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蛾 第226节

  但这两人却是走了神,在山路上忘记了拐弯,齐齐地一头撞向路边的山壁,却诡异地穿过山壁消失不见。

  洞天门户处于开启状态,这两人竟是一名六阶药师与一名五阶采药人,却将气息收敛得极好,几乎看不出破绽,并伪装成了附近村民的样子。

  不论他们伪装得再好,只要耿执事坐镇洞天掌管阵枢,便立刻能察觉并识破,可是耿执事却毫无反应,就这么把他们放进去了。

  进入门户后视野豁然开朗,远处是横亘的绵延群山,迎面是两条山峰支脉间的蜿蜒谷道,与灵犀门惊花洞天的景象并无二致。

  有所区别的,就是谷口旁还有个院落,样子就是典型的农家院,旁边还开了几垄菜园,用竹篱围了鸡圈。

  圈里养的鸡是别处见不到的品种,蓝羽褐翅还有白色的斑点,其实是一种名为斑雉的灵禽,下的蛋很好吃也有滋补功效。

  这里相当于门房,也是看守门户入口的弟子居所,进出洞天者皆须登记确认。耿言新刚派了心腹弟子过来,然而此人却在屋中毫无动静,甚至都没有出来看一眼。

  两名潜入者中,那名药师形容四十出头的样子,是一名方脸男子;另一位采药人看着很年轻,面皮白净似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小伙。

  但是此等修为又有伪装,表面上倒不太容易看出真实年纪。

  他们耳中忽然听见一个声音问道:“来者何人?”

  这是耿言新在说话,他可以通过阵枢将声音直接传到洞天中的任何一处。那名中年药师答道:“我师徒二人感洞天召唤,寻迹至此。”

  耿言新:“沿前方谷道进山,尽头有石坊与桥,过桥便可望见宗门祖师殿,我在此恭候。”

  这段谈话听着还算正常,就是有两名散修突破了高阶修为,受到洞天召唤寻至此处,假如被人撞见也有合理的解释。

  但是这个场面却越看越不对劲,而且与程序不符。首先耿执事不应该就这么直接把人放进来,其次就算来者身份已通过宗门核查,初次进入洞天也需要看守门户的弟子接引。

  这两人穿过山谷中蜿蜒的道路,尽头有一座石桥,桥那边有一座石坊,坊额上刻着“丹丘”二字。

  走过石坊是一片山中盆地,盆地中也散布着一些建筑,都是丹鼎门弟子在洞天中修行的落脚处,但此刻并无什么人。

  盆地尽头的山脚下最醒目的建筑群,就是丹鼎门祖师殿所在。二人难免激动之色,快步穿过盆地向祖师殿走去。

  就在此时,左侧路边不远处,一座草屋中忽然走出一人,是位身着青色长衫的银发老者,还带着头巾簪着发髻,如今只有古装片里才能看见这种打扮。

  他朗声问道:“二位行色匆匆,这是从哪里来,又要往哪里去呀?”

  两名不速之客站定脚步,中年男子反问道:“你是何人?”

  青衫老者:“老夫郭遣怀!”

  耿言新惊讶的声音凭空传来:“郭师叔,您怎么会在这里?”

  郭遣怀是入微门的前任掌门、如今的太上长老,他早已将掌门之位传给了康如林,据说长年在观书洞天中隐居清修,并不过问宗门事务。

  何考从小佩戴的挂坠,就是他出手打造的,他有一名亲传弟子邹添锦,现在也是入微门的执事。

  郭遣怀笑道:“我来串个门,不可以吗?”

  耿言新:“晚辈疏忽了,竟然不知,交接弟子也未告知此事,回头再好生招待师叔。这二人是受洞天召唤而来,已核实身份与过往行止,请容我先行接待。”

  郭遣怀:“可是我看他们形迹可疑,似是悄然潜入,应当好生查问一番。”

  耿言新:“师叔早已退隐,更何况这时我丹鼎门内事,请你不要过问。”

  “那么我呢,能否过问?”这时忽然又有一个声音传来,顺着声音望去,道路右侧也出现了一个人,他不知是何时钻出来的,坐着小马扎,就像一个普通的乡下老头。

  那中年男子的目光瞬间变得凌厉无比,强大的修为气息展露无疑,沉声道:“江道祯?”

  小老头正是江长老,他不紧不慢地开口:“我们应该没有见过面,能一眼认出我,你们果然不是普通的江湖散修,来历确实很可疑啊!”

  耿言新又说话了,声音明显带着惊诧和紧张:“江长老,您怎么也在这里,事先却不打招呼?这两人并无问题,丹鼎门早已调查明白,请不要阻拦。”

  江道祯:“耿执事,我代表宗法堂命你立刻前来,当面解释清楚,也算是给你一个机会。”

  耿言新:“我正坐镇洞天掌管阵枢,恕难从命!宗法堂也非您一人之宗法堂,此刻在仙壶洞天之中,门户已关闭,这就是丹鼎门内事,请你不要插手!”

  江道祯居然也不生气,只是叹了口气道:“耿言新,你暗中放一名药师进来,就是想让他神不知、鬼不觉悄然夺掌整座洞天吗?”

  然后又冲那中年男子道:“听说逍盟前些年出现了一位修炼丹鼎术的奇才,我推断应该已突破六阶药师修为,却不知其人姓名,只知其自号丹丘主,就是你吗?”

  “是我又怎样?”中年男子的声音很镇定,丝毫不见慌乱或紧张,似是有恃无恐充满自信。

  说话时他伸手从脸颊和头发上抹过,瞬间卸去了伪装恢复了本来面目,浅色的虹膜、棕黄色枯草般的头发,一看就是西方人而非东国人的相貌。

  难怪他刚才要扮成附近村民的样子,其本人的形容一看就不对劲,也难怪他的东国语虽说得很流利,口音却总有点怪异感。

  江道祯的瞳孔微缩,人却呵呵一笑:“丹丘主,我当初听说有个半吊子起了这么个自号,赤白狂慢,便知其人野望,料想到他想干什么。

  我已经等你很久了,而你直到今天才来,却是来得很不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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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4章 瓮中天地自奔忙

  术门各洞天中皆有一座石坊,形制相同但上面的刻字却不一样,飘彩洞天中刻的是“隐峨”,惊花洞天中刻的是“惊门”,仙壶洞天中刻的是“丹丘”。

  此人自号“丹丘主”,除了打造仙壶洞天的创派祖师,后世传承弟子哪怕是历代掌门,断不能上这样的尊号,更何况是自称,确实是赤裸裸的直白狂妄且傲慢。

  可能是文化差异,也可能是当初年少轻狂,总之他就给自己起了这么个称号。而江道祯则称,当年打听到这个名号就料到了今天的事……灵犀术当真如此神奇吗?

  其实神棍的逻辑非常辩证,假如预言成真当然很能唬人,如果算错了那也就不必说了。

  但灵犀术确实玄妙,见一叶可知秋,通过一鳞半爪的蛛丝马迹,便能推断出很多东西。这种高人反而不会轻易窥测天机,因为一旦失算便很可能有损修为。

  他们平日只凭本身的修为境界,便可以算到很多别人也可能看到痕迹、却不大会想到的事情,在此基础上再去施展相应手段,那么预言成功率就会高很多。

  还有件事江道祯跟谁都没说,就连谷椿、李修远等人都不知晓。今日所发生的一切,也曾是他为自己设计的一场进阶仪式。

  不是由七阶晋升八阶,仍然是由六阶晋升七阶。

  狡兔尚有三窟,更何况老谋深算的江道祯。他当初为自己设计的进阶仪式,就是将何考培养成千年来的第一位真蛾。此事的变数未免太大,他也差点失算。

  如今他确实成功了,但这只是从事后看到的结果。而他老人家当时被困了二十三年,假如再不进阶寿元都快耗不起了。

  当听说逍盟有人自称丹丘主之后,他便做出了另一番预言式的安排,这也等于是设计了另一个仪式。

  至于这个仪式完成后,能否让他成功晋升七阶,江道祯当时也无把握。这只是他安排的后手之一,也是身为宗法堂长老必须要做的事情。

  今日终于谋算成真,但江道祯早已成功进阶为七阶大算师,不再需要这个进阶仪式的帮助,所以他才会说丹丘主来的很不巧。

  今日之事虽已与江道祯的进阶无关,但对术门来说仍很重要,这是消解外患、剪除内蠹的绝佳良机。

  丹丘主自然不知这层内情,他环顾四野道:“千算万算,漏下的也就是你们两个老东西了,一个已老不堪用,另一个只是精于算计。

  如今仙壶洞天掌握在我等手中,门户已关闭,你们二人能自投罗网也算是意外收获,不如束手就擒,也免得真动了手毁坏洞天景致。”

  这倒也算是实话。

  郭遣怀是一位炼器大师,街头教训小混混之类的事情不算,一辈子几乎都没怎么跟人动过手,尤其是近几十年来,凡事都有邹添锦等弟子效力,根本也用不着他动手。

  身为入微门的太上长老,郭遣怀虽没有什么斗法搏命的经验,好歹擅炼器也熟悉各种法宝的使用,而江道祯则更不会打架了。

  自古就没听说术门有事,需要灵犀门弟子撸袖子下场肉搏的,也从未听说江长老跟人动过手。在争斗的场合,一位大算师可以算是最佳辅助,但扮演的只是智囊角色。

  修士斗法,决定胜负的因素很多,又不是谁的修为高谁就能赢。

  丹丘主本身就是一名六阶药师,真动手斗法未必怕了这两老家伙,更重要的是,他的同伙耿言新已接管了洞天阵枢,并关闭了门户。

  现在仙壶洞天就掌握在他们手里,所以丹丘主虽被识破了行藏,却仍然有恃无恐。

  郭遣怀却摇头道:“没事没事,你尽管动手试试,不过是打坏几座房子、毁了几片田地而已,回头再收拾便是,也不值什么,反正是丹鼎门的家当,我不心疼。”

  江道祯也笑呵呵地说道:“就凭耿言新还无法真正掌控洞天,你确信动手能打赢?”

  就在这时,丹丘主毫无征兆地突然动手了。他与那名弟子袖中同时飞出一柄折扇,展开之后一面为黑、另一面为白,挥扇之间两人身形还有配合交错,左右同时舞动。

  扇骨化剑,呈黑白二色,密密麻麻朝郭潜怀与江道祯射来。并不是扇骨飞出,而是通过妙用凝炼出的法力如剑,能锁定形神瞬间而至。

  丹丘主虽非东国人,却也听过一句东国梗“反派死于话多”,所以他并不嗦,方才假意说话也不过是为了偷袭作掩饰,并以神念通知了弟子。

  这偷袭很突然,但两个老头似乎早就料到了,连表情都没变。

  那边扇子刚出袖口,郭潜怀就一勾手,地上升起四面屏风立在身前,古檀色木质,上面的图案分别是兰生石上、出水莲荷、月下金桂、梅花映雪,

  这是一组精致的四季花开屏,但它们同时也是成套的阵器,组成了一座守护法阵。飞剑尽数被挡下,就连隐藏在其中的无形风箭都透不过去。

  术门有不少祖师传下来的法宝,或威力强大或妙用玄奇,但郭潜怀退任归隐时都交还了。他本人就是一位炼器大师,这组四季屏是他亲手打造的得意之作。

  再看江道祯轻飘飘伸出一只手,掌心向前,就像交警做出了一个禁止通行的手势,但屁股还坐在小马扎上。

  前方一片光影浮现,就像虚空升起了一道无形之幕,再看幕上图案竟然就是他老人家放大的掌纹。乱剑打在光幕上旋即消失不见,本就是法力所化又被法力湮灭。

  那掌纹竟随之发生了变化,经纬交错化为棋盘状。棋盘中隐约出现了黑白棋子,落子的位置似在不停变化,像是一张正在厮杀中的棋谱。

  对面的郭潜怀笑道:“小江,你挺能摆谱啊!”

  江道祯:“就这点能耐,见笑见笑!”

  江道祯并未动用法宝,仅凭自身施展的术法对敌。他这一手术法是自创的,在灵犀门秘传的基础上结合了心盘门的阵法思路,名字就叫摆谱。

  他可是摆了几十年的棋摊啊,摊上放的棋盘通常是象棋,但是翻过来就变成了围棋。

  丹丘主师徒的攻势虽然凌厉,但仅凭这一手却奈何不了这二位高人,至少短时间内不能,但他们另有打算。

  手中折扇连挥,攻击连绵不绝,两人却身形跃起,向着祖师殿的方向疾驰而去。动手只是阻敌而已,丹丘主真正的目的是冲进祖师殿接管阵枢。

  方才江长老的话也有道理,仅凭五阶修为的耿言新,尚无法真正掌控阵枢,就算能够借助阵枢隔空出手,也未必能够稳稳压制郭潜怀与江道祯。

  但若换成他这位六阶丹师来掌控仙壶洞天,那么就万无一失了。

  原本离祖师殿只有百余丈远,以他们的速度眨眼可至。两个老头怎能看不出他们的想法,却仍然在原地只攻不守。

  那边丹丘主也高声喝道:“耿言新!”

  他已经动手了,照说耿言新应该控制阵枢隔空施法配合,说不定可以省点力气就能将两个老头制伏了,怎么此时还没反应过来呢?

  他这一嗓子还真见效,只听一个声音带着劲风从空中呼啸而来:“喊你妈……”

  这场景太诡异了,有谁见过会说脏话的棍子?那是一根长杖,看上去就像是剥了皮的树藤,杖长两米三,一头粗一头细。

  藤杖一边骂人一边当头打落,怎么听着还像是谷长老的口音?

  在场的两个老头都乐出了声,江道祯笑道:“还想跟我们玩偷袭?看看,这才是真正的偷袭!”

  这一下实在是太突然了,还好丹丘主也是高手,长杖飞来时便已察觉不对,神念指挥弟子配合,两把阴阳风火扇奋力上挥,似有黑白之龙交错盘旋飞出。

  飞杖打得黑白蛟龙哀鸣碎灭,地面上也有烟尘暴起、碎石四溅。等烟尘散去,只见师徒两人背靠背站在那里,脚脖子都陷进了泥土中。

  假如不是丹丘主护住了弟子,方才那一杖恐怕就要了那年轻人的命。

  那根长杖就立在前方不远处,就像一个人挡在丹丘主师徒与祖师殿之间,与另外两位高人呈品字形将他们围在中间。

  长杖一击便收了手,将他们围住显然是要谈判的,应该是劝说他们束手就擒。但师徒二人稳住阵脚却突然面露狠色,仍咬牙挥扇向祖师殿强冲而去。

  他们也看出关键所在了,耿言新那里不知出了什么差错,而当务之急是要夺取阵枢才能掌控主动。

  他们这一动,长杖又飞了起来,就在祖师殿门前不远处展开了一场大战……场面再度烟尘四起,崩散的法力四处激荡,就连神识都一片混沌。

  只见烟尘中黑白气焰盘旋,左冲右突却始终冲不破八方杖影。

  郭潜怀与江道祯并未出手,只站在侧后远方掠阵,并施法收拢激荡的余波,将破坏范围只控制在百丈之内,同时还在以神念交谈。

  郭潜怀:“我们就站在这儿看戏吗?”

  江道祯:“我们两个确实不太擅长动手打架,还是以掠阵为主,阻挡其搏命突围。虽然他们也跑不出去,但如果在洞天中造成大范围损坏也不好。”

  郭潜怀:“他们还有的绝招没用?”

  江道祯:“既然敢来,在这种情况下还要继续动手,肯定有所倚仗。”

  郭潜怀暗叹了一口气:“千年之前的内乱,有太多记录缺失,甚至我们也不清楚都有哪些宝物流散在外……他们现在使的,应该就是那两柄阴阳风火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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