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钱,你今天好大方啊,请我来这么贵的地方。”
“我什么时候不大方了?再说了,以你的收入,这里也不至于来不起吧。”
“我还真是第一次来!有次娥总搞聚餐有人推荐这里,结果打电话一问,包间坐不了那么多人,所以没吃成。”
脱鞋脱外套进了包间,钱固然已经在这里等着。钱固然盘腿坐的很端正,何考倒是很随意地把脚放到了桌下。
说了几句没营养客套话,两人一时都沉默下来,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钱固然取出一个袋子:“我今天想送你几件东西。”
何考:“这不过年不过节的,您送什么礼啊?”
钱固然苦笑道:“你看了再说。”说着话将他袋子里的东西倒在了桌上,看着像带线的针孔纽扣之类的电子设备,总计有十几件。
何考愕然道:“这些是……”
钱固然:“都是偷拍、窃听设备,我昨天回去后,在你的公寓里搜出来的。”
“从我那里搜出来的?什么人干的!”何考手扶桌子差点站起来,但是这种座位没法站,他这么一起身,桌沿把胯骨给顶着了。
钱固然:“你先坐,别激动!这不是一个人干的……我拆掉这些东西当面拿给你看,就是想道个歉。我还有一件东西要送给你,也不能说送,只能说还。”
说完他又取出一件东西放到了何考面前。何考的手就像装了弹簧飞速将之拿了起来,瞬间就认出这是自己戴了二十多年的兽爪挂坠。
曾经有两件赝品放在面前,何考无法分辨真伪,但此刻他甚至都不用去看便认了出来,就是那种玄妙难言的熟悉感觉。
“老钱,你果然也干了这种事!”
“何考,你听说过隐蛾吗?”
“听说过。”
“我猜得不错,你果然听说过!”
“你怎么知道我听说过?”
“我拿出这些偷拍、窃听设备,你不问我怎么能进你的公寓,也不问为何有人要这么做,只问我是谁干的。
我把你的挂坠还回来,你说我果然也干了这种事,说明你早就心中有数,知道很多情况。”
何考终于解释道:“有一个人来找过我,自称入微门术士,他告诉了我很多。”
钱固然反问道:“张燕飞的弟子武岩骏吗?”
何考:“你认识他?”
钱固然:“我原先并不认识他,但听说过他师父的事,后来也听说过他的事,还知道他曾来找过你……我能不能问问,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何考很感激武岩骏,他是第一个登门挑明情况的人。假如没有武岩骏的铺垫,如今很多事情何考都无法解释,很多话也不好说出口。
何考:“小武是个好人,他告诉了很多关于术门、术法、术士的事。他的师妹偷偷换走了我的挂坠,他又还了回来,并解释了原因。
他告诉我什么是隐蛾,还介绍了隐蛾的传说。有人以为我是隐蛾,以为我戴的挂坠就是隐蛾之物,所以才发生了很多事。
说实话,他讲得太过离奇,我也消化了很久,到现在还在消化……”
武岩骏告诉何考的那些事,在术士圈里也不算什么秘密。何考也知道深浅,有些不该说的话当然也没说,比如入微门术士的进阶仪式内容。
听完之后,钱固然连连点头道:“这样也好,免了我再多费口舌。你既然已了解术门,那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出身望气门的三阶术士,也叫纵横家。”
然后他转身拉开了身后的隔断:“再给你介绍一个人,这位就是观身门德高望重的林青霜前辈!”
这两个包间是连通的,中间有着推拉门式的隔断,林青霜刚才就在隔壁,此刻移席过来到了何考的对面,与钱固然并肩而坐。
林青霜一进来,钱固然又暗暗吃了一惊。
望气术善察人与人,尽管何考表现出意外中带点惶恐的样子,但老钱可以察觉何考分明是认识林青霜的,至少并非完全陌生!
何考欠身打招呼的时候,也有种莫名的感应,仿佛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这位大姐给看穿了。
观身术三阶修为,确实能看穿一个人的五脏六腑乃至气血运行,进而还能推断出精神状态。
所以观身门术士有时简直就像算命的,可以很准确地告诉一个陌生人,他哪里不舒服、曾经有过什么毛病、或者明天会不会牙疼、甚至下个月哪条腿会瘸等等。
林青霜早就暗中见过何考,说实话她也有几分意外,首先何考的身体情况就有些出乎预料。
现实中的大部分人,虽看着没病,但某些方面或多或少都处于亚健康状态,尤其像何考这种程序员。
何考看上去并不是很强壮,却几乎挑不出什么问题,这在普通人中已经很难得了。
此刻面对面时又可以看出,何考的精神状态有些焦虑,似是压抑着很强烈的愤懑,但将情绪控制的很好,从反应看远比一般人要冷静,换种说法就是有定力。
对于林青霜这种人而言,定力并非看不见摸不着,它就是一种实实在在的东西,建立在知觉敏锐的基础上,在外界刺激冲击下,控制住身心状态的能力。
举个不恰当的小例子,足球守门员在做出扑救动作时,都够不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就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需要针对性的长期训练。
何考除了年纪偏大些,简直就是修炼术法的上好苗子!
林青霜废话也不多,坐下后就问道:“这位小何先生已经到了,钱道友,有什么话你就可以说了吧?”
偏偏有不知趣的服务员此刻推门:“请问客人都到齐了吗,可以开始烤了吗?”
何考主动招手道:“菜都端过来吧,我们自己烤。”
这种饭店通常都是服务员帮着烤肉,不同的肉有不同的火候讲究,客人们自己也掌握不好,但今天就不需要了,还是关上门说话方便。
何考客串服务员,开始给大家烤肉。没人让他这么做,但是面对这两名术士尤其是林青霜,让他有很大压力,仿佛总得做点什么才好缓解。
林青霜一弹指,外界些许的杂音突然都消失了,这个包间仿佛成了一个封闭的空间。何考又有莫名的感应,此时包厢里的声音应该也传不出去。
钱固然给众人各倒了一杯茶,然后开始讲述自己的经历,从两年前看到那次展览开始,提到了张燕飞的案子,介绍他所了解的情况,比如当初是如何发现了隐蛾的线索。
他这人做事谨慎,可能因为缺乏实际的江湖历练,所有的手段也都是教科书式的,讲究谋篇布局这也是望气门术士的特点。
他找了关系应聘入职云生活项目组,所谓面试只是走了个过场,还提前在芝麻公寓租了房子,好抵近窥探何考……
他在八大会所偷换了何考的挂坠,以为那就是隐蛾之物,到手后才发现并非如此。在他之后,还有五个人做了同样的事情。
也就是说,至少有六个人曾偷换何考的挂坠,加上原件在内,如今已有真真假假七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兽爪挂坠。
但有一点很重要,钱固然并没有见过梁凯偷换挂坠!
第一个赝品,出自钱固然之手,最后一个赝品,出自叶语暄之手,而第二个赝品,据钱固然所知,应该就是出自林化雷之手。
挂坠原件,老钱刚才已经拿出来了。他说话的时候,何考从胸前摘下来一枚,又从兜里掏出来两个贴了不同标签的,现场一共出现了四枚挂坠。
钱固然当即色变,拿起其中一枚道:“这枚挂坠,就是我亲手制作的赝品,后来被林化雷换走……何考,怎么它又到了你的手里?”
虽然普通人难以分辨,但是钱固然亲手制作的东西,他自己当然认得。
林青霜眼神陡然一厉,看着何考道:“对呀,此物已被换走,怎么又出现在你手中?”这是林化雷的遗物,被谁拿走了,谁就可能是谋害林化雷的凶手。
何考叹了口气:“我报过警,有人持枪闯进了我的公寓。但有些话我没有对警察说,这件东西就是那个人留下的。”
何考胸前戴的那枚,出自叶语暄之手,兜里掏出来的两枚,一枚是武岩骏还回来的,另一名是那位持枪神秘人留下的。
结合公寓里安装的偷拍设备来看,神秘人留下挂坠的目的,应该就是想暗中观察何考会怎样使用这件东西。
林青霜拿过那枚挂坠握在手心,神情看不出是喜是悲,良久之后才开口道:“多谢,我想真相已经清楚了!”
**
第33章 我就是为这个来的
想认定梁凯就是谋害林化雷的凶手,证据链并不完整,比如怎么证明那夜持枪威胁何考的神秘人就是梁凯?
但林青霜既不是警察也不是法官,其实林化雷在遇害前只提过梁凯的名字,再结合后来的调查,就足够她做出判断了。
更何况梁凯已失踪,假如他真的已送命,那此事便死无对证了,林青霜想报仇都找不到人。
何考能体会林青霜那种无法言说的复杂感受,可又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位前辈,只好继续默默地烤肉。
他去过各种不同档次的烤肉店,见服务员烤过自己也动过手,此刻剪子、夹子都用的很熟练,烤得非常认真细致,将肉分别夹到每个人面前的餐碟里。
可惜谁都没有动筷子,连他自己都一口没吃,仿佛只是在进行一种烤肉店里该有的仪式。
“林前辈,我可以发誓我不是隐蛾!”沉默之后,钱固然终于开口。
林青霜仍然看着手中的挂坠,头也不抬道:“我知道你不是,何考也不是。我已经看过你们公司餐厅的监控,梁凯出事的时候,你们都在餐厅吃饭呢,谁也未曾消失。”
钱固然:“就是嘛,彭咸那小子分明是想往我身上泼脏水,但我能自证清白。”
林青霜:“你不清白,也证明不了。你干了什么自己清楚,此等行止配得上清白二字吗?林化雷也是一般,但罪不至死,今日落得如此,我也有责任。
你们这么多人,只有一个尚未被术门承认的武岩骏,做事还算正直……而你吧,至少良心还没被狗啃干净!”
钱固然低下头道:“前辈教训的是,我今天就是来认错的。但我真的不是隐蛾,从未得到隐蛾之物,这可以证明。”
林青霜:“你现在也无法自证了,那份监控记录已经被删除。我没有留拷贝,也不知还有谁留过拷贝。”
钱固然:“啊,谁干的这种事,有意义吗?”
林青霜:“我也不知,但你要小心彭咸,他和赵还真都不是好东西……”
林青霜去栖乐山庄之前,就已经调查过何考,看了那天的监控,何考果然有不在场的证据。但她当时看的只是何考,并不认识钱固然。
昨天听彭咸“揭发”了钱固然,又受到钱固然的消息,她也去查了一下钱固然的底细,至少照片资料是能找到的,然后根据回忆,发现在那段监控里应该也见过这个人。
须知监控视频并不是清晰特写,想查某个人在某段时间是否在某个地方是可以的,但还能回忆起场景中出现的另一个陌生人,这就不是普通人的能力了。
林青霜也只是有印象而已,所以还想再确认一下,于是今天凌晨又去调看监控,却发现当时的那段记录已被删。别问她为什么想看就有办法调看,此等高人自有手段。
林青霜当初也没想到要特意拷下来保存,它只是证明了何考“并非隐蛾”或“已非隐蛾”,看见了也就知道了,如此而已。
哪怕没有监控,也可以询问当时餐厅里的其他人,只是时间久了大家未必还能记得清。
其实就算没人删除,监控记录七天后也会被系统自动覆盖。可案件发生在周一,今天是周日,还不到七天,说明此事是人为的,也不知是为了掩盖什么。
行事者不可能删了整栋大厦所有的监控。林青霜在别的监控记录中看见了彭咸,在周六也就是昨天晚间,彭咸出入过这栋办公大楼。
彭咸与事业部有业务合作,出入这栋大楼也没什么不可以,但他有嫌疑。
换成别人也没这个动机,而彭咸分明想往钱固然身上泼脏水,那就要泼周全了,他肯定也看过这段监控,知道钱固然在里面,所以干脆抢时间给删了。
有那么一句话,那些冤枉你的人,比谁都清楚你有多冤枉!
钱固然:“就算没有监控记录,但我有人证啊,比如林前辈您就是。”
林青霜:“有必要的话,我可以给你作证。”
这时何考弱弱地开口道:“我能不能问一句,林前辈方才提到,武岩骏尚未得到术门的承认,这又是什么说法?”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林青霜,干脆跟着老钱一起叫前辈。
钱固然:“武岩骏没有告诉你吗?”
何考:“他根本没提过这些啊。”
“想来他也不会主动说,其实他的师父张燕飞,已被入微门革籍……”
钱固然解释了一番,何考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难怪当初自己说想学术法,小武的反应会是那样支支吾吾。
林青霜终于放下了手里的挂坠,抬头看着何考道:“小伙子,我还有个很重要的问题,请你务必如实告知你何时听说过林化雷的名字?”
何考还算镇定,钱固然却是一惊,扭头道:“对啊,你什么时候听说过林化雷的事?”
刚才的谈话里,老钱和林青霜都提到了林化雷。假如仅听现场谈话,根本就不会了解林化雷是什么人、又出了什么事。
而林青霜来此的目的,分明就是为了调查林化雷之死。
那么何考的反应就很奇怪了,那怕不敢乱插话,但也应该感到疑惑吧?可他就那么老老实实地在旁边烤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