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 第234节

大家叙些寒温之后,贾琏便将路上相遇湘莲一事说了出来,又将鸳鸯剑取出,递与三姐。

三姐看时,上面龙吞夔护,珠宝晶荧,将靶一掣,里面却是两把合体的。

一把上面錾着一“鸳”字,一把上面錾着一“鸯”字,冷飕飕,明亮亮,如两痕秋水一般。

三姐喜出望外,连忙收了,挂在自己绣房床上,每日望着剑,自笑终身有靠。

贾琏住了两天,回去复了父命,回家合宅相见。

那时凤姐已大愈,出来理事行走了。

贾琏又将此事告诉了贾珍。

贾珍因近日又遇了新友,将这事丢过,不在心上,任凭贾琏裁夺,只怕贾琏独力不加,少不得又给了他三十两银子。

贾琏拿来交与二姐预备妆奁。

谁知八月内湘莲方进了京,先来拜见薛姨妈,又遇见薛蝌,方知薛蟠不惯风霜,不服水土,一进京时便病倒在家,请医调治。

听见湘莲来了,请入卧室相见。

薛姨妈也不念旧事,只感新恩,母子们十分称谢。

又说起亲事一节,凡一应东西皆已妥当,只等择日。

柳湘莲也感激不尽。

次日又来见宝玉,二人相会,如鱼得水。

湘莲因问贾莲偷娶二房之事,宝玉笑道:“我听见茗烟一干人说,我却未见,我也不敢多管。

我又听见茗烟说,琏二哥哥着实问你,不知有何话说?”湘莲就将路上所有之事一概告诉宝玉,宝玉笑道:“大喜,大喜!难得这个标致人,果然是个古今绝色,堪配你之为人!”湘莲道:“既是这样,他那里少了人物,如何只想到我。

况且我又素日不甚和他厚,也关切不至此。

路上工夫忙忙的就那样再三要来定,难道女家反赶着男家不成。

我自己疑惑起来,后悔不该留下这剑作定。

所以后来想起你来,可以细细问个底里才好!”宝玉道:“你原是个精细人,如何既许了定礼又疑惑起来?你原说只要一个绝色的,如今既得了个绝色便罢了。

何必再疑?”湘莲道:“你既不知他娶,如何又知是绝色?”宝玉道:“他是珍大嫂子的继母带来的两位小姨。

我在那里和他们混了一个月,怎么不知?真真一对尤物,他又姓尤!”湘莲听了,跌足道:“这事不好,断乎做不得了。

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

我不做这剩忘八!”宝玉听说,红了脸。

湘莲自惭失言,连忙作揖说:“我该死胡说。

你好歹告诉我,他品行如何?”

宝玉笑道:“你既深知,又来问我作甚么?连我也未必干净了!”湘莲笑道:“原是我自己一时忘情,好歹别多心!”宝玉笑道:“何必再提,这倒是有心了!”湘莲作揖告辞出来,若去找薛蟠,一则他现卧病,二则他又浮躁,不如去索回定礼。

主意已定,便一径来找贾琏。

贾琏正在新房中,闻得湘莲来了,喜之不禁,忙迎了出来,让到内室与尤老相见。

湘莲只作揖称老伯母,自称晚生,贾琏听了诧异。

吃茶之间,湘莲便说:“客中偶然忙促,谁知家姑母于四月间订了弟妇,使弟无言可回。

若从了老兄背了姑母,似非合理。

若系金帛之订,弟不敢索取,但此剑系祖父所遗,请仍赐回为幸!”贾琏听了,便不自在,还说:“定者,定也。

原怕反悔所以为定。

岂有婚姻之事,出入随意的?还要斟酌!”湘莲笑道:“虽如此说,弟愿领责领罚,然此事断不敢从命!”

贾琏还要饶舌,湘莲便起身说:“请兄外坐一叙,此处不便!”那尤三姐在房明明听见。

好容易等了他来,今忽见反悔,便知他在贾府中得了消息,自然是嫌自己淫奔无耻之流,不屑为妻。

今若容他出去和贾琏说退亲,料那贾琏必无法可处,自己岂不无趣。

一听贾琏要同他出去,连忙摘下剑来,将一股雌锋隐在肘内,出来便说:“你们不必出去再议,还你的定礼!”一面泪如雨下,左手将剑并鞘送与湘莲,右手回肘只往项上一横。

可怜“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芳灵蕙性,渺渺冥冥,不知那边去了。

当下唬得众人急救不迭。

尤老一面嚎哭,一面又骂湘莲。

贾琏忙揪住湘莲,命人捆了送官。

尤二姐忙止泪反劝贾琏:“你太多事,人家并没威逼他死,是他自寻短见。

你便送他到官,又有何益,反觉生事出丑。

不如放他去罢,岂不省事!”贾琏此时也没了主意,便放了手命湘莲快去。

湘莲反不动身,泣道:“我并不知是这等刚烈贤妻,可敬,可敬!”湘莲反扶尸大哭一场。

等买了棺木,眼见入殓,又俯棺大哭一场,方告辞而去。

出门无所之,昏昏默默,自想方才之事。

原来尤三姐这样标致,又这等刚烈,自悔不及。

正走之间,只见薛蟠的小厮寻他家去,那湘莲只管出神。

那小厮带他到新房之中,十分齐整。

忽听环ぐ叮当,尤三姐从外而入,一手捧着鸳鸯剑,一手捧着一卷册子,向柳湘莲泣道:“妾痴情待君五年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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