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仙正欲迈步而入,忽又停步,先是深吸一口气,而后吐出一股满是酒气的白雾,又低嗅衣襟,虽然极淡,却是难免有一层酒味,不禁微微皱起眉头。
门扉悄然开启,洒下一道橘黄色的光芒,白素贞在那光芒之中微微而笑,“官人,别闻了,快进来吧!”
许仙笑了一笑,一步跨进那橘黄色的世界中。
只是房中的圆桌上,却也摆着几十张拜帖,许仙随意翻看了一下,或为本地士绅贵人,或为江南士林中人,都是听闻他归来,就立刻派人前来邀约。
原本单单一个探花也不至于此,但谁让他还挂着“诗仙”这样耀人的名头,谁不想见识见识圣上钦赐的金牌是什么模样。
这些拜帖就寄托着各自主人艳羡、钦佩、拉拢、巴结、嫉妒、不服的各种情绪,不能够一概置之不理,不然就是得志猖狂、于礼不合,无端的得罪了许多人,许仙虽不在意,却也明白人言可畏的道理。
许仙方才发现衣锦还乡竟是如此累人的一件事,见这阿谀逢迎的场面,初时尚有几分自得之心,但而后就唯有倦怠,有去见这些人的功夫,何如留在家中与娇妻为伴。
白素贞奉上一杯清茶,温言道:“官人莫忧,嫣儿都已写好了回帖,婉拒了他们,再附赠一份礼物,明日让白福送去,便不用官人再去麻烦,也不会伤了和气。”
“人间世界,还真是不太容易!”
许仙笑着接过茶盏,不经意间触及玉手,抬首观灯下美人,风姿绰约。飘然若仙,虽已是夫妻,心中竟也颇生涟漪。
“大富大贵,凡人所求,不就是如此吗?官人的人间之道,可算是一帆风顺。”白素贞柔声答道,察觉到许仙的目光,暗想今夜又要任他胡闹,不禁微微颌首,宛如天鹅曲项,暗生羞意。
或许是烛光耀面,那一层淡淡的红晕越发显得浓郁,仿佛莲花瓣上染上的那一层淡红,该说是白莲还是红莲呢?
许仙一时也有些看的痴了,忘了饮茶,忘了答话,回过神来想要拥之入怀,却又想起了什么,停下动作。
白素贞心中微讶,却又不好深问,又不着边际的说了些闲言碎语,但谁的心思也不曾放在这些话上,但除了这些谈话外却并无什么亲昵的举动,她只觉得今夜的他好像“规矩”了很多。
正在不解之时,听闻他道:“娘子,夜深了。”
来了,白素贞只觉心跳忽然快了许多,脸上红晕更甚,用极轻的声音“嗯”了一声。
吹熄烛火,携手登榻,共坐在床榻上伸出手来为彼此更衣,当她白衣尽腿,显出纤腰玉臂,宛如藕段。
许仙终于忍不住将她拥入怀中,倒在床榻之上。
白素贞闭上双眸,绷紧了身子,只觉心中万般羞怯难言,但隐隐的却有一丝期待,但过了许久,却不觉他有其他动作,方才睁开双目,见他只是凝视自己自己。
“怎么了,官人?”
许仙微笑着道:“没什么啊!”
白素贞暗想他难道又想出了什么欺负自己的花招,但又过了一会儿,果然如他所言,确实是没什么。
白素贞心道:没什么才是问题,若在平日,你早就……早就……,但这些话怎么说得出口,过了许久,她终于忍不住试探着道:“你……和平常好像不太一样?”
“那你是喜欢平常的我,还是现在的我呢?”
“啊!?”这叫人如何回答,若是说喜欢平常的他,那岂不是说自己喜欢那个,但若是说喜欢现在的她,她敢肯定他今夜,不,是以后都会如此待自己,今天他所说的不会让你为难,难道是说的这个吗?
许仙看出了她的烦恼,虽然有些小小的偏差,以为她是疲于应付自己过分的亲昵。
其实她所担忧的是在和他亲昵时那个异样的自己,不正常的自己,而非亲昵本身。毕竟他就算再善解人意,也不可能猜透另一个人的全部心思,所能够做的只是按着自己的理解,尽可能的消除她的烦恼。对他来说,如果只是稍做忍耐便能将她颦起的眉头舒展,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白素贞体会到他这份心意,暂且忘了羞涩,有些动情的将他搂在怀里,“我都喜欢!”
许仙的脸颊被埋在挺拔的玉峰之间,口鼻间盈满了馨香,柔软而又充满弹性的触觉让人顷刻间明白了温柔乡的滋味。
只是,她的力气好像又用的太大了,骨骼似乎在咔吧作响。
唔,快死了,这是天堂还是地狱!
白素贞连忙松开手臂,掩口道:“啊,对不起!”
许仙却还伏在她的胸口,白素贞红着脸,并没有推开他。
许仙深深的吸一口气,恋恋不舍的离开温柔乡。果然,还是想要啊。这时候说是“娘子我要”吗?反正这辈子让她说“官人我要”大概是不可能了,干脆把它定为遥不可及的梦想好了。
有着这样梦想的男人,到底该说是胸有大志还是胸无大志呢?
白素贞忽然道:“官人,你又喜欢我什么呢?”
“一定要说吗?”
“一定要说!”
“那今晚岂不是不用睡了。”
“少贫嘴!”
许仙装模作样的深吸一口气,“我喜欢你温柔善良,善解人意,贤良淑德,宽厚仁和,圣洁高雅,聪慧明智……”一口气不停的说下去,仿佛要将人间的一切赞誉之词,冠于她的头上,却都是发自肺腑之言。
直到白素贞捂住她的嘴巴,这些话语才戛然而止,“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努力想要端正脸色,结果却是喜意难掩,又有哪个妻子不爱听丈夫这样的话语呢!
许仙挣脱束缚,“绝对有,你在我心里可是完美的!”
白素贞默默的道:“我会做你的好妻子的。”微笑之间似乎已将那小小的烦恼消饵。
夜深人已静,她枕着他的手臂,不经意间睁开双眸,望着他的脸颊,过了一会儿方又闭眼睡去。
一个念头在半睡半醒间在心头回荡,“他需要的,是这样的我。”
于是,不会再有什么异样,不会再有白蛇,不会再有妒忌,独占,怨言,有的只是那个他心目中的白素贞,完美的妻子。
只是,真的不会再有吗?
…………
那一夜,白素贞又梦到了,那条在山间游曳的白蛇,吐着鲜红的信子。
第六卷 伊人倚红妆 第一百三十七章 遗忘
夜幕已深,月落星沉,长安城的芙蓉园依旧是门庭若市,喧嚣不止。
数十盏明灯将屋中照的通明,铜铸的鹤炉吐出缭绕的烟气,糅杂着丝竹之音,华美的波斯地毯上,胡姬翩跹而舞,就连那乐师也都是十七八岁的妙龄女子,这平常人花费数百金才能见到的景象,欣赏者却只有一个。
精擅舞艺的舞姬,舞姿却有几分散乱,眼神常常为那唯一的看客所吸引,而不像平日那样,让观者为她们而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