣张跋扈,走的时候却狼狈不堪。
赵然目送刘班头等人离开,关二在身边叹息了一声,道:“看不出来,姓刘的倒还是硬骨头。”
赵然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但一时之间也无法可想,只是摇了摇头。他现在要处理的是这七户逃到慈善堂的穷苦人家,暂时没有精力顾及其他。
赵然确实为了修炼功德力而大做好事,但做好事绝不能滥做,否则不可能长久。比如这七户逃至慈善堂的人家,赵然当然有财力帮他们还债,可如此一来,就会在慈善堂中形成不公。每个人都有小算盘,都会私下里想:你慈善堂替这七户人家还债,等于变相给了他们一笔银钱,那我为什么就落不到一个铜板呢?机灵点的也许会由此自动脑补出一条挣钱的路子:我也去借钱,然后躲到慈善堂来,你赵道长不是钱多吗?到时候让你赵道长帮我还钱就是了。
如果这个念头不能遏制住,那赵然就不是赵善人了,而是赵傻子,是所有人眼中的冤大头。
因此,赵然也不藏着掖着,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这个道理直接讲透,顿时息了少数人的心思。那七户欠债的百姓当即有些犯晕,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究竟是还钱呢还是不还钱。
赵然的解决办法其实不复杂,就是债务转移——将欠债的债权赎买过来,由慈善堂持有。他准备拿出一千两银子,成立慈善堂善金,这笔善金专门用于赎买穷苦百姓的高利贷债权。也就是说,这笔债暂且由慈善堂承担,帮助百姓还钱,然后百姓再把钱还给慈善堂。当然,债期会酌情延长一倍或者两倍,最多不超过三倍。
举个例子,有人被逼无奈之下,向大户借了十两银子,约定五分利,半年还款。如果他无法还钱,慈善堂可以出面,将钱还给债主,然后向这户百姓收债,但还款的期限会延长到一年、一年半甚至两年。
如此这般,百姓便有了还债的能力,慈善堂的损失也几近于无。百姓们自是欢欣鼓舞,赵然也乐得增添功德。
不过金久却忽然凑到赵然身边,耳语道:“方主,我刚才看了,这七户百姓都有平武县开具的路引。”
赵然一听,顿觉不妙。(未完待续,小说更好更新更快!
第二十二章 疑窦丛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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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引这个东西,对于生活在大明朝的大多数老百姓来说,是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因为他们基本上这一辈子就不会离开县境。而对于那些需要经常出远门的商家和贩夫走卒来说,则重要得多,没有路引,他们将会被治罪并遣送原籍。
现在的问题是,这七户逃债的穷苦人家是哪儿来的路引?既然是举家逃债,他们会去县衙申请路引吗?正常情况下,平武县的胥吏又怎么可能给他们开具路引?
赵然第一反应就是让金久安排人手去盯梢那帮刚刚逃走的平武县衙役,然后立刻让李管事把这几份路引呈到自己面前。
一一浏览,这七份路引完全合规,最后赵然把目光集中在了日期上。所有路引的开具时期都是七天前,也就是说,这些路引是同一批开具的。
赵然将七户人家召集过来仔细询问,很快就了解到事情的经过,然后陷入了沉思。
这七户都是因为借了大户的高利贷而无法偿还的人家,其实被迫借钱的那一刻,已经注定了他们换不起钱的结局。
最开始的时候,这些人并没有到县外躲债的念头,因为盲目逃避是无论如何逃不了的,家宅和田地都在那里放着,不可能搬走,欠债还不上的最差结果,无非是拿宅子和田地抵债——借债的文书上抵押物就是这两项。可如果人逃走了。债主不仅可以名正言顺的没收田土和宅子,自己本身还会因此犯了国法,到时候不仅是“破家”的问题。而且很有可能出现“人亡”的惨剧。
可不知为什么,平武县最近起了流言,说是隔壁谷阳县有个大善人赵神仙,愿意帮助穷苦百姓,不仅开了个善堂予以收容,而且经常征集劳力做事,给的报酬极为优厚。只要干上一段时日,便足够偿还欠债。而且流言还说,若是有人到谷阳县务工。平武县会帮助开具路引云云。
这些人到县衙一试,果然很顺利拿到了路引,于是举家前来,准备做工还债。没想到刚来不到两天。平武县的衙役便追上门来拿人了……
赵然苦苦思索的是。这个过程里面究竟有没有猫腻?
自己开办慈善堂收容穷人——这个是事实,自己经常征集劳力做事并给付高薪——这个同样是事实,自己做善事的美名传到了邻县——这一点毫无问题,邻县给出来做工的穷苦百姓开具路引——这是县衙办的大好事,同样没有问题。至于刘班头事后收到苦主诉状,带人来慈善堂拿人一事,除了手续不合法、态度蛮横了点外,似乎也说不上什么有什么大问题。
可这些事情堆在了一起。怎么就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呢?
莫非是自己最近折腾的动静有点大,有人看不顺眼?如果是的话。这些人是谁呢?赵然挨个细数了一遍,发现自己竟然毫无头绪。
无极院里边,监院宋致元和自己关系极深,几乎可以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都讲、都管和都厨这“三都”则是自己拿银子喂饱了的,给自己添堵不符合他们的利益;八大执事这一层,自己也尽量做到相处融洽,没有得罪过谁,其中那几个最有权力的,包括高功刘致广、巡照张致环、典造陈致中、迎宾贾致逊,他们如今的地位多半要归功于自己,按理说不是白眼狼啊,更何况自己和他们根本没有任何冲突。
再往下数,剩下的人里也许有对自己嫉恨的,比如那个蒋致恒,可这帮人完全没有实力闹出今天这么一出戏来,所以嫌疑性大可排除。
如果不是无极院的话,那么是不是县衙这边出了状况呢?孔县尊一直没有找过自己的麻烦,而且自己有事相求的时候也经常给点小便利。就算不是自己人,那也绝不是敌人;县衙佐二的县丞和主簿属于打酱油的角色,手中没什么权力,也和自己没什么交道,更别说仇隙了;关键是县衙中的实权派金县尉等于自己人,如果有什么风吹草动,绝对会提前和自己通气。因此,看上去这事儿应该和谷阳县衙无关。
这么一算下来,赵然猛地发现,自己在谷阳县竟然已经拥有了如此深厚的人脉,和三年前的自己相比,当真是有点“往事不堪回事”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