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江长老的弟子,灵犀门的二阶尘客,在这种密室近身的场合,那么顾云腾完全不怕。尘客所擅长的手段,本就是不是面对面动手。
但何考若是谷长老的弟子、心盘门的二阶侠客,已经被关在同一间屋子里,顾云腾这位望气门的二阶掮客,几乎肯定不是对手。
心盘门二阶术士,俗称侠客,动手的功夫七大术门中排第一。
但顾云腾做梦也想不到,何考既非“尘客”也非“侠客”,而是最善袭杀的“刺客”。他根本就没听说过隐蛾门与隐蛾术,当然也不知道刺客的存在。
顾云腾放松下来是真的,因为他感受不到何考的杀意,通常在这种场合,对方说的话越多,最后和解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真要是那种化解不开的死仇,哪还有这么多废话,估计一上来就动手了。
有句俗话叫“反派死于话多”,也不是没有道理,因为那样不仅给了对方翻盘的机会,其实也消磨了自己鱼死网破动手的决心。
假如今夜何考是位反派,他的话显然就太多了。
顾云腾觉得气氛差不多了,动作尽量舒缓地站起身道:“你今天终于来找我了,我也很欣慰。别坐着干说,我给你泡点茶。”
何考:“停电了,你烧不了水。”
顾云腾:“没关系,你来之前我刚烧的水,壶是保温的。”
顾云腾亲手沏了一壶茶,摸黑操作却一点都不妨碍动作,端了过来,给何考和自己一人斟了一杯。如今在栖原地界上,能享受这个待遇的人还真不多。
见何考把茶杯拿了过去,还品了一口,顾云腾心中大定,感觉完全掌握了主动,又笑着问道:“听说江长老和谷长老都很看好你,不知你是他们哪位的弟子?”
何考并不知道,接过对方的茶喝一口,按江湖规矩是什么含义?他没有答话,只是在黑暗中看着顾云腾。
顾云腾显然是误会了,赶紧笑着解释道:“这些都是我瞎猜的,规矩我懂,不方便说我就不问了。
放心吧,我这人最能保守秘密,你父亲是隐蛾这个秘密,这么多年我也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
不论怎么说,你既是故人之子,也是被宗法堂长老看中的术门同道,今天算是来认个门,以后可以多亲近,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
观流小区的那套房子,你还没去看过吧?我打声招呼,让他们全部重新收拾一遍,按你的意思装修好了,再请你……”
何考终于忍不住打断他道:“那套房子的事,你还不知道?”
顾云腾:“哦,有什么状况吗?是我的疏忽,最近在应付市里的一个专项小组,没顾得上。”
何考:“你儿子顾子原,从十年前起就把那套房子给占了。我找了律师拿了房本上门,他坚决不给让出来。
我找的律师你应该也认识,就是姚少兰。
姚律师也很无奈,为了完成委托,请了一个开锁公司和一个搬家公司……终于把房子给我拿回来了。
可是就在前天,我第一次去看那套房子,顾大少就派人上门送了一份大礼。他指使两个人穿着物业的衣服,把房门给焊死了!”
何考的语气波澜不惊,也听不出他是否生气,顾云腾却变色道:“居然还有这种事?是在抱歉,我是真不知情!
这个混账东西,简直气死我了!你放心,交给我来处理,我一定让他当面向你赔礼道歉。
那套房子也给你收拾得妥妥当当……假如你对那套房子不满意,栖原哪个地段哪种户型,只要你看中了就告诉我,都好说!”
何考冷不丁问道:“我思来想去,父亲不是那种爱占便宜的人,也没必要白拿任何人的好处。那套房子应该是顶账的吧,用来顶工程款的?”
顾云腾心中微微一怔,但面上没有任何异常,很娴熟地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打了个哈哈道:“贤侄,你对你父亲真的非常了解!
当年他接了八达集团不少工程,工程款都是定期给他结算的,当时确实还有一批款项未结。
那时候观流小区临近开盘,可是火得很,不少人通过内部关系想抢都抢不着。我看他也喜欢,就主动给他留了一套。
他不肯白占我的便宜,就说抵工程款了。你父亲的眼光真不错,当年的内部价还不到二百万,如今可是涨了好几倍。”
何考:“你刚才说,以隐蛾之能,你根本没办法威胁他,我倒认为不是实话。如果我父亲只是一个人,确实不怕任何威胁,只可惜他被人看破了身份。
当年他的父母还在乡下,儿子也尚年幼,更有不少亲戚朋友,这些都是他的弱点。有心人不需要直接威胁他,只要间接给点暗示,恐怕他也会很难选择。”
顾云腾心中有些诧异,暗道何考怎么突然提了这茬,这是要诉苦还是想问罪?转念一想这也难怪,既然找上门来想让他付出代价,总得有合适的理由。
他故意皱眉道:“这是什么话?我可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连想都没有想过!得罪隐蛾,后果可是很严重的,更何况我们的交情本就很好。”
何考终于长叹一声道:“其实,我也不应该总是纠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有些事情可能永远也弄不清楚,但现在的我仍然要做决定。”
顾云腾展颜笑道:“这就对了,当年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们都要向前看……来,喝喝茶!我们先留个联系方式吧,你有事可以随时找我。”
何考:“你别碰手机!”
顾云腾的动作僵了僵:“好,我先不碰,贤侄还有什么要求就尽管提!”
何考深吸一口气,黑暗中的眼神很亮,盯着顾云腾道:“我最近在读书,很多以前我根本不会去看的书,学会了一个名词叫祛魅。
栖原商业银行的保管箱,二十年前的那种款式我亲眼见到了。没见过之前,我以为是多么固若金汤,看见了之后,只是两把普通的机械锁而已。
说什么银行和客户各一把钥匙,双方同时在场才能打开,其实那锁我就能开,只需要一些简单的小工具而已。
我家世代都是木匠,我会很多小手艺,我父亲也会。真正困难的是,怎么进入到那个地方?我想隐蛾也不是万能的,总得清楚自己要去什么地方才行。
所以他在同一家银行也租用了一个保险箱,去存取东西踩点。至于他怎么知道要去那家银行,可能就是你提供的信息,也可能不是。
我不知他具体是怎么做的,也不清楚你说的贾老六的事是真是假,但他拿到那份材料了,却没有带出来,仍然放在保管箱里。
那里面是你的罪证,让你很害怕的罪证,只要一天没有出现,你就无法安心,哪怕他已经不在人世,你也始终提心吊胆不敢乱来。
我尽了最大的善意去猜测,得出的就是这个结论!那是他对你的威慑,也是保护家人的手段,所以我二十年来从未听说过。
也许在他看来,二十年后你早就跟那位贾老六一样下场了吧,却没想到你的生意越做越大,人也活得越来越滋润了。
那份材料就是我寄出去的,一共寄了二百份,发给各地不同的单位。按照‘飘门律’,这也叫‘莫违事端,先付有司’。
听说你前两天已经在调查小组那里过关了,我应该恭喜一声。
但有一件事情很遗憾,那份材料假如在二十年前捅出来,足够枪毙你了。可是你躲过去了,又多活了二十年,到现在那份材料却成了证据不足,无法再给你定罪。
所以我说,不必再纠结当年往事,只谈我本人能够确定的事。
十月四号夜里,我被赵还真绑架了,那伙人是冲着隐蛾来的。但赵还真还同时逼问了那份材料的事情,问我在那个银行保管箱里,是不是还拿到了一份材料?
那一句话,就暴露了你也是他的同伙。也许赵还真并不在意,因为他根本不会再让我活着,想必你也不会在意,因为你也不认为我还能活下来。
这一切都发生在我寄出那份材料之前,不是我主动招惹的你,是你、是你们出手要害我性命。原本我打算按照钱固然是建议,就当没看见!
这算什么?按‘飘门律’,就叫‘莫惹事端,术法身藏’。
前几天又出了那套房子的波折,就发生在我自己身上,你儿子可是欺人太甚。他之所以敢、又之所以能这么做,还不是因为有你这样一个爹?
无论你怎么说,我已经听得很清楚,我父亲是因你而死,如今你儿子又欺到我的头上。你们父子两代人,对我们父子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太过分了?
我还活着,并不是因为你良心发现或心慈手软。我记得‘飘门律’还有最后一条‘莫遗祸端,当断则断’,那么现在也该做个了断了!”
何考仿佛一口气将憋在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他说得越多,顾云腾的心就沉得越深,本能地感觉到不妙,但何考锐利的目光仿佛已刺入到灵魂深处、令他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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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繁华褪尽彼花开
何考离开顾云腾的办公室之前,仔细清理了自己喝的那只茶杯,并将它放回原处,又小心抹去了曾来过的一切痕迹,三十六楼也重新恢复了通电。
看上去,顾云腾只是深夜独坐在办公室里喝茶……
何考此前从未与顾云腾这种人打过交道,能感觉到对方的思维反应以及待人接物,确实都不简单,今天也算是学习了。
但无论如何,一位二阶掮客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孤身一人让二阶刺客近身,结局早已注定。
没有任何人知道何考曾出现又消失,也许这才是隐蛾真正的特色吧……至于黄小胖那种行事风格,确实与隐蛾的名号有点不搭。
想当初黄小胖收拾梁凯,虽来了个尸灭迹,却在公寓里搞了那么大的动静留下一片狼藉,就算没人能抓住他这只隐蛾,担任谁都知道这是隐蛾干的。
抓不住隐蛾,还抓不住与隐蛾有关的人吗?谁都知道梁凯的事与何考有关,所以后来倒霉的就成了何考,还捎上了一个高雪娥。
而如今,在有必要的情况下,何考也有不在场的证据。高雪娥就是证人,他们当天夜里就睡在一起呢。
当然了,也不会有人调查到何考身上,这事也没必要宣扬。
关于娥总已经拿下小奶狗何考这件事,整个分公司尚无人知晓,否则会引起不少非议的。
凌晨时分,高雪娥在睡梦中醒来,因为她感觉到了,何考在无声无息中的灼热与强硬……这是毫无征兆的,然后她瞬间就主动裹紧了呼啸的浪涌。
高雪娥曾以为,她已经很熟悉何考的身体了,但后来才发现自己错了,何考每一次都能让她感受到更意外的强烈……比如今夜,突如其来。
何考也不明白自己何为会这样强烈,但又似乎知道,仿佛压抑了二十多年的感觉终于得以宣泄,又仿佛冲开了某种束缚,开启了无穷无尽的新生。
他只怕高雪娥会承受不住。
高雪娥察觉到,何考似是根本受不了她的喘息,越是便尽情地娇喘,令他化为更渴的凶兽……滚烫的熔岩野蛮地侵袭着柔软的白雪,白雪融化中也裹挟着熔岩。
第二天高雪娥打电话请了半天假,何考上午也没去办公室。娥总的借口是让何考可以休息,但何考却没怎么休息,好似也不需要休息,仍神采奕奕。
娥总下午出现在办公室的时候,脸色白里透红,显得更加娇艳欲滴。
就在这天,一个突发消息在某些圈子里引起了震动,八达集团的创始人兼董事长顾云腾,因心脏病突发去世,享年六十岁。
但广大栖原市民情绪稳定,听说消息只是有些诧异而已,这种人物也会噶得这么草率吗?顾云腾对他们而言,基本上只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概念。
只有少数人才知道真正的内情,警方的调查结论,顾云腾是深夜在私人办公室里服毒自尽的。
有关方面还算给这位顾老板留了脸面,考虑到此事可能造成的负面影响,这个结论未公开,八达集团对外的公告中,仍宣称顾云腾是突发急病。
至于顾云腾为何要那么做,有人私下分析,可能是前段时间的调查,给他造成了巨大的精神压力。
调查小组的某些成员,尤其是调查时态度最严厉的,因此还遭受了领导的批评,估计有人是认为他们将顾云腾给吓着了吧。
其实调查小组也挺冤的,他们的职责就是调查那份材料中所涉及的问题,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很多关键证据已缺失,难以确定真伪,还需要继续补充材料。
这是依法办事,而且顾云腾最终也逃过了一劫,怎么还是被吓死了呢?很多知情者一致得出了最通俗易懂的结论顾云腾就是被吓死的。
但这种事情很难说,随着顾云腾的离去,恐怕谁都说不清了。只有一点可以肯定,这里没有隐蛾的任何事,也没有任何人提到隐蛾。
事实证明,没有了顾云腾,后果也就那么回事。太阳照常升起,栖原市的民众也照常生活,就连八达集团……也继续正常运转。
顾云腾明面上唯一的继承人顾子原,在董事会的支持下接手了八达集团。但八达集团集团仍得以正常运转,并非顾子原的经营手段有多高明,只是惯性而已。
因为八达集团的资产状况还不错,明面上的现金流尚能保持稳定,新开工项目以及在售项目都没出问题,很多工作并不受顾云腾是死是活的影响。
这感觉有点像东国历史上的某个朝代,无论皇帝上不上朝,或者无论是否换了皇帝,官僚体系还在以惯性维持运转。
但等到王朝本身该崩盘的时候,无论皇帝怎么努力折腾也都无济于事了。
顾子原也有自己的烦恼,他不可能做到像父亲那样,在八达集团内一言九鼎,有时感觉自己一半是老板,另一半是傀儡。
他原以为自己是唯一的继承人,结果没过几天,红港那边就冒出一个顾云腾的私生子,跑到栖原来跟他争遗产……
栖原市方面也组建了一个工作督导小组,进驻到八达集团,名义上是帮助他们完成过渡期的工作,实际上就是监督财务状况,已做好了随时介入债务重组的准备。
这个工作组的性质,与上次的调查小组完全不同,由栖原国资委领头,成员从各大金融机构抽调,名单是根据八达集团的贷款金额确定的。
栖原方面是支持顾子原的,在此风向下,公司的元老派基本都支持顾子原,他们都不希望红港冒出来的那位私生子介入集团事务。
原因很简单,毕竟顾子原早就参与了公司经营,也是在栖原本地成长的,各种资源与人脉关系都建立在本地。
而红港冒出来那位,就算身份得以确认,但其对栖原地方、对八达集团毫无感情可言,也不会以经营好这家集团为目的。
假如他介入了公司运营,转移资产、废逃债务,恐怕是其唯一的目的,不会在意八达集团以及债权人的死活。
这正是工作督导小组要重点防范的事情,想当初顾云腾被限制出境也是这个原因。顾云腾是做了不会那么干的承诺,才从调查小组那里最终过关的。
如今督导小组支持顾子原,也是因为顾子原做出了同样的承诺。在这种情况下,顾子原再想转移公司资产,或者将八达集团的资源擅挪私用,比以前要困难多了。
但这一切都是八达集团的内部事务,与何考无关。
何考不会因为顾子原的内忧外患对他有任何同情,俗话说祸不及家人,何考也不至于去干掉顾子原,但他与顾子原之间同样有账要算。
至少那扇大门的事,也不能就这样算了吧?警方没有破案,但何考可以帮助警方破案啊,只是要寻找合适的时机与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