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道祯:“刚才的事你也看到了吧?世上总能遇到那种人,那年有个家伙来赶集,路过时和我下了一盘棋,输了耍赖连两块钱都不给,还想掀了我的棋摊……”
在何考的记忆中,老头摆摊最早是五块钱一盘棋,但此事发生在两块钱一盘的年代,只能说那几年整个东国的物价上涨速度都很快。
周木匠当时也在旁边,打抱不平把那人给揪住了,没让他欺负江老头。撕扯中周木匠的衣兜被扯破了,有一根豹爪掉在地上,事后被江道桢捡到。
下一次赶集时,江道桢又看见了周木匠,笑呵呵地跟他打招呼、再度表示感谢,邀请他坐下来杀一盘,并说输了不用给钱。
周木匠就和他下了一盘棋,居然赢了,江老头就掏出了两块钱。周木匠却连连摇头,说既然输了不用给钱,赢了就不应该要钱,反正就是不收。
江道祯没再坚持,又摸出一枚豹爪问周木匠,是不是他上次不小心掉的?周木匠点头说是,他听说这东西可以辟邪,打算做个挂坠给大孙子戴着,所以那天揣兜里了。
以周木匠的手艺,加工这么个物件根本用不着找别人,就是他亲手做的。但是兽爪在江道祯手中拿了一个月,还回去的时候已经过祭炼。
江道祯虽非入微门术士,但已有六阶修为,能打造出这件东西也不算意外。此事发生的时间,应该是何考三岁那年,他父亲周度还在世。
谷椿听完之后撇了撇嘴:“果然有你的事儿!你那时就知道了,木匠的儿子周度便是隐蛾?”
江道祯:“不能说知道,更不能说算到,只是猜测而已。但这种猜测毫无意义,我们又不能去找隐蛾求证。”
谷椿:“传闻是否为真,你如今的修为已突破七阶大算师?”
江道祯:“什么大蒜,还小葱呢!”
谷椿叹了口气:“每次你不想正经说话,肯定就有问题,难道真的突破了?”
江道祯:“哪儿有那么容易,总感觉差点火候,否则我老人家也不必天天冒着日晒雨淋,跑这里摆摊赚点辛苦钱。”
谷椿:“这树荫下哪有什么日晒?至于雨淋,也没见你在下雨的时候摆过摊。”
江道祯:“谁说没有,和风细雨的日子我也来过。”
谷椿:“别总往歪了扯!你不许林青霜收徒,以她的脾气肯定不会甘心,可别忘了她年轻的时候与野凤凰是手帕交,你觉得她不会去找野凤凰要个说法吗?”
江道祯缩了缩脑袋:“你不是来了吗?假如野凤凰要找茬,你就替我解释清楚……这么多年的交情了,不至于这点忙都不帮吧。”
谷椿:“有麻烦了,才想起来谈交情?”
江道祯岔开话题道:“咱还是说正事吧,你是怎么想的,为何劝说宗法堂传令?这样一来,等于通告大家隐蛾就在栖原,你难道觉得不会出事吗?”
谷椿叹了口气:“我传令的时候,钱固然、林化雷、梁凯都已经盯上了何考,你觉得风声不会继续走漏吗?
我是为了控制事态,保护术门主干。你也清楚,如今的术士越来越多,可是能突破四阶的比例却越来越低,修炼有成的弟子越来越难得……”
江道祯:“可那些四阶以下的弟子呢?宗法堂传令或许引人误解,四阶及以上弟子不得插手隐蛾之事,有人难免会认为,这就是四阶以下晚辈弟子的机会。”
谷椿:“传令只到高层,有人根本就没有转告弟子,有人则以此警告约束弟子,有人则暗示弟子前来……由此也能看出分别。
我虽想保护这批人,但更想借此机会做一番甄别。
至于你说的四阶以下术士,这些年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乱,时代不同了,人心动荡得厉害,也该好好做一番清理了!
想必宗法堂各位长老都有同感,却迟迟下不了狠手,那就让我来做这个恶人吧,否则你们为何都未曾反对呢?”
近年来的某些情况,各术门长老多少都有共识。社会变化过于迅速与剧烈,生活在其中的术士们不可能不受影响,而术门对此的反应往往有些滞后。
术门创立、术法流传,迄今已有两千多年,术法经过了不断的改进,门规也在不断的完善,千年之前就达到了相对很稳定的状态。
在漫长的农耕社会中,尽管几经王朝更替与治乱循环,但人们的生产生活方式、文化习俗几乎没什么改变,或者说改变得很缓慢。
在那个年代,绝大部分术士都很纯粹。这种纯粹未必是指心性单纯,而是他们的追求很明确,就是一心修炼术法。
这几乎是一种必然现象,普通人一旦获得了传说中的神秘传承,往往就会用毕生的精力去追求。至于世间的种种经营手段,无非是安身立命保障。
可是到了近代,社会变化的进程陡然加快,出现了越来越多前所未有的新状况。术门的管理以及对弟子的监督方式,也不得不做出相应的调整。
有个很吊诡的现象,联络沟通越便捷,术门组织结构与凝聚程度却越松散。
尤其到了近二十年,生活方式变化之剧烈甚至超出想象。别的不说,谷椿和江道祯皆是在一个没有手机和网络的年代长大的,与今天就像两个世代。
何考昨天刚听到一个八卦,宗法堂前几年制定了一个新规定,禁止弟子在网上搜索术门不得外传的关键词及相应内容,也能从侧面说明问题。
选择和诱惑越来越多,道德与利益的冲突也越来越大,对于能力越强的人越是如此。术士哪怕在入门时很淳朴,也不会总是那么单纯。
术法修炼艰难,很多人已不再把它当成目标,而仅仅是满足私欲甚至邪念的手段。
从二百年前开始,组织架构变得日益松散、对弟子行为越来越放任的各术门,也到了该清理整顿的时候。
江道祯的表情终于变得严肃起来,抬头看着谷椿道:“你这是拿隐蛾当饵。”
谷椿:“恰逢其会而已!说来也可笑,这么多术门弟子,甚至连我在内,其实并不知隐蛾是谁。江长老就是当地人,有没有什么怀疑对象,或者算到了什么?”
江道祯摇头道:“你不是算师不明白,我算不了这个也不能去算。该是谁就是谁,隐蛾不可知也不可见。”
谷椿:“这正是我所难解的地方,今日来意,就是想求你这位老友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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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隐娘与樵夫之乱
术门中的某些记录,长老级别才有权限查阅。
千年之前,术门有过两次严重的内乱,前后约相隔百年,大批高手陨落,很多自古相传的典籍遗失或被损毁。
以至于后人只能根据回忆,甚至参照一些野史异闻与传奇故事,来拼凑当年事件的真相。
这场动荡始于约一千二百年前“隐娘之乱”,终于约一千一百年前“樵夫之乱”。
最早的术门并非今天模样,而是像很多小说里描写的修仙大派,组织形式紧密、门规律令严明。
灵犀、望气、入微、心盘、丹鼎、观身、兴神,那时是术门所传的七脉秘法,就像今天大学里的院系。
术门除了这七支显传,还有一脉密传,就是隐蛾术。所谓密传,可以理解为并不面向社会公开招生的意思。
这一脉弟子极少,基本都是精挑细选并从小培养。隐蛾术至少要修习到四阶,弟子才会被放出去执行任务,男称“空儿”、女称“隐娘”。
他们擅长隐匿踪迹,都是追踪、潜行、刺杀的高手。
这八支传承的负责人也称掌门,八大掌门之上还有宗主,以及宗门总部的各执行机构。隐蛾术这一支传承的掌门,也被称为隐蛾,据说其执掌着一件不可思议的仙器。
所谓仙器,连谷椿、江道祯也不知道是啥东西,可能是在口口相传中臆造的称呼,应是某件传承神器,也就是后世所说的隐蛾之物。
隐蛾之物从何而来,甚至它究竟存不存在,现存的典籍中皆无记载,据猜测是最早创立术门的祖师所留。
祖师还创了隐蛾术这一支密传,其用意就是监察天下术士行止。按现代人的理解,它就相当于术门内部的监察机构。
以隐蛾术的特点,也最适合干这个活。
大约一千二百年前,掌门隐蛾是一位女尼,人称神尼。除了掌门,隐蛾门还有三位出师弟子,是一名隐娘、两名空儿。
某日,宗主派隐娘调查一位灵犀门弟子,据说其人违反门规滥杀无辜。
这位灵犀门弟子姓刘,在世俗中的是一位掌握地方军政大权的将军,论修为已是五阶“问路人”。
刘将军居然算到隐娘会来,屏退左右孤身一人在那里等候,并没有设什么陷阱埋伏。
隐娘觉得这位将军坦荡,并非什么奸恶之人,至于所谓的滥杀无辜,经调查只是欲加之罪。
其时天下纷乱,京城里虽有皇帝坐朝,但地方上已成半割据状态,各路门阀拥兵自重,经常互相攻伐。两军交战之际,伤亡肯定是有的,若谈违反术门门规却很牵强。
隐娘就把调查结果上报术门,但术门仍然下令,让隐娘刺杀刘将军。
术门高层为何如此,由于资料遗失,后人已不知。就连上述故事,都是后来的术门长老,根据各种零星记载与传闻,拼凑还原出来的。
有一种无法证实的推测,当时可能另有术门高层,暗中支持这位刘将军的敌对势力,想借术门之力除掉对手。
隐娘很可能查出了内情,反馈给宗门却没起到作用,后来干脆就脱离了术门,放弃执行任务也不回去复命。
这是叛门之举,在平日肯定会受到追罚。但乱世之中,兼术门内部已有乱象,而隐娘本人就是搞刺杀的行家,所以术门对此事一度缄口不提。
隐娘脱线了,可任务还得接着执行啊,术门又接连派出两名空儿刺杀刘将军。隐娘却在暗中保护刘将军,第一位空儿被她反杀,第二位空儿与她交手后负伤远遁而去。
还有一种说法,第一位空儿,是被刘将军的对手收买了,甘当他们排除异己的工具,所以隐娘并未手下留情。
至于第二位空儿,其手段未必在隐娘之下,但执行任务未尽全力,诈称受重伤败走,也借机脱离术门,从此不知去向。
仅有的三名弟子都出了状况,那么隐蛾一脉只剩下了掌门人,那位隐蛾神尼。
后来发生的事就没有任何成文记录了,据说术门高层以此为由,逼迫神尼交出隐蛾之物,至少也要公开隐蛾之能的秘密。
隐蛾一脉是自古密传,关于隐蛾之物,术门中的其他人也只是猜测,却从未有谁公开承认过有这件东西存在,但隐蛾之能却是有迹可循的。
隐蛾曾经瞬间出现在几千里外,于森严戒备中,莫名从堂后冲出,击杀了一名术门败类,然后再转入后堂消失不见,眨眼间又回到了几千里外的术门总部。
这样的本事,哪怕历代修为最高的宗主,也是望尘莫及。隐蛾的修为并没有超过历代宗主,怎会有此等手段?仙器之说,由此传出。
这场冲突的具体情由已无法考证,总之连宗主都在混战中身亡,术门也损失了一批长老。最终隐蛾神尼被联手剿杀,但众人并没有找到什么仙器。
打扫战场的术门残余高层,怀疑有人趁机藏匿了隐蛾之物,彼此互相猜忌不休,已传承千年的术门终于进入了分裂状态,七脉各行其是,而隐蛾一脉正式消亡。
这在术门历史中被称为“隐娘之乱”,相关记录大多遗失,但民间传说却有不少。
比如后世有文人根据传闻撰写的《刺客隐娘传》,再后来又被改编为戏台上的曲目,如今甚至还被拍成了电影。
但各门术法修行毕竟曾同气连枝,有很多相辅相成之处绕不开,就算分裂成七门,也难免要互相交易、打各种交道。
事后也有长老私下碰面,对“隐娘之乱”进行了复盘,某位算师推测,这可能是某些术门高层针对隐蛾一脉布置的阴谋,最终却导致事态失控。
又过了大约一百年,有位樵夫又进入了大家的视野。樵夫的故事已不必赘述,史料中也有记载,彭咸还曾在咖啡厅里对蒙芽讲过。
术门长老能看到的记录更详实,那樵夫姓宫,名大房,就这么朴实。宫大房根本没读过书,却能摸进敌营,悄然带回了敌军主帅的首级。
起初术门也曾怀疑,他得到了百年前失踪的隐娘或空儿留下的传承,但后来确认,这樵夫就是个普通人,没有修习过任何术法,但有天生神力。
所谓天生神力,可能是古代夸张讹传,其人无非天生体格健壮,又经常爬山砍柴,会使刀又有一把好力气。
从樵夫的事迹来看,就算是隐娘或空儿亲至,恐怕也很难办到,除非是隐蛾出手。
最重要的是,樵夫的家乡也就是他经常砍柴的那片山区,便是当初术门众高手围剿隐蛾神尼的战场。
这都不需要算师起占了,谁都能得出猜断,樵夫是在山林中捡到了隐蛾的遗物,也就是那件传说中的仙器。
隐蛾之物居然能让一个普通人,不修习任何术法便拥有隐蛾之能,这是当时各术门从未掌握的新情况,当然会为之疯狂!
各术门闻风而动,最先得手的是兴神门。他们把樵夫带到了自家的老巢,也就是术门分裂之后,新打造的所谓宗门福地中。
其他六大术门,则把兴神门的窝点给包围了,连一只鸟都飞不出去。
关于百年前那场内乱,有很多情况至今都无法弄清,其中隐蛾之秘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环,兴神门怎能独享?
六大术门要兴神门把樵夫交出来,大家一起捋清楚是怎么回事。
兴神门当然不愿,如今都各过各的日子了,凭啥啊?他们依托宗门大阵紧守不出,对面也有地师出手破阵,互有攻防打了好几个来回,双方都有折损。
后来还是兴神门主动服软了,不仅是顶不住了,更因为他们把樵夫给弄丢了。
宫大房虽然只是个不识字的樵夫,但并不代表人家傻,否则也很难完成夜入敌营、枭首而还的壮举。
他一开始根本听不明白这帮术士在说什么,后来应该是听明白了,但仍然接着装糊涂。
兴神门术士哪有那么好糊弄的,言语之间就看出了破绽,施展了一些手段便审出了结果。
他们问樵夫是否捡到了什么宝物?樵夫回答柴刀就是宝物,至于是怎么回事,他也说不清楚,反正拿到手中就会用了。
这个答案的确可信。因为樵夫出征时只有一双麻鞋和一身破衣服,除了几枚铜钱和一把柴刀,身上别无他物,他就是用那把柴刀砍下了敌酋的头颅。
所有东西包括那双破麻鞋,都被兴神门高层拿走。他们重点研究的就是柴刀,折腾了很久却不得要领,然后又去审问樵夫。
樵夫说你们不会用,把柴刀拿来我做个示范。怎么示范呢?他声称可以隔着一道墙,劈开墙那边的木头。
在一间戒备森严、所有出口都被堵死的密室中,兴神门众高层将柴刀交给了樵夫。密室中央有一道矮墙,樵夫在这边,那边放了根木头。
樵夫做了很多劈砍的动作,折腾了大半天也没成功,最后才说:“你们都瞪着我,我总是找不到感觉。你们都稍微转过去一下别看我,我再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