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话,只能是兰九畹一个人去向警察解释发生了什么,她是说不清的……就算实话实说恐怕也没人相信,反而会招来各种猜疑。
从天而降的神秘蒙面人飞剑斩杀了歹徒?这不是胡扯嘛!这姑娘肯定有问题,也不知和那两个男的发生了什么,居然闹出了人命!
但是不报警的话,有一名歹徒还活着呢,只是暂时昏迷未醒。
苦茶将飞剑递给了兰九畹,他让兰九畹做一件事,就是杀了那个尚在昏迷的歹徒,声称这本就是她的事,也应该由她去处理干净。
所谓飞剑,就是一柄锋利的短刃。兰九畹接过短刃的时候,人完全是懵的,她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而已,遭遇这种状况,根本反应不过来。
兰九畹甚至已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在苦茶的“协助”下,用短刃刺死了那名昏迷的歹徒。
反正等她再度缓过神来,两名歹徒不仅都死了,而且挖了深坑埋好了。苦茶告诉她,那人是她亲手杀的,并说她是可造之材,今后可以跟随自己修炼秘法。
这就是兰九畹认识苦茶的经过,她从此便成了苦茶的弟子。
那天下山回家的路上,她遇到了走散的同学,并没有说发生了什么事,只说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衣服都弄破了……
兰九畹可能并不清楚自己的天赋究竟有多出色,反正她在大二那年就有了“上乘秘法修为”,也就是成为了三阶术士。
苦茶教她的入微术心法不全,理论上无法修炼到三阶圆满的境界。但身为“师父”的苦茶也不能没东西教啊,所以又传授了她不少应用术法,并不仅限于入微门的传承。
除此之外,苦茶还让她学了很多并不一定是术法的技能。比如兰九畹精通伪装、追踪、潜行、下毒、刺杀,根本不像一名入微门术士。
传统的入微门弟子,“专业方向”都是以炼器以及打造各种物品为主的。
兰九畹第一次见到苦茶,就在懵逼应激状态中杀了人,后来苦茶就将她培养成一名刺客。按苦茶的说法,她执行的任务,主要是清除那些倚仗修为、为非作歹的秘法修行者。
作为一名刺客,兰九畹很出色,她的现实身份青春靓丽的女大学生,也给任务提供了很好的掩护,因为很少有人会特意防备她。
起初兰九畹真的以为自己是在执行“正义的惩罚”,因为她杀的也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但渐渐就察觉了不对……
苦茶禁止手下弟子谈论平日执行的任务内容,也禁止他们互相打探现实中的身份,因此兰九畹起初并不知道同伴都是些什么人、平日都做过什么事。
苦茶还给了兰九畹一个能遮蔽神识的面具,这是其他同伴都没有的待遇,令同伴们都不知她的真面目,可她却知道同伴的样子。
有几次兰九畹执行的任务,就是清除曾见过的同伴,他们与她一样都是苦茶门下的弟子。
按苦茶说法,他们是堕落者,倚仗秘法牟私为恶。
兰九畹只是执行者并非调查者,只负责清除不负责查证,身为刺客讲究暗中潜近一击而中,也不可能暴露身份与刺杀对象有什么交流。
在潜近观察的过程中,她也发现那些家伙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是另一方面她又很疑惑,为什么苦茶的弟子、自己曾经的同伴,会出现一个又一个败类呢?他们都是苦茶教出来的、平日也是在执行苦茶布置的任务。
那些为非作歹的事情,会不会就是苦茶命令他们干的呢,或者就是在苦茶手下养成的行事习惯?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如毒蛇噬心般怎么也挥之不去。
她猜对了,但还猜得不够对!
苦茶手下的很多清洁工,只要执行过几次任务,就会意识到自己干得是见不得光的脏活,但那又怎样呢?他们得到的太多了,却几乎没有付出什么代价。
他们得到了秘法传承、掌握了神奇的能力,帮苦茶干活的同时,顺便还能捞点好处满足自己的私欲,反正是干脏活,能给苦茶干就能给自己干。
更重要的是,苦茶在“选才”时就很注重考察这方面的“素质”,既然是培养出来干脏活的,肯定就不能是什么好东西,否则他们也缺乏积极性和主观能动性。
比如冯梓龙、高晨树之流,本就不是好人,就适合干坏事,总不能让他们去行善积德吧?
但叶良成、兰九畹这种人,因为要负责比较特殊的任务,所以苦茶选才的标准就不一样,这也叫因材施教、知人善用。
兰九畹清除的对象,虽说各有取死之道,但是苦茶的选择标准,只看对方是否还忠诚可靠?指望这些家伙内心中真正忠诚不太可能,主要还是可靠。
有的清洁工会渐渐不听从苦茶的命令,比如私下打探其他成员的身份与任务,或者暗地里干的私活太出格,又或者执行任务时自作主张,留了可能暴露身份的线索……
这些人一旦暴露,落在宗法堂手中也是死路一条,还会连累到苦茶。清洁工本身,也是需要分期、分批清理掉的。
兰九畹虽察觉不对,但也不敢轻举妄动,因为在她眼中,苦茶是神秘且强大到不可抗拒的存在,她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现,小心翼翼地调查。
真正让兰九畹确认了苦茶和这个组织的真面目的事件,是两年前,她查出了当初那两名歹徒的身份。
那两名歹徒早就被埋了,事后居然也没人报案。
但是兰九畹进步一步调查却发现,他们是在事发的前一天,分别从外地赶到了她的家乡所在,就像特意跑到那里汇合,难道就为了在山中偶遇并非礼一个高中女生?
为什么要查这两个人?因为他们早就死了,就算兰九畹私下调查,也不容易引起注意。
那时的兰九畹已不是当初的无知少女了,立刻就反应过来,这件事是有人特意安排的,而设计这个局的人,应当就是苦茶。
假如那天她没去爬山,可能也会在别的地方遇险,然后被苦茶所救。那两名歹徒并非术士,但对付一个女学生是足够了。
苦茶手下还有一种人,就是修炼术法未成者。尽管经过了资质筛选,但苦茶也不能保证每一个人都能在他期待的时间内修炼入门。
这种人的利用价值不高,但也有用处,那两名歹徒可能就是这种情况。
何考觉得兰九畹对自己都狠,其实她也是迫于无奈。察觉苦茶的真面目后,她就做了一件事,开始逃课、泡吧、抽烟、喝酒、滥交,还弄了纹身……
听到这里,何考打断了一下:“纹身?”他确实没有发现兰九畹有什么纹身。
兰九畹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不是真的纹身,但看上去像真的一样,用水也洗不掉,颜料是我自己配的,就是做给别人看的。”
很显然,兰九畹是故意为之,活脱脱就是一个叛逆、堕落的社会女青年,多次违反校规校纪,考试也有多门不过,甚至长时间不上课,也不知去了哪里鬼混。
学校要开除她,父母也多次大发雷霆,叱责她不学好、简直也太丢人!
而她根本就不劝,反正也不再需要家里给钱,气得父母后来声称与她断绝关系,而她真的就与家里断了联系。
尽管有如许劣迹,但学校最终还是让她毕了业、拿到了毕业证和学位证。据说是某位校领导遭受了神秘威胁,不得不网开一面,反正就是一句话的事。
兰九畹执行的最后一个任务,是到春节前去境外追杀一个人,她从萨哇国一直追到了瓦底国,完成任务的同时,恰好遇到了当地诈骗团伙的内讧,见到了一个叫商燕的人。
商燕长得和她很像,却于内讧中身亡。
身为入微门的三阶鉴定家,兰九畹眼中的像不是看着像,而是五官的轮廓、尤其是空间位置比例,与她极为相近。
此人是偷渡出境的,在东国海关并没有留下记录,她还带着东国的身份证与护照,同时又花钱买了一个瓦底国的身份。
这就意味着这个名叫商燕的人,她的东国身份是相对干净的,就算已死在海外也没人知道,所以兰九畹就顺手拿走了她的身份证件、并留下了她的指模备用。
回到东国后,兰九畹利用神识萃物之法,精心打造了一个假面,经过多次测试,发现可以骗过东国安监部门的面容识别系统,于是平日就以商燕的身份出现。
她这么做,是想借此躲过苦茶的追查,但对此心里仍然很没底,越这么想就感觉越恐惧。她这张假面,神识还是能够识破的,而且苦茶也知道她的身份来历。
但她却不知道,就在她刚返回国内没几天,惠明石家便出事了。苦茶只来得及发布最后一个命令,让手下的清洁工们就地隐匿,然后便自尽身亡。
按照她的任务时间线,好像在同一时间,何考也去了萨哇国,两人说不定还曾在异国偶遇。
介绍完这段经历,兰九畹低着头道:“您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何考:“有两个问题,首先,你是怎么查出那两名歹徒身份的?”
兰九畹:“通过全国联网的面容识别系统。”
何考:“什么!那两人当时不是被埋了很久了吗?”
兰九畹抬起头,略有些诧异道:“隐蛾先生,您通晓入微门法诀,但您本人应该没有修习过入微术吧,可能还不太清楚二阶墨客与三阶鉴定家真正的能力……”
入微门一阶模仿者,由于感官能力得到极大提升,擅长观察到物品的各种细节,因此有个绰号叫贼眼。
入微门二阶墨客,则有个绰号叫复印机,他们增强的不仅是感官能力,也具备了相应的身体控制能力,能准确描绘出所观察到的细节。
这种人很适合制作赝品,比如字画啥的,是临摹的好手,但往往只得其形不得其神。假如其人本身就是一位艺术家的话,比如小武的师父张燕飞,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入微门三阶鉴定家,掌握了神识,绰号晋级了,叫做扫描仪,能力又有了质的飞跃,配合神识御物之功以及粹练之法,可以仿造各种物品,几乎能打到原样复现的效果。
兰九畹以前虽然没听说过什么入微门,这些名词她都是刚知道的,但她本人修炼的就是入微术,是货真价实的三阶鉴定家。
而且她修炼过各种应用术法,比大多数正经的入微门三阶术士都要出色。
当年她虽然还不是术士,但因情绪收到了强烈刺激,将那两名歹徒的样子记得非常清楚,哪怕在噩梦中都无法忘记。
待到她突破三阶修为,不需要再把那两名歹徒的头骨挖出来,而是自己找材料,制作了两个人脸模型,辅以御物之功,甚至可以让模型做出眨眼等表情。
这样的模型,应该骗不过虹膜识别,因为她也没法将虹膜给复制出来,但人脸识别系统也不需要识别虹膜。
与全国居民身份证数据库联网的面容识别终端,上哪儿去找呢?这需要有人帮忙,比如公安部门的内部人士。
兰九畹制作面具冒充商燕也是这么测试的。
何考得到了入微术传承,也开始修炼入微门的鉴物术,但他毕竟没有正式兼修入微术根本法诀,所以并不了解这些细节。
他倒是认识一些入微门术士,比如武岩骏,但对方也没跟他讲过这些。
更重要的是,先前他就认识一位入微门三阶术士,就是叶良成。但叶良成可没有“觉醒”出兰九畹这些大的本事,所以何考根本就没想到居然还能这么干!
听见兰九畹的解释,何考忽然意识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赶紧问道:“如此说来,只要你见过那些清洁工,就有办法查出他们的身份?”
兰九畹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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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秋声落泪随流水
若说只要是见过的人就能查出身份,那是夸张了。但只要是兰九畹注意观察过的人,她几乎都能将其形象复现出来,比如制作一个雕塑或者等比例模型。
叶良成也是入微门三阶鉴定家,理论上也应该有这等本事,但还没人教过他。至于兰九畹,好像也不需要谁特意去教。
某些方面,何考觉得兰九畹跟自己有点像,同样聪明、同样天资出色、同样富有敏锐的洞察力……
何考:“第二个问题,你的父母是什么时候与你断绝关系的?”
兰九畹又垂下头去,视线看着茶几上的面具道:“那是大学二年级下学期的事情,从那年的暑假开始,我就没有回过家。”
何考:“你现在可以回去了,不必奔波江湖,也不必再有误会。你的纹身是假的,就算不好解释当初的事情,也可以来一出浪子回头、改邪归正。”
何考完全可以理解,兰九畹当年为何要变身不良少女,屡教不改以至于父母跟她断绝了关系。她从那时起就想着摆脱苦茶的控制,又担忧会连累到家人。
只是现在回头看,这种办法明显还是幼稚了,假如苦茶真要动她的家人,所谓的断绝关系有用吗?
而如今苦茶已死,她可以设法去挽回遗憾、弥补与父母之间的关系了。
不料兰九畹却摇头道:“我不想再去找他们,至少现在不想,而且也用不着。我大学还没毕业的时候,他们就要了二胎,现在应该会走路了吧。”
何考差点没绷住,这是大号练废了重开了个小号吗?兰九畹的父母少说也有四十多了吧,还好是中学教师、参公事业编,只要不违反政策,生二胎影响也不大。
何考没有说话,仍就是这么看着兰九畹,意思很明显,她刚才的解释并不是真正的理由,或者说没有说服力。
沉默的目光似有压力,兰九畹仿佛有些扛不住,又接着开口道:“您刚才说的,您戴着面巾的样子,就是隐蛾的真面目。
我当初做的一些事,令他们感到失望,进而感到愤怒,以至于与我断绝了关系。那不是另一人伪装成了我,而就是我本人真实的经历。
现在的我,就是真正的我。”
何考仍然不说话,对这个话题,他好似用沉默的方式表达了相当固执的关注。
兰九畹不得不继续说道:“我当初所谓的叛逆,其实没有伤害到任何人,只是伤害到他们的情感,不符合他们我、对对未来的期待。
这令他们感到丢脸,进而对未来感到恐惧。我没要挟他们,是他们要挟的我,若不按照他们的要求去做,就要与我断绝关系。
我了解我的父母,他们说到做到了。
他们也问过我为什么要学坏?但仅仅只是这么问而已,重点不是为什么,而是我学坏了!
他们并没有真正探究过,我所谓学坏的理由、我又变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们只是普通人,没有能力去探究,就算他们去探究,我也不会让他们知道答案,我只是尊重他们的选择。”
何考终于开口道:“你刚才的话说得好快,就像背熟的发言稿,是自己在心里早就说过很多遍吗?
但现实中没有人问过你,也没人会这样问你,而你今天终于有机会说出来了?”
就这么两句简单的话,却差点将兰九畹给整破防了。
在何考的印象中,她自始至终一直很冷静,几乎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完全不符合她的年纪以及刚刚经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