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还是那句话:如果靠看几本书,就能达到林思成这个程度,那但凡上过鉴赏、文保、考古相关的大学生,个个都能成为鉴定、文保专家。
更不需要老师教。
但问题是,林思成的水平真就很高:如果真如大哥和安宁说的,当时只是勉强看清盆底的那两条鱼的话,换成他也不一定会留意。
所以,如果不是从书上学的,再让他给林思成找个其它的理由,王齐志还真就找不出来。
想了想,王齐志陡然一叹:“那清史稿,清宫档呢?”
林思成张口就来:“学校图书馆的看的,背了好久!”
王齐志张了张嘴,很想骂声娘:正经人谁他妈背这个?
你背得过来么你背?
算了,这就是个滚刀肉,圆谎的速度比编谎的速度还快。
“卖盆的时候,你怎么没去?”
“被狗叨了一口,不得先去医院检查一下?”
王齐志眼皮一跳:“咬哪了?”
“差一点,只是咬掉了半边裤腿!”
他松了一口气,又指着葵口盘:
“算了,其它的我也不问了,但东西既然是你卖的,那你就要负责到底。我要求也不高:这样,你请林教授出手,帮忙把这两条鱼的釉补好……
最好用传统法调釉,用传统法填釉,用传统法点蓝……需要什么原料我来找,修复费用林教授尽管开……”
“要求确实不高!”林思成点点头,瞄了几眼,“但用不着爷爷出马,我就可以……都不用你掏修复费。”
啥玩意?
林思成,这是掏不掏钱的问题嘛?
王齐志睁圆眼睛:“你听清楚我说的是什么没有?”
“听清楚了:传统法调釉、传统法填釉、传统法点蓝……通俗点:最小干预,尽量复原器物的原始形态,同时尽量保留原器的历史痕迹……”
林思成表情很认真:“王教授,不骗你,我真的会!”
废话,用嘴说谁不会?
王齐志并不怀疑林思成的鉴赏水平,但要说修复……这东西压根就不是聪不聪明,好不好学,以及他跟着林教授进过几次实验室,又亲眼见林教授修复过几次的问题。
必须要亲自上手,要一遍一遍的练,一遍一遍的纠错,改正,更要日积月累的积累经验……
不夸张,没个十多二十年以上的修复经验,哪个敢说自己吃的是这碗饭?
王齐志斜着眼睛:“林思成,这可是古法点蓝:需要分层填釉,分层烧制,要反复试验釉料配比和烧制温度。
而且每一层点蓝的釉料成份、氧化程度、变色区间都不同,上一层烧制成功后,才能调配下一层的釉料配比。
而最关键的是:你不知道每一次的炉温控制到多少才合适,却又必须做到窑炉的精确控温。”
是不是很矛盾?
说直白点:年代太久,又来历不明,无法推测原器经历过哪些环境,又有过怎样的锈蚀和氧化过程。
因此很难推测原器烧制过程中,每次入炉时炉温区间。所以也不好推断修复入炉时,温度应该达到多高才能使新补釉料中的各种成份充分反应,达到原始釉层的质感和饱和度。又不能因为炉温过高,导致原始釉层裂变。
重点是没什么解决的好办法,就只能靠修复师的经验随机应变。
问题又来了:林思成哪来的经验?
“王教授,我真有经验:爷爷在家里有个小工作室,有电窑、有釉料,我经常拿来练手。”
稍一顿,林思成又叹了一口气:“再说了,这只铜盘再难摆弄,还能难得过之前那块铁券?甚至没人教,我也并没有觉得有多难学……”
王齐志猛一个后仰,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全噎在了嗓子里。
铁器相关的保护和修复技术,社科机构都才开始着手研究,论文才发表了有数的几篇,林思成不照样懂?
而且不要太会:知道怎么检测、怎么分析、用什么方法最快,更懂成体系的维护保养程序。
又没人教,不是从书上看的,他从哪学的?
与之相比,有林教授这位大师言传身教,耳提面命,陶瓷修复方面的知识,是不是应该学的更快,学的更好?
道理对,但王齐志总觉得,逻辑不对。
打个比方:爱因斯坦刚刚二十岁,就把光电效应的问题给解决了?
“王教授,要不,咱们先试一试?”
看他有点犹豫,林思成眨了眨眼睛,语气中透着几丝蛊惑,“要是可以的话,咱先借用一下陶瓷组的实验室,小的就行。
也不需要多长时间,一到两个小时,你先看一下样本釉层多次烧结后的成品效果,再和原器釉层做一下对比。同时,还可以测试一下原器釉层入炉后的安全温度区间……”
王齐志眼睛一亮:对啊,何必要和林思成在这里争?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一遛不就知道了?
他立马起身,拿出手机:“走!”
就喜欢王教授这种说干就干,一点都不带犹豫拖沓的态度。
林思成颇为狗腿的盖好箱子,抱在怀里。
李贞有些不解,不停的拿眼神示意,好像在问:如果林教授不方便,你完全可以拒绝啊?
一时不好解释,林思成笑了笑。
脑子里那么多的研究成果,那么多的专利技术,不往外掏一掏,实在是太可惜了。
但这需要时间,需要过程,需要合适的借口,更更需要:一位足够专业、后台够硬、品格在及格线以上的合伙人。
虽然才合作了有限的几次,但林思成越来越觉得:王教授就挺不错。
所以必要的时候,必须要给潜在的合作伙伴增添一点信心。
比如现在……
第46章 怎么,没听清?
“是的,院长,钥匙在我这!”
“哦,王教授要用……啥,要给景泰蓝补釉?”
“嗳,好好好,我亲自给他送过去……”
挂断电话,商妍一脸稀奇:新来的王书记连这个都会?
景泰蓝属铜器,这没错。但其中最为关键的“点蓝”和“烧蓝”工艺,却是瓷器的活。
而且更难:瓷胎主要成份是高龄土,与釉料成份接近,烧制时膨胀系数相对较小,所以一次就能烧成。既便是釉上彩,也只需两次。
而景泰蓝却是纯金属胎,釉料烧结时膨胀系数大,烧制过程中极易氧化变色或开裂,所以需要逐层填釉,逐层烧成,对炉温的控制更严格。
如果是修复文物,更是难上加难:铜胎经过长时间锈蚀,釉层经过长时间氧化,膨胀系数和强度已达到了一个相当脆弱的程度。
修复师如何才能保证,尽量让新补的釉色和质感与原器保持一致,又不能使脆弱到极点的原釉层因为炉温变化,而二次开裂?
所以,除了故宫和京城珐琅厂等几家顶尖的研究机构之外,其它地方补景蓝泰,都采用的是冷补。
也就是用环氧树脂填冲,再染色,经济环保还安全。不过经济和艺术价值都要打好几个折扣。
但院长在电话里说的很清楚:王齐志要用电窑,那肯定就是热补……
越想越是好奇,商妍一把抓起钥匙,快步的下了楼。
教研楼和实验中心就隔着一座花园,几分钟就到。刚上了三楼,商妍眼皮一跳:
李贞怎么也在?
咦,林思成竟然也在?
手里抱着一口箱子,和王齐志头对头,应该在讨论什么?
不是……这两人什么时候认识的,关系还这么近?
心中浮出一丝不好的预感,商妍朝着李贞眨了眨眼。
李贞竟然点了一下头……哈哈?
多年的师徒,默契不是盖的,就只是这一点头,商妍就猜了个七七八八。
好哇,姓王的,你要不要脸?
商妍暂时没搞清楚王齐志瞎凑什么热闹,但不妨碍她知道,怎么做才最合适?
眼珠转了两转,商妍“噔噔噔”的走了过去,故意板起脸:“林思成,现在几点?你不在教室上课,跑这凑什么热闹?回去……”
林思成笑了一下,刚要说什么,王齐志往前一站。
都是千年的狐狸,你跟我玩儿什么聊斋?
他也板着脸:“商教授,你让林思成回去了,谁给我补景泰蓝?”
“啥?”
“这个……就这只盘,这可是林思成卖给我的……整整九十四万!我让他请一下林教授帮我补一下,他跟我说:杀鸡焉用宰牛刀……”
商妍盯着箱子里的葵口盘:九十四万……林思成哪来的,从家偷的?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借实验室补景泰蓝的,不是王齐志,而是林思成?
不是……林思成,你不穿开档裤在实验室晃荡才几年,你会补个屁的景泰蓝?
再看王齐志手上这一件:除了鱼尾之外,两条鱼身上的瓷基本掉了个光,等于要从头开始补釉,从头开始烧。
再看鱼身上的铜丝,锈的都发黑了,可想而知盆胎的锈蚀程度,以及原始釉层脆弱到了什么地步?
怕是林教授来了都得皱眉头,给林思成,绝对刚一入炉,就是“喀嚓~”一声……
商妍的表情顿时严肃起来:“近百万的东西,你别胡来!”
“商教授你放心,我不胡来:今天先分析原釉成分,然后调配近似色釉料,再烧点样品出来,看一看色差……
同步检测一下铜胎的锈蚀程度和原釉层的膨胀系数,顺便推导一下烧蓝时的安全炉温区间……基本十拿九稳,才会考虑修补原器……”
咦,挺有章法呀?
但说实话,在文物修复这一行,理论与实践之间,往往差着十万八千里。
看着林思成自信的模样,商妍的眼珠又开始转:十拿九稳,我都不敢这么说?
反正只是试样,顶多浪费些釉料,索性让他试试。
试砸了才好,正好让姓王的死了心。
她点点头,打开了实验室的门。
正想着把李贞喊到一边问问,王八和绿豆怎么对上的眼,林思成已经换好了防护服:
“商教授,我要做X射线荧光光谱,还得麻烦李师姐记录一下。”
看着他的身上的防护服,商妍一怔愣:“你会用?”
王齐志点了一下头:“他会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