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玉眯起眼睛道:“大师这是何意?”
法善枉顾左右而言他,只是笑道:“方外之人,又怎能干预得了方内之事,不必富僧多言,你的心愿已经偿了。”
潘玉思虑片刻,拱手道:“那就多谢大师美意了。”
法善命令待客僧道:“来,将本方丈腌制的上好雁肉送与潘王子一坛。”
面对潘玉异样的目光,法善单手合十,“贫僧修的是小乘佛法。”
潘玉点点头,她博览群书,自然知晓。小乘佛教,可吃三净食,即雁、鹿、犊肉,不算犯戒,但在这个时代,已很少有佛门弟子修小乘佛法了。
而且她暗自怀疑,这和尚不想说话就修闭口禅,想吃肉就修小乘佛法,若是想近女色的话,是不是就要开始修大欢喜禅了?
在潘玉将要离去的那一刻,法善却忽然笑语道:“没错,富僧修的正是大欢喜禅,只是无关女色。若能除尽一切烦恼,自得大欢喜之奥妙,心中若常得欢喜,便是给个佛陀也不要。”
潘玉脚步一停,头也不回的出门而去。
法善掂量着手中的锦盒,笑道:“梁王子送来黄金千两,潘王子送来白银万两,我这富僧就是想贫都贫不起来。”
望着窗外直插云霄的大雁塔,不由想起,很久以前,一个寺院内的和尚信奉小乘佛教,一天,空中飞来一群大雁,有位和尚见到群雁,信口说:“今天大家都没有东西吃了,佛祖应该知道我们肚子饿呀!”话音未落,一只雁坠死在这位和尚面前,他惊喜交加,遍告寺内众僧,都认为这是如来佛在教化他们。
便在雁落之处,以隆重的仪式葬雁建塔,并取名雁塔。
那时的和尚,心中的欢喜,是为佛还是为肉呢?亦或者说,这二者有什么分别呢?
心中若得长乐,身外何必长生。
潘玉刚刚回返家中,就得到宫中传来新的消息:皇后娘娘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将柔嘉公主下嫁潘玉。比之虚无缥缈的释子之言,皇后娘娘还是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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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南山中的小小庭院里,许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拱手道:“钟兄,好久不见了!”
那滚滚黑烟倏的一停,渐渐弥散收敛,显出其中的人形来,钟馗大步走来,握住许仙的手,惊喜的道:“许兄,你怎么在这里?”
“我奉旨为你……为你处理丧事,眼下已经发丧完毕,正要准备离开。”许仙只觉他体内的灵力更加的纯澈,心知他大概有得了什么奇遇,却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妹妹就在里面,你快去看看吧!”
许仙话音未落,就听身后一声惊呼,“哥!”
原来是钟黎听见了声响,赶出门外,扶着门廊,不能置信的望着钟馗。
钟馗见到久别的亲人,亦是心中激荡,“小黎,我回来了。”
钟黎眼圈发红,声音颤抖着,“你……你真的没死?!”尝试着伸出手去,摸了摸钟馗的手,只觉与生人无异,丝毫不像是鬼魂,方才真正明白了许仙所言。
钟馗叹道:“这说来话长,也算是因祸得福吧!以后我定然会好好照顾你。”他如今已是修行中人,不再是穷书生,这话说来也极有自信。
钟黎却忽然发怒道:“你要死便去死,要活便去活,谁用你照顾,你又照顾了我什么?”转身奔回屋中,眼角却落下几滴泪滴。
钟馗楞了一楞,想要去追,却被许仙拉住,示意云嫣进去安慰钟黎。
许仙见钟馗被妹妹训斥了几句,竟有几分灰头土脸说不出话来,方才那种威风凛凛的感觉全然消失,笑叹道:“钟兄,你为了一时激愤而轻生,舍下令妹孤苦一人,不是大丈夫所为,也难怪她会生气!”
钟馗满面通红,还好脸色漆黑,显不出来,只道:“许兄教训的极是,许兄教训的极是!”
第六卷 伊人倚红妆 第一百三十一章 归去
明月初升,清光如水。
轻轻竹林变成一片摇曳的墨影,在白色月光的背影中,恍惚间抽象成了一幅水墨画。
而虫鸣四起,又显出十分的生气来。
许仙和钟馗斜坐在竹廊下,对饮着村中沽来的浊酒,笑谈近来发生的种种事宜。
钟馗性子刚直,言语随行,更兼的文采一流,非寻常莽汉能比,同许仙相处之间颇为相得。饮酒不在于酒,而在于人,虽是浊酒,遇到投契知己,也胜过琼浆玉液。
稍一询问,许仙方知。原来钟馗回终南山时,遇到一位仙人,将他引入一座仙府,授予符书道法,是以才误了归家的时日。
“能有这般奇遇也是钟兄的造化,不知那位仙人是什么来历?”
“我虽相问,但他并未告知姓名,只说自己汉时生人,隐约提起,曾任大将军,只是他的扮相甚是奇怪,头扎双髻,袒胸露腹,手摇棕扇。”
许仙略一思索,笑道:“若是我没猜错的话,那该是正阳祖师汉钟离吧,他修行之处正是在这终南山中,他那仙府大概是使阵法隐匿在群山之中,怪不得我寻不着你。”
汉钟离乃是东华帝君的徒弟,吕洞宾的师傅,在八仙之中,仅次于吕洞宾的道行,钟馗能得他的指点可算是大大的仙缘了。
钟馗立刻望终南山的方向拜谢不已。
“不过说起来,他同你的经历倒有几分相似,难怪会相助于你。”
“此言怎讲?”
许仙笑道:“他本也为神仙转世,曾为汉将,出战蛮夷,兵败而逃入山中,怕牵累家人,才拜东华帝君为师,假使他大败蛮夷,收其全功,回朝之后封官加爵,恐要沉溺在这红尘俗世之中,还能修行否?”
钟馗若有所悟,若是高中状元,哪里会有今日之所得,也不禁笑道:“我这也算死得其所!”
“哼!”
钟馗脸上的笑容立刻苦了下来,连忙埋头喝酒。
钟黎端着两碟小菜放在二人之间,清丽的脸上覆了一层寒霜,眼圈有些红肿,眼睛看也不看钟馗一眼。
但许仙却觉得她眉宇间的翳色消退了许多,也就放下心来,知她还是和钟馗闹别扭,劝道:“钟姑娘,钟兄当时也只是一时激愤,如今既然平平安安的回来了,你也该高兴才是。”
钟黎缓和了神色,“不知恩公有何吩咐?”
许仙一阵挠头,钟馗在还对面坐着,钟黎这么恩公恩公叫,别再生出什么误会来。
“钟姑娘,能不能换个叫法,我同钟兄之间的事与你无关。”
钟黎立刻道:“他是他,我是我。若非恩公相救,钟黎已为奸人所欺所辱,决然不能忘恩负义。”果决的样子,在某些地方,同钟馗颇有几分相似。
钟馗勃然大怒道:“是什么人敢来欺负你?”立刻平添了十分凶戾之气,就是雄狮猛虎也要战栗,竹林中连绵不绝的虫鸣登时悄然。
钟黎却扭身回屋去了,钟馗干咳了两声,继续低头喝酒,四下虫鸣再一次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