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 第183节

贾母因说:“袭人怎么不见?他如今也有些拿大了,单支使小女孩子出来!”王夫人忙起身笑回道:“他妈前日没了,因有热孝,不便前头来!”贾母听了点头,又笑道:“跟主子却讲不起这孝与不孝。

若是他还跟我,难道这会子也不在这里不成?皆因我们太宽了,有人使,不查这些,竟成了例了!”凤姐儿忙过来笑回道:“今儿晚上他便没孝,那园子里也须得他看着,灯烛花炮最是耽险的。

这里一唱戏,园子里的人谁不偷来瞧瞧。

他还细心,各处照看照看。

况且这一散后宝兄弟回去睡觉,各色都是齐全的。

若他再来了,众人又不经心,散了回去,铺盖也是冷的,茶水也不齐备,各色都不便宜,所以我叫他不用来,只看屋子。

散了又齐备,我们这里也不耽心,又可以全他的礼,岂不三处有益。

老祖宗要叫他,我叫他来就是了!”贾母听了这话,忙说:“你这话很是,比我想的周到,快别叫他了。

但只他妈几时没了,我怎么不知道!”凤姐笑道:“前儿袭人去亲自回老太太的,怎么倒忘了!”贾母想了一想笑说:“想起来了。

我的记性竟平常了!”众人都笑说:“老太太那里记得这些事!”贾母因又叹道:“我想着,他从小儿伏侍了我一场,又伏侍了云儿一场,末后给了一个魔王宝玉,亏他魔了这几年。

他又不是咱们家的根生土长的奴才,没受过咱们什么大恩典。

他妈没了,我想着要给他几两银子发送,也就忘了!”凤姐儿道:“前儿太太赏了他四十两银子,也就是了!”贾母听说,点头道:“这还罢了。

正好鸳鸯的娘前儿也死了,我想他老子娘都在南边,我也没叫他家去走走守孝,如今叫他两个一处作伴儿去!”又命婆子将些果子菜馔点心之类与他两个吃去。

琥珀笑说:“还等这会子呢,他早就去了!”说着,大家又吃酒看戏。

且说宝玉一径来至园中,众婆子见他回房,便不跟去,只坐在园门里茶房里烤火,和管茶的女人偷空饮酒斗牌。

宝玉至院中,虽是灯光灿烂,却无人声。

麝月道:“他们都睡了不成?咱们悄悄的进去唬他们一跳!”于是大家蹑足潜踪的进了镜壁一看,只见袭人和一人二人对面都歪在地炕上,那一头有两三个老嬷嬷打盹。

宝玉只当他两个睡着了,才要进去,忽听鸳鸯叹了一声,说道:“可知天下事难定。

论理你单身在这里,父母在外头,每年他们东去西来,没个定准,想来你是不能送终的了,偏生今年就死在这里,你倒出去送了终!”袭人道:“正是。

我也想不到能够看父母回首。

太太又赏了四十两银子,这倒也算养我一场,我也不敢妄想了!”宝玉听了,忙转身悄向麝月等鹊篮“谁知他也来了。

我这一进去,他又赌气走了,不如咱们回去罢,让他两个清清静静的说一回。

袭人正一个闷着,他幸而来的好!”说着,仍悄悄的出来。

宝玉便走过山石之后去站着撩衣,麝月秋纹皆站住背过脸去,口内笑说:“蹲下再解小衣,仔细风吹了肚子!”后面两个小丫头子知是小解,忙先出去茶房预备去了。

这里宝玉刚转过来,只见两个媳妇子迎面来了,问是谁,秋纹道:“宝玉在这里,你大呼小叫,仔细唬着罢!”那媳妇们忙笑道:“我们不知道,大节下来惹祸了。

姑娘们可连日辛苦了!”说着,已到了跟前。

麝月等问:“手里拿的是什么?”媳妇们道:“是老太太赏金,花二位姑娘吃的!”秋纹笑道:“外头唱的是<<八义>>,没唱<<混元盒>>,那里又跑出金花娘娘来了!”宝玉笑命:“揭起来我瞧瞧!”秋纹麝月忙上去将两个盒子揭开。

两个媳妇忙蹲下身子,宝玉看了两盒内都是席上所有的上等果品菜馔,点了一点头,迈步就走。

麝月二人忙胡乱掷了盒盖,跟上来。

宝玉笑道:“这两个女人倒和气,会说话,他们天天乏了,倒说你们连日辛苦,倒不是那矜功自伐的!”麝月道:“这好的也很好,那不知礼的也太不知礼!”宝玉笑道:“你们是明白人,耽待他们是粗笨可怜的人就完了!”一面说,一面来至园门。

那几个婆子虽吃酒斗牌,却不住出来打探,见宝玉来了,也都跟上了。

来至花厅后廊上,只见那两个小丫头一个捧着小沐盆,一个搭着手巾,又拿着沤子壶在那里久等。

秋纹先忙伸手向盆内试了一试,说道:“你越大越粗心了,那里弄的这冷水!”小丫头笑道:“姑娘瞧瞧这个天,我怕水冷,巴巴的倒的是滚水,这还冷了!”正说着,可巧见一个老婆子提着一壶滚水走来。

小丫头便说:“好奶奶,过来给我倒上些!”那婆子道:“哥哥儿,这是老太太泡茶的,劝你走了舀去罢,那里就走大了脚!”秋纹道:“凭你是谁的,你不给?我管把老太太茶吊子倒了洗手!”那婆子回头见是秋纹,忙提起壶来就倒。

秋纹道:“够了。

你这么大年纪也没个见识,谁不知是老太太的水!要不着的人就敢要了!”婆子笑道:“我眼花了,没认出这姑娘来!”宝玉洗了手,那小丫头子拿小壶倒了些沤子在他手内,宝玉沤了。

秋纹麝月也趁热水洗了一回,沤了,跟进宝玉来。

宝玉便要了一壶暖酒,也从李婶薛姨妈斟起,二人也让坐。

贾母便说:“他小,让他斟去,大家倒要干过这杯!”说着,便自己干了。

邢王二夫人也忙干了,让他二人。

薛李也只得干了。

贾母又命宝玉道:“连你姐姐妹妹一齐斟上,不许乱斟,都要叫他干了!”宝玉听说,答应着,一一按次斟了。

至黛玉前,偏他不饮,拿起杯来,放在宝玉唇上边,宝玉一气饮干。

黛玉笑说:“多谢!”宝玉替他斟上一杯。

凤姐儿便笑道:“宝玉,别喝冷酒,仔细手颤,明儿写不得字,拉不得弓!”宝玉忙道:“没有吃冷酒!”凤姐儿笑道:“我知道没有,不过白嘱咐你!”然后宝玉将里面斟完,只除贾蓉之妻是丫头们斟的。

复出至廊上,又与贾珍等斟了。

坐了一回,方进来仍归旧坐。

一时上汤后,又接献元宵来。

贾母便命将戏暂歇歇:“小孩子们可怜见的,也给他们些滚汤滚菜的吃了再唱!”又命将各色果子元宵等物拿些与他们吃去。

一时歇了戏,便有婆子带了两个门下常走的女先生儿进来,放两张杌子在那一边命他坐了,将弦子琵琶递过去。

贾母便问李薛听何书,他二人都回说:“不拘什么都好!”贾母便问:“近来可有添些什么新书?”那两个女先儿回说道:“倒有一段新书,是残唐五代的故事!”贾母问是何名,女先儿道:“叫做<<凤求鸾>>!”贾母道:“这一个名字倒好,不知因什么起的,先大概说说原故,若好再说!”女先儿道:“这书上乃说残唐之时,有一位乡绅,本是金陵人氏,名唤王忠,曾做过两朝宰辅。

如今告老还家,膝下只有一位公子,名唤王熙凤!”众人听了,笑将起来。

贾母笑道:“这重了我们凤丫头了!”媳妇忙上去推他,“这是二奶奶的名字,少混说!”贾母笑道:“你说,你说!”女先生忙笑着站起来,说:“我们该死了,不知是奶奶的讳!”凤姐儿笑道:“怕什么,你们只管说罢,重名重姓的多呢!”女先生又说道:“这年王老爷打发了王公子上京赶考,那日遇见大雨,进到一个庄上避雨。

谁知这庄上也有个乡绅,姓李,与王老爷是世交,便留下这公子住在书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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