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棋盘可知,此局三色棋子犬牙交错,战况焦灼一时难分上下。
王道子左边的是一个面容枯槁的老人,老人发丝枯黄,但梳得很整齐,一丝不苟,他时不时咳嗽几声,似乎身染恶疾,他漠然地推了一下手中的红三角棋子,吃掉一个黑圆棋子。
三色棋在吃子对子时都要无比慎重,因为随时都可能会出现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情况。
棋手不仅要看到眼前的敌人,还要着眼棋局整体,考虑一子得失带来的变化,这是三色棋难的地方。
真正有着把握全局能力的人实在太少了。
吃掉一子后,面容枯槁的老人才缓缓道:“似林无涯那种肆意妄为之人,迟早会给我们大魏带来灭国之祸。”
“高山兄说得有道理。”王道子右边的萧会微微一笑道,在三人中他看起来最年轻,黑发美髯,面目俊俏,风流倜傥。
萧会口称高山兄,是因为老人名唤叶高山。
三人年龄有差距,但不算太大,在无人时,称呼也显得随意一点。
他们是大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三相!
右相萧会负责起草诏书、中相王道子审核诏书、左相叶高山下辖六部负责执行。
看似分工明确,但事实上很多事都是由三人商议而定。
圣上?
圣上从登基第一天起就不理政事!
因此大魏内外不乏有人说三相是奸相,独断朝野,为世家谋利益,不顾天下生死!
事实上又根本不是如此,朝中势力交织,他们贵为三相并不能独断朝野,就是明面上,书院的官场势力都能与三相为首的世家势力相抗衡。
萧会手执黑圆棋子选择退了一步继续道:“不过林无涯把我们往死里逼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王道子握着的白方棋子吃掉了一个黑圆棋子道:“这次不同,他在甲字班大考制定的一切试题似乎都偏向世家,有利世家,现在内外起了不少非议之声。”
“说这次试题根本不是林无涯所出,而是我们三个所为,甲字班这块饼这么大,谁敢乱动都会成为众矢之的。”
“平时的事我们都可以忍,林无涯那些徒子徒孙坏我们名声最多算是我们自污,但这次不行,这次的锅我们可不能背!”
叶高山看着棋盘,思索棋局走势冷哼道:“我早说过,要把甲字班大考的事权夺回来,你们非要犹犹豫豫,让林无涯得以独揽此事,才会有今天之祸。”
“我们世家天才辈出,只要公平对世家子弟来说就是最大的好处,又何须要采用不公平的考试方式来与那些寒门子弟一较高下?”
“可惜如此简单明白之事,世人愚钝看不清,往往容易被误导,林无涯此举杀人诛心!”
叶高山又是吃了一枚白方棋子,大有一对二的磅礴气势。
萧会捻起一黑圆棋子沉声道:“高山兄此言谬尔,不是我们不想把甲字班大考的事权夺回来,而是书院死死不肯放手,我们多次让拾遗们上奏抨击此事,要求把应属于大魏朝的甲字班大考事权归还给朝堂,但圣上是怎样做的?”
“永远都是留中不出!”
留中不出就是把奏章留在宫禁中,不交议也不批答。
第828章 三相
叶高山把红三角棋子放在棋格内,他叹了口气道:“圣上昏庸,宠信林无涯这等奸邪小人,致使国事糜烂如斯,可叹我等三人努力修修补补维持大魏不倒,竟被世人称为奸相,实在可恨!”
不是叶高山不谨慎,也不是叶高山相信王道子、萧会两人不会出卖他,而是骂圣上昏庸在本朝乃是常事常态。
要是那位整天卧坐镜宫饮酒作乐的圣上对别人骂他有一丝反应,那绝对值得大魏上下群臣奔走相告。
别说背地里骂几句,就算直面怒骂也是常有的事。
但骂归骂,绝对不能说出有辱斯文的粗言秽语,要不然谁来救不了骂人者。
提起圣上,三人都是微微沉默了一会。
对这位高高在上的圣上,他们三人心情都很复杂,也看不懂那人究竟想做什么。
“为什么李氏历代帝皇都如此……”萧会黑圆棋子对掉了王道子的一枚棋子。
但是萧会后面的话说不出来,因为叶高山与王道子眼神严厉看着他。
隔墙有耳,说当今圣上可以,但不能涉及那些已经逝去的大魏帝皇,这是世家重臣一直谨守的铁律。
萧会洒然一笑道:“甲字班大考的事权现在就算夺回来也晚了,无论林无涯这样做是不是针对我们,是不是针对世家,但此事惹来非议,我们总得有个应对的章程,总不能束手待毙吧?”
王道子把棋盘上棋子拿起退了一步,避免落入叶高山布下的陷阱中,“其实我觉得什么也不需要做,静观其变乃为上策,外面的人不知道,但朝堂之内皆知甲字班大考乃是林无涯任意妄为,一意孤行。”
“现在越野试过去,都不知有多少少年轻天才死于那些险地之内,又要来一个近乎自相残杀的擂台积分赛。”
“群情鼎沸之下书院还能支撑多久?”王道子冷笑一声,“到时我们再推波助澜,就算林无涯这位书院圣人,都必须要给天下一个交代。”
“就算他有从龙之功,圣上还能一直护着他吗?他这是自掘坟墓!”
“道子兄。”叶高山咳嗽了起来,他咳嗽缓下来之后依然盯着棋盘:“林无涯最大的依仗从来不是圣上,而是他自身的修为境界与书院,他要是硬撑着连一个说法都不给,我们又有何办法?”
这个问题王道子早就考虑过了,他面色微沉道:“那就逼圣上与林无涯翻脸,逼得书院与他隔离,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林无涯修为境界是高,但要是他落了一个众叛亲离,独自一人的下场……”
“我们三人、皇宫那几位大内总管、皇室大供奉剑宗宗主、西蛮虫教那位教主、再加上大佛寺……就算老首座不肯出手,但大佛寺现首座在,难道我们这些人还杀不死一个林无涯吗?”
萧会与叶高山对望一眼,再也无心下棋,萧会沉默了一下道:“先别说他那些徒弟会不会袖手旁观,就算我们以大义逼他们不出手,说动所有高手出动围杀他,但一战过后,我们还能剩下多少人?”
叶高山接着道:“即使我恨林无涯入骨,但杀他代价太大了,大劫不知什么时候会来,我们无法承受这样的折损。”
王道子也把棋子放下,他缓缓道:“林无涯可不是什么癣疥之疾,而是我们的心腹之患,他一天不死,我们世家永无翻身之日,大劫……说不定大劫没来我们就被林无涯弄死了。”
“更别说大劫虚无缥缈,谁也说不准它什么时候会到,你们要明白,林无涯才是我们的大劫!”
萧会、叶高山沉默,萧会叹道:“道子兄看得通透,但想杀林无涯又谈何容易?这是我们三个成为一朝宰相以来面对最棘手的难题。”
“徐徐图之就是。”叶高山握拳轻捂嘴唇咳嗽道。
“高山兄所言深得我心。”王道子脸色平静看向棋盘:“世事如棋,我们步步为营,现在第一步先让圣上表态。”
“圣上老是躲在镜宫中能不问政事就不问,但此等大事容不得他不表态。”叶高山面露怒意道:“回去之后,就让底下的人发起对甲字班大考的弹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