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想越气,商妍正想着怎么把王齐志骂个狗血淋头。但无意间看到实验台上的瓶瓶罐罐,不由的一愣:
好家伙,光是调釉的原料,就有好几十种?
顿然,心里的怒气消散了大半,盯着林思成,说不出的和蔼。
林思成站在两人中间,格外的踌躇。
他一直以为,王教授所谓的“让姓商的见识见识”,是等他把葵口盘补好之后,拿着成品给商教授看。
所以他有意的拖了一下,想着自己先好好的练练手,等补完鸡缸杯,再补葵口盘也不迟。
到那时候,两人的火气早散了。
他还特地交待李贞,她能请假就请假,请不了假自己再另外找帮手,反正千万不能给商教授漏口风。
但不想,王齐志整了波大的,打人专瞅着脸打?
他都不用猜,就知道王教授想的是什么:趁早让姓商的死了心,省得没完没了!
也对!
暗暗一叹,林思成系好扣子,又朝着商妍笑了笑:“商教授!”
“林思成,可以嘛,看来学了林教授的不少真传!”
看了看瓶瓶罐罐上面的标签,商妍转颜一笑,
“但在铜器实验室补瓷器,多不方便?你看,连物料都还得你自己买?不如这样,你来瓷器室补……”
“商教授,差不多行了!”王齐志冷笑,“信不信我撵人?”
商妍也冷笑:“呵呵,你撵?”
林思成一脸无奈,“哗啦”一声,把半匣瓷器倒了出来。
果不然,实验室顿然一静。
他戴上手套,看了看冯琳和李贞:“冯助教,李师姐,帮忙!”
两人反应过来,挤出人群。
“准备铁砧、钩线、糯米汁、白瓷粉、锔钉、錾子、金箔、金粉……”
听到錾子和金箔,商妍精神一振,哪还顾得上吵架:咦,林思成要锔金?
她手底下的研究生都还不会……
第70章 手怎么就这么稳
什么是锔瓷?
说简单点:在瓷器上钻孔,再用金、银、铜、铁等金属,掐成钉书针一样的锔钉把残器锔起来。
说起来简单,但真心不好干。
首先是不好钻:释面太滑,瓷质太硬,力道极难掌握。
力道稍重,就会把瓷片钻通,等于残上加残。力道稍偏,釉面就炸,也别补了,给人家赔吧。
二是不好锔:用的是金属钉,必须得砸进去。瓷器本就脆,又是残器,锤子稍重点,就是“哗啦”的一声。
所以,古代敢锔瓷的无一不是能工巧匠,不然也就不会有“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的谚语流传下来。
而且这还只是粗活,锔好后大概长这样:
所谓的细活,就是林思成准备干的这种:用锔钉锔好后,再用錾刻工艺将金箔錾成花饰,贴于瓷器表面,与裂纹、锔钉融为一体,基本看不出任何破裂与修补的痕迹。
而且属于细活中的细活,古代称“瓷上贴金”,俗称锔金。
同样,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很难,做好更难。
最关键在于:錾刻属于金属工艺,压根和陶瓷学不沾边。
所以,商妍的研究生真心不会。也是因此,听到林思成要金箔和錾子的时候,商妍才那么震惊。
在铜器实验室补瓷器,确实有点欺负人,但要是锔金,她还真说不出话来……
也懒得再和王齐志吵,她小声交待研究生:“少说,多看,多学……”
十一个研究生齐齐点头,散落在案台四周。
林思成双手插兜,仔细交待:
“李师姐,调漆:一,大漆60%,糯米粉30%,面粉10%,搅匀备用……二,大漆50,蛋清20,白瓷粉30%,糊状备用……”
“砣钻,钻头直径1mm,长度3mm……锔丁长度0.8cm,直径1mm……”
“冯助教:准备金箔,厚度0.5mm,长与宽待定……熔炉加热,炉温1200……”
声音很轻,语气很平静,神态也很放松,但总感觉换上白大褂的林思成,散发着一股无形的威严。
两人默默点头,各司其职。
林思成转过身,整理着那堆瓷片。
釉色很白,不怎么亮,但很润,给人一种磨砂的质感。款是花押款:印着一只荷花,一看就是民窑出品。
大大小小二十来片,林思成一边清理,一边摆弄,不大一会儿,油泥模型上便挂满了瓷片。
已经能大致看出器型:应该是一樽清中时期的民窑白釉梅瓶。
优点是碎片基本完整,补缺的地方很少。缺点是器形太大,碎片太多。
如果只是锔,在场的这些研究生基本能都能做到,所以看的格外认真。
毕竟导师快把林思成吹出了花,说他点蓝点的多好,掐丝掐的多精美。
确实没学过珐琅修复,甚至于真正见过景泰蓝文物的都没几个,技不如人,这个没话说。
但碰到自己擅长的领域,本能的就会生出比较的心思:
虽然林思成是林教授手把手教出来的,但我们也是商教授精心调教出来的,也不差的好不好?
看着这些学生的模样,王齐志下意识的想到了前天的叶安宁:哈哈,怕不是今晚上,又有好多人吃不下饭?
十有八九,还得加上商教授……
正乐呵着,有人低呼一声:“他的速度,好快?”
王齐志定神一看:林思成已经将梅瓶拼好,正拿着记号笔标记锔钉的位置。
大致算一下,也就十来分钟。但看商妍的表情,好像并不是太惊讶。还抽空瞪了一眼那个大惊小怪的学生。
看来快的也有限嘛?
暗忖间,林思成扔下笔,又拿起了电钻。
商妍的眼中终于有了些神彩,一群研究生目不转睛。
只听“呜”的一下,就是一个坑。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就感觉手特稳,也特快。“嗡”的一声,一触既分,瓷片上就会出现一个比针眼稍大点的小坑。
就这样,“嗡嗡嗡”的响,不到半个小时,林思成放下电钻。再看梅瓶,全是密密麻麻的坑眼,少些也有一百多。
他拿起镊子和已掐好的锔钉,李贞跟在身后,手里拿着一柄木锤。
摄子一掰,再一掰,就是一根铜质的小钉书针。两头的针尖对准小孔,先摁一下,再从李贞手中接过榔头,“咚”一下,铜针就被钉了进去。
然后是第二枚,第三枚……每一枚就钉一下,绝不重复第二下。仔细再看,每一枚都钉的严严实实。
随着锔好的瓷片越来越多,商妍的神情渐渐凝重。
十几位研究生你望望我,我望望你。
刚刚才吵过,不太好问,王齐志准备问问郝钧,但嘴还没张开,先愣了一下。
郝钧挤眉弄眼,一副牙疼的模样。
他往跟前凑了一凑:“郝秘书长,怎么了?”
郝钧咧了一下嘴,不知道怎么说。
荣宝斋也补瓷器,比如瓷质笔筒、笔洗、笔架、笔山,也会用到锔瓷的手法。
但像林思成这么草率……哦不对,应该是随意……唏,好像也不对?
反正绝没他这么利索。
拼复、标记快也就罢了,但像林思成这样,连钻一百多个眼,最熟练的师傅,至少要两天。
原因很简单,怕手滑:哧溜一下,释面上就是一道深槽。
还补个屁?
但看林思成,手上拿的好像不是钻,而是笔:点错了大不了擦掉再点。
然后“呜”一下一个,“呜”一下又一个。怪的是,不但没手滑,还钻的贼准,点在哪,坑就在哪?
然后到锔钉的时候,师傅绝对比钻眼时更小心:因为坑后面的瓷胎顶多只剩2毫米,釉或是胎不匀的地方,可能就1,等于只剩一层皮。
力道稍重就钉穿了,如果只是穿个眼倒好办,怕就怕引起膨胀反应。“嚓”一下,就是一朵花。
没办法,就只能慢工出细活:钉对好眼,眼对好钉,再轻轻的往里钉。一有不对,马上停下,反复检查和纠正。
所以,把这一百多个眼锔好,就算是老师傅,也基本得四到五天。
再看林思成,一锤一个,一锤一个……十来分钟的功夫,他就钉了近一半。
当然没穿,更没有炸出花,不然林思成早停下了。
郝钧就是有点想不通:这樽梅瓶再是民窑产,也是康熙时期属一属二的“杏林春堂”的物件。光这堆瓷片,就花了林思成六万多。
他手怎么就这么稳?
抱歉,有些晚。搜了大半天的图片,一直没合适的!
第71章 没办法讲道理
上次补葵口盘的时候,商妍就有过一种错觉:一换上白大褂,林思成就像换了一个人,特别有范儿。
这个范儿,指的不是他帅,他好看……当然,他也确实挺好看。
而是指那种发自内心的从容,以及渗到骨子里的自信。
就感觉,林思成进了实验室像是进了家,无论是多先进的机器,多么复杂、多么难操作的实验,对他而言都如等闲。
更难以理解的是,林思成修复葵口盘时的那种熟练程度:每次都是一遍过,就好像这样的盆,他已经补过千八百遍?
但说句心里话,别说入六次炉,点六次蓝,既便是冷补调釉,商妍都做不到一次就好,不差分毫的地步。
而今天更快,都还没开始到调釉这一步,林思成就让她又感受了一次:
一百多个锔眼,用了不到一小时?
七十多枚锔钉,将将一小时出头?
老拿一个人举例,举多了也烦,但商妍着实再找不到更合适的对象:如果是林教授,这两道工序得多久?
算少点,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