闸门一旦打开,汹涌便难以抑制,高雪娥仍是准点下班,尽量早地赶回来。在家中只要有时间,她仿佛就会变成一只雪白的八爪鱼,缠绕在何考身上起舞。
高雪娥甚至感觉自己有些索求无度,刚开始,她以为自己是要通过这样的方式,可以不再去想那些不愿回忆的事情,所以总欲令何考更疯狂、与她追寻更刺激的感受。
到后来,她已经忘了这些,没有任何别的原因,就是纯粹地想这样。
何考总是那么神采奕奕。高雪娥每天上班时也不觉疲惫,从身体到精神,她的状态反而是越来越好了,肌肤粉里透红,一副容光焕发的样子。
很快又到了周末,由于长假串休,这个周末只有周日休息一天,何考开车带着高雪娥回到了碧树人家小区。
这个小区的名字倒很贴切,因为绿化环境不错,在十月中旬仍是草木葱郁,令何考不禁又想起了遥远的宽春市,那边公园里已是一片萧瑟。
何考帮高雪娥换上了新买的门锁,和他家大门新换的锁是同一个型号。这种锁,以何考本人的手艺也是撬不开的。
当然了,他也用不着撬锁,有现成的钥匙,而且身为隐峨,连钥匙都用不着。
家里居然收拾得挺干净,是何考上次来干的,连床单都平整,但很快便又被他们给弄乱了……换到这个环境,他好像格外兴奋,她的感觉也来得格外汹涌。
能看出来,高雪娥已经恢复得相当不错,她也再不排斥回到自己家。仿佛这次和何考一起过来,就等于给这套房子重新开了光,变得更有安全感了。
云雨稍歇时,何考建议道:“你还是回来住吧,这样上下班也方便,不用每天都跑那么长时间。”
不仅是她,何考明天也得去公司上班了。每天那样来回,在路上得花两、三个小时,临时为之倒无所谓,但总是如此确实不便。
高雪娥低着头不说话,只用手指在他胸口画圈圈。
何考知道她在想什么,又柔声说:“假如还住在浦港镇,时间都花在上下班的路上了,我们就没工夫锻炼了。
放心好了,你搬回来之后,我还会经常来指导你练习八段锦的。等你掌握熟练了,我还可以陪你一起练。”
高雪娥终于点头道:“对哦,那样确实就没时间锻炼了……我是不是耽误你练功了……我是指每天夜里。”
何考此前每天夜里都要练功,高雪娥多少也是知道的。她虽不清楚何考已是隐蛾门的二阶刺客,但早就认定他也身怀绝技。
何考笑着解释道:“我确实每天夜里都要定坐行功,只是这几天忘了练。但也没关系,不耽误什么……”
高雪娥忽发奇想道:“要不我也搬到芝麻公寓吧,那里离公司更近……最好跟你住同一楼层,楼上楼下也行……那边还有空出来的房子吗?”
何考一怔:“那这里呢,现成的房子干嘛不住了?”
高雪娥娇声道:“反正我对这里都有心理阴影了,干脆就把它租出去,然后租一套芝麻公寓最大的两居室户型。一进一出,每月租金我还有得赚呢!”
其实无论高雪娥住在哪里,何考都无所谓,反正抬脚就到,但这些也不好跟高雪娥明说,就由着她吧。
高雪娥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小考,别忘了你在观流小区还有一套房子呢。那里到公司坐地铁只要五站,风景和环境都挺好,听说物业管理也不错。”
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恰在此时,姚少兰律师来消息了。
何考这几日不用上班也没去想别的事,此刻才想起自己给了姚律师一份全权委托。姚律师那边已经有了眉目,要他去事务所一趟。
高雪娥正好在家歇歇,还叮嘱何考早点回来,她准备亲自动手做顿晚饭。
何考离开碧树人家小区时,心中仿佛又有一块石头落了地,因为高雪娥终于彻底走出了那件事的阴影,基本完全恢复了。
假如换做前几天,她根本就不敢回家。记得十月五号晚上何考曾陪她一起过来,最终还是何考一个人上楼取的东西,而高雪娥就留在车里没下来。
可是今天高雪娥不仅回家了,还愿意一个人留在家里休息,并说要自己动手做顿晚饭。看来虚言安抚,远不如实际行动更有效啊!
至于她说想把这套房子租出去,因为心里有阴影,然后再去芝麻公寓租一套。这也是正常情况,毕竟换成谁心里都会有点膈应,能那样说出来,就说明已经没事了。
何考并没有劝阻高雪娥,他充分尊重她的意愿。像这种事情,高雪娥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姚少兰的事务所居然就在观流小区的旁边,一处江边临街的写字楼中。从这栋写字楼门前步行到达观流小区的东南门,只有几百米,甚至都不需要过街。
从何考的公司到这里,地铁只有五站,差不多需要十五分钟。何考是开着新车过来的,周末的路上有点堵,他用了半个小时才到。
栖原并不靠海,前些年的房地产市场则炒作了“江景盘”的概念,目的之一也是想带动大江北岸一带远离主城区的新盘。
而在大江南岸靠主城区这边,所谓的江景盘更是炙手可热,二十年前开发的观流小区项目,则是世纪之初最典型的代表。
栖原的房价可不便宜,尽管近几年房地产市场有所萎靡,但据姚少兰律师介绍,何考在观流小区那套四室两厅两卫户型的江景房,放二手市场至少也有六百多万。
这说的是真实的成交价,而非中介虚标的高价。
何考见到姚律师,第一句问的当然还是老钱的情况。姚律师说钱固然仍昏迷不醒,最近有宗法堂长老在医院坐镇,所以她也能抽空回到事务所处理点工作。
何考松了半口气,照说钱固然已经昏迷超过十天了,可他并没有看出姚律师有太多忧虑,说明老钱的情况应该比较稳定。
虽说何考最近感觉轻松多了,但他心里还压着最后两块石头。一块石头是钱固然,这是恩;另一块石头是顾云腾,这是怨。
谈及正事,姚律师介绍了哪些手续她现在就能办,还有哪些情况比较复杂。
现在能办的就是房本更名过户。上次为了取银行保管箱里的东西,很多必要的相关手续何考都已经拿到了,这次处理起来已是轻车熟路。
只要完成更名过户手续,何考就是这套房产唯一的合法产权所有人……这一点很重要,姚律师在介绍时特意用手指敲着桌面,就像老师在敲黑板。
其实就算没有更名过户,何考身为周度的唯一继承人,也同样拥有这个权利。但办完了上述手续,很多事处理起来就更名正言顺了。
其次就是麻烦事,那套房子二十年来一直被人占用。
姚少兰的调查结果,与钱固然此前的判断吻合,根据原房产证上的登记日期,确实是当年开发商拿到获准手续后,第一批就办下来的。
这批人,基本都是提前通过内部渠道购买的房子,有些人很可能就是开发商白送的,比如某些大人物的亲戚等等,个中意味不言而喻。
通过公开渠道的正式购房者,哪怕是提前买的预售房,房产证办下来也没这么快,至少也是半年以后了。
姚少兰没有凭空断言周度为什么会有那个房本,她只是介绍所调查的事实。
那套房子周度应该从没有住过,空置半年后被物业占用了。当时就是开发商八达集团自家的物业,一用就是十年。
十年前这家物业公司从八达集团中被剥离,观流小区又重新换了物业。现在的物业,与当初的开发商已没有关系。
这套房子当然没有交给新物业,仍在原开发商手中,被顾子原占用。顾子原就是顾云腾的儿子,如今也是栖原市知名的年轻企业家。
顾子原最早将那里当成了一个私人会客休闲场所,还重新装修了一番。至于现在则成了他的一处住宅,每个月总会去几次,那里住着两个姑娘。
姑娘的年纪都不大,听说还是远房亲戚,勉强算是表姐妹吧。
表姐今年二十三,三年前在学校读书时,不知怎么认识的顾子原。表妹今年十九,一年前从老家跑到栖原来,就是那位表姐介绍她跟顾子原认识的。
顾大少这人心善啊,平日经常出席各种慈善活动,对慈善事业的捐助也时常见诸报道。
他许是见这两位姑娘年纪这么小,来到栖原这座陌生的大城市打拼颇为不易,动了恻隐之心,免费提供观流小区的江景房供其居住,听说还给她们都安排了一份清闲的工作……
至于她们与顾子原是什么关系,姚少兰并不关心,何考也不欲理会。这种事对顾子原这种人而言,实属太正常,玩得比这花的情况还有的是。
这些情况都不难调查,甚至都用不着姚少兰亲自出面。搞清楚情况后,姚少兰就通过事务所派人上门交涉,要求那两个姑娘把占用的房屋给腾出来。
那两姑娘当然不愿意,她们并不认识周度,何考又是什么鬼?再说了,这事跟她们也没什么关系,要找就去找顾大少。
物权原则上,好像用不着这么做,事务所的人又不是不懂法律规定,但是现实中……
事务所这边昨天就派人去找顾子原交涉了,不出意外地并没有见到顾子原本人。八达集团法务部那边有一名工作人员出面,负责与事务所互怼。
既然是法务部工作人员,当然也是懂法律的,他并没有否认房本的合法性,但对其真实性提出了质疑,表示还要调查确认。
比如他质疑了购房交易的真实性,因为何考这边没法提供原始购房发票。
事务所则表示,怎么调查是他们的事,何考这边没有配合的义务,只要拿出房产证书原件就足够了,除非对方有本事证伪。
购房发票只是办理房产证的前置条件,而房本才是合法产权的唯一证明。
但八达法务部那边还有一连串后招等着呢,其工作人员又声明,就算证件的真实性没问题,可程序上还是有瑕疵的。
首先,周度当年拿到房本后,根本就没来办过入住手续,物业也没有交房记录。业主不来正式收房,是其自己的疏忽,对房屋的保管责任还开发商手中,责任就是权力。
这种说法,就是企图回避这么多年来占用房产的问题。
反过来,对方还向何考追索这么多年来的房屋保管费、小区物业费以及装修费用,粗略算下来,包括占用资金的利息等等,竟高达一百多万!
这么狮子大开口,态度分明就是三个字不给房。
简单的情况如此,但其中还涉及到很多复杂的问题,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将清楚的。按正常的途径,何考可以选择协商,假如协商不成,那就只有选择起诉了。
对方漫天要价,这边坐地还钱,实在谈不拢就法庭见。
事情至此还没完,对方还提到了一件事。其实周度当年还欠八达集团旗下的开发商巨额款项,共计二百万。
而观流小区的那套房产,当年的开盘价也就接近二百万,还不足充抵周度的欠款。何考身为周度的继承人,继承其遗产理应也继承其债务。
这么算下来,何考不仅拿不回房子,好像还要倒找对方一大笔钱?
听了这些,尤其是最后那一条,何考差点都气乐了。
扯淡也得有个限度,父亲周度当年是接工程、搞装修的,只听说施工方被开发商拖欠工程款、材料款、工资款的,还从未听闻倒过来欠开发商钱的!
何考原本对这套房子并不怎么上心,此刻却是非拿回来不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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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攻守易位桃报李
说什么周度当年拿到房本后,根本就没来办过入住手续,业主不来正式收房,是其自己的疏忽……乍听起来,好像还蛮有道理的。
但是八达集团那边,难道不知周度已经去世了吗?既然知道,就有义务通知其家属或继承人,这不可能找不到!
就这么不闻不问白白占用了二十年?
好吧,他们可以声称不知情。
但是紧接着又来了更扯淡的说法,说周度欠他们二百万?这是对公欠款,他们当初就没打算追回吗?只要去追索,就不可能不知道周度已去世。
何考知道他们在扯淡,他们也知道何考知道他们在扯淡,但这一切就是讼棍的流氓伎俩。故意找你茬的人,心里比你更清楚他们就是要找茬!
有些话何考没有说出来,因为有地图炮的嫌疑,不小心可能也会把姚律师给捎进去,所以他只是问道:“姚律师,依你看,我父亲有可能欠他们二百万吗?”
姚少兰:“从常理上看,这种可能性很小。但是对方也可能提供一些单据,上面说不定还有你父亲的签名,声称他欠了八达集团所属公司多少钱。
这些单据和签名不知真假,假如被证明是作伪,也可以推说是二十年前的经手人干的,而当时的经手人根本找不到了。
但这些东西法律效力上的意义不大,作用就是尽量给你添堵,而且早就过了诉讼时效。对公欠款的诉讼时效,通常只有三年。”
何考:“那么您从专业角度,怎么看这件事呢?”
姚少兰:“假如你选择起诉,理论上这是必赢的案子。因为房产物权确定无疑就是你的,他们没有任何理由占据。
假如对方主张你欠他们费用或款项,那也是另一件事。他们可以据此申请对该房屋进行财产保全,禁止你出售或质押,但在法庭没有做出判决前,无权处置更无权占用。
但对你来说,最被动的是,这二十年来确实没有主动去收房,房屋一直保管在对方手中。假如没有达成协议,对方是不会把房子让出来的。
对这种情况,法庭首先肯定是要调解,这类案子达成庭外和解可能性更大。就算最终判了房子归你,真正想执行也很麻烦。”
何考叹了口气:“也就是说,从法律原则上房子肯定是我的。但从司法实践上,对方已经把房子给占了,我想拿回来就很难?”
姚少兰点头道:“是的。”
何考:“上了法庭,只要对方打定主意想耍赖,就会把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尽量搞复杂?”
这回轮到姚少兰叹气了:“司法实践,有时候就是这么复杂。这场官司你能打赢,可一旦选择起诉,就要做好旷日持久的准备。
你是个人对一个集团的法务部,你得占用工作和生活时间,但对方就是专门吃这碗饭的,首先就会让你被拖得受不了。
比如提供各种补充证据,让法庭延期开庭,或者还需要再次开庭,总之让你筋疲力尽。就算最后判了,结果也未必令你完全满意,执行起来可能也有麻烦。
具体到这个案子,大概率还是会让你适当补偿对方一笔费用,比如这些年对方交的物业费……然后才能拿回房产。”
何考感慨道:“有些事情,应该在可能的条件下越简单越好,尤其是法律规定以及司法程序,它是每一个人的最后一道保障。
假如一件事,根据最朴素的认知,从最简单的道理,对错一眼分明,却要用法律条文和司法程序将它复杂化,搞到普通人都应对不了的程度,那有问题了。”
姚少兰苦笑道:“何先生,你这是对我有意见,还是对别的什么有意见?”
何考耸了耸肩:“我不针对你个人,也不是针对这个案子,不能说是什么意见,只是我自己的看法而已。整个律政与司法界的运作方式,给我的感觉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