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蛾 第157节

  何考的声音从十几米外传来:“我没见过像你这样,对自己也能这么狠的人。”

  兰九畹:“什么意思?”她的声音不大,带着虚弱感,但以对方的修为,肯定也能听得楚。

  何考:“你不敢相信任何人,但我没想到,你居然在自己身上都下了毒。假如毒性挥发,就算有解药,对你也不是什么好事。

  若沾染的毒素不多,事后也及时清理,那还能够控制。但我能看出来,你对这种毒性不是很了解,配的解药多少也有点瑕疵。

  尽管你有修为在身,但是时间久了,暗毒也会渗入腑脏,假如到了那个时候,再想彻底清除就晚了。”

  兰九畹心中一紧,张口欲言,却发现不知该说什么,只得羞愤道:“我自己愿意!”

  何考却摇头道:“看来你并不喜欢色诱,却偏偏要用这种手段。你这个样子,只会勾引人变坏,或者干脆只能引诱坏人。”

  兰九畹的身子很美很诱人,戴着面具看不见脸反而更令人遐想……她现在这个样子,何考看了都不禁鼻膜充血。

  但色诱与色诱又有区别,有的是合乎天性的正常吸引以致两情欢愉,有的则是诱人犯罪以致做出一些不该做的事情。

  比如想吸引哪怕是勾引异性,可以展示性感、温柔、娇羞、强壮、富有的各方面的吸引力,表达兴趣以获得对方的回应,以求能够两厢情悦。

  可是兰九畹就是在展示衣衫不整的身体,伴随受到攻击后的无助、惊惶的体态与神情,激发的往往只是对方的犯罪欲。

  假如有人在种情况下对她做了什么,反正绝对不会你情我愿的彼此欢愉……这种感觉,身临其境的何考当然体会得很真切。

  说完这番话,何考便转身走进山林消失不见。

  兰九畹坐在那里竟有些恍惚,下意识地双手抱胸,总感觉何考过一会儿还会出现。可是等了半天却迟迟不见人影,终于确信对方是真的离开了。

  不仅何考离开了,民宿中的叶良成也走了,临走前还将所有的痕迹都处理干净。

  兰九畹站在一株忍冬树前,金银花落满地无人采收,又抽出了今年第二季的花苞,近处暗香郁郁,远方蓝天白云,她竟有些茫然,一时不知该干啥了。

  近年来她始终都在想一件事,就是如何才能脱离深渊?如今突然有人告诉她她所恐惧的、几乎看不到尽头与希望的深渊,居然没了!

  这个世界还真实吗?照说应该欣喜若狂啊,她却笑不出来。

  她惧怕苦茶,更惧怕苦茶身后的神秘组织,当然也惧怕疑似是那个神秘组织派来的火青。火青已经找到她了,在斗法中击败了她,然后却没有将她怎样。

  已经安全了吗、没事了吗,难道叶良成说的都是真的吗?

  她又开始仔细回想火青说的话,打算回到自己的安全屋,好好研究叶良成给她提供的资料……无论如何必须要做点什么才能安心。

  何考此时已回到栖原,在他的“世界地图”中又点亮了一片新的区域,就是闽州市及其西郊一带。

  这番出行还有个意外的收获,发现了那个隐秘的矿洞,感觉就像打游戏时地图上刷出来的资源点。

  那种特殊的矿物,就是苦茶用来打造地下道场的原材料。那些材料经过了特殊的处理加工成标准的形状,可以一块块隼合拼接起来,能混淆神识感应。

  接近地表的矿脉已开采完毕,但洞穴深处的矿脉还在,而叶良成居然没认出来。

  这也难怪,矿石经过处理后物性有微妙的变化,需要懂鉴物术同时也懂得神识粹物玄理,才能看出来。

  这两门应用术法,叶良成原先并没有学过,如今虽得到了何考的传授,但还差点火候。

  那处矿藏应是惠明石家掌握的一个资源点,因为种种原因宗法堂并没有查出来。

  石家明面上的各种资产以及库藏,宗法堂当然都有办法查到,可是散落各地的隐蔽资源线索就难说了,可能惠明石家还有人知道但是没说,或者又重新成为了秘密。

  比如叶良成曾执行过一个任务,去东南深山中寻找一些植物和矿物,都是人迹罕至的地带,他将自己的发现制作了一份详细的路线图。

  这实际上就是一些灵药和天材地宝的线索。

  此番来到闽州,最重要的是将把蓝喜鹊给引出来了。何考放过了她,暂时也没想好该如何处置此人。

  因为蓝喜鹊也放过了叶良成,可见她并非滥杀无辜之人。

  而且蓝喜鹊与苦茶显然也不是一路人,她应该在试图摆脱苦茶的控制,同时也痛恨高晨树之流的所作所为。

  可她如今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该说的叶良成都已经告诉她了,其余的事就让她自己去查证吧。

  两人之间有一番斗法,前后过程还不到一秒钟,何考赢得非常干脆利索。

  但何考心里清楚,自己并不比蓝喜鹊强多少,神识可能强那么一些,但主要是仗着术法精通以及法宝威力欺负人。

  何考不缺法宝,也不能总拿雪光寒当板砖、干那种焚琴煮鹤的事,如今取了三枚棋子随身带着,那是江老头留给他的。

  江老头摆摊的棋盘和棋子,是一套完整的阵器。以何考如今的修为还摆弄不明白,但这三枚棋子也是法器,何考已能掌握一些简单的用法。

  将它们带在身边很方便,他这段时间在固山深处经常演练,第一次出手就“踹”翻了蓝喜鹊。

  蓝喜鹊还有后手,居然提前在自己身上下了毒,这对她而言也是非常危险的。

  她的内衣材质是特制的,毒下在内衣的外表面,并不接触身体,但是受到稍微激烈一些的外力,毒性就会挥发出来。

  这是一种吸入性毒素,发作速度非常快。蓝喜鹊可以通过适时闭息以及提前服用解药,来避免自己也中毒,事后还要及时清理身体上可能沾染的毒素。

  就算有解药,接触毒素的时间久了,对她自己也是有伤害的。何考简直难以想象,蓝喜鹊究竟经历了什么,才有如此之强的戒备心?

  何考精通鉴毒术,及时发现了这一点,所以根本没有走近五步之内。就算他没有发现,其实也不会对蓝喜鹊做什么。

  “你觉得我现在有什么变化吗?”这是何考问高雪娥的话,在两番激励缠斗间的中场休息时。

  暂时败下阵来的高雪娥,用手指点拨他的胸口道:“当然有变化呀,变得更帅、更能干了。”

  何考:“我是想问我这个人,平时感觉有什么变化吗?”

  高雪娥:“严肃问题吗?”

  何考:“严肃的。”

  高雪娥侧过身,用一只手托着腮看着他:“让我好好想想啊,我觉得你不是变了,而是进步了……嗯,应该是进化了。”

  何考被逗乐了:“这是什么说法,从猴子变成了人吗?”

  高雪娥:“你刚来单位的时候,我觉得你谨小慎微,很会看人眼色,好像谁都不敢得罪。我那时还不知道你有这么大本事,只是看过你的档案,以为你只是想保护自己。

  至于现在嘛,你还是那么谨慎,但感觉却不一样了。你好像不是怕自己受到伤害,而是不想有人因为你而受到伤害,还想保护与帮助他们。”

  高雪娥讲的是她的感受,这与她自己何考打交道的经历有关。

  何考为什么突然有这样的问题,因为他最近以“火青”的身份接触了叶良成,尤其是遇到蓝喜鹊之后,也想知道现在的自己,会给他人什么样的感觉?

  他从小心思就多,性格似有些阴柔,很会察言观色,这只是一种自我保护,在尚且无法独立生存时尽量避免受到伤害。

  或许在他人看来,这就是讨好型人格。但以何考的经历而言,他不是不懂反抗,只是很小心的隐藏了自己。

  近一年来,他成为了隐蛾、修成了秘法,暗地里干了很多事,但性格的底色始终未变,依然谨小慎微,仍然需要隐藏自己,很在意周围各色人等的反应。

  但另一方面,个人的独立生存已无问题,不仅能活得很好,而且他已经足够强大。以他如今的修为手段想对付普通人,几乎是碾压式的,能令对方完全反抗不了。

  他最近做的很多事,已不是为了单纯的自我保护,而是尽量避免伤害到不应该伤害的人。在见证了苦茶团伙的复杂情况后,他似乎总有这种担忧,却又形容不出是什么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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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素朴澄心抱万变

  “前一阵子,我在歧黄灵苑遇到了谷长老,向他请教怎样才能突破四阶修为。谷长老却说我身边就有一位问路人,还反问我为何不来问你?”

  这是在观流小区,何考与卫洛“约饭”时说的话。

  所谓“约饭”,就是卫洛约何考要找他蹭饭的意思,总不能叫约会吧。

  最近几次“约饭”,都是卫洛看见或者忽然想起什么菜式,便约何考一起研究怎么把它们做出来。有时卫洛还会备好材料,但通常都是何考掌勺。

  见面时卫洛经常会聊起术门的各种事情。

  前两天卫洛又想起了几道菜,曾经在凤尾乡吃过,其中需要用到几味食材,菜市场没有但歧黄灵苑应该有……何考便跑去那里买。

  林青霜发现那不是药田中的灵药,便让他自己去山里采摘,不收费,只说如果做出来还挺成功,下次也到歧黄灵苑做一顿。

  回浦港镇老家有点耽误时间,何考今天就在观流小区约饭了,趁势向卫洛请教。

  卫洛正吃得津津有味,闻言放下筷子道:“你终于肯开口啦?”

  “啊?”何考一时没反应过来。

  卫洛又说道:“这种事情,当然需要你主动。”

  何考:“那我现在就主动向您求教。”

  卫洛歪着脑袋盯着何考,忽然噗嗤一声笑了。

  何考:“你笑什么?”

  卫洛:“谷长老提醒,你才想起来问我。那么原先你请我吃饭,就是单纯吃饭啊?”

  何考:“吃饭还有什么不单纯的吗?”

  卫洛:“可我是灵犀门的五阶问路人,很多人都想找机会问我问题。”

  何考:“但我也听说过,动用天机术会付出代价,我哪敢随便找你算命。”

  卫洛又笑了:“算命?我可不是算命的!很多事情与天机无涉,比如今天晚上吃什么、想喝绿茶还是红茶。”

  何考:“那我怎样才能突破四阶呢?”

  卫洛眨着眼睛道:“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呀,勉强回答也未必能得到答案,而且难度有点高。”

  何考刚想说“那我就不问了!”可是转念一想便改口道:“那么什么样的问题,才与天机无涉呢?”

  卫洛:“我很难回答你怎样才能突破四阶?但我可以回答你为何尚未突破四阶?”

  何考赶紧问道:“那我为何还没有突破四阶?”

  卫洛:“我先吃几口菜,凉了味道就不好了,咱边吃边聊……其实原因很简单,你三阶修为尚未圆满,还差那么一丝火候。”

  这是一句正确的废话,何考也不着急,只陪着她吃菜聊天等候下文。

  过了几口,卫洛又接着说道:“这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每日坚持修炼根本心法,以求日久功深。假如还是不行,那就在应用术法上多下功夫,以求印证感悟。

  其实就算三阶圆满,就你的情况而言,还有最后一步关障。”

  最后这句才是真正的重点,何考赶紧问道:“我的关障是什么呢?”

  卫洛:“这些日子,吃了不少你亲手做的饭菜,能体会到你这个人用的心思,更能察觉你的心境。

  三阶修为想突破四阶,须觉知魔事、洗炼心魔,这对大多数人并不容易,但对你而言倒不算太难,你想修得三阶圆满也不难。

  但想突破四阶,不仅心境要过关,修为也要过关。你修行中的弱点或者说所缺之处,就是定境不够深,定念不够纯。

  能觉知心魔、直面心魔、洗炼心魔又如何?你的定境到不了地步,便不能自生魔境。至于什么是自生魔境,到了地步你自会知晓。”

  何考:“请问我的心境有什么问题?”

  卫洛:“就我的感觉,你的心思太细了,似乎总有各种疑虑,总是很不安,这好像已是一种本能。

  哪怕无事可忧,哪怕就是单纯的修炼,你想的也总是比别人多。我不是说你这种性格不好,但恰恰在这种情况下,于修行有碍。

  你做不到放空自己,这么说不太恰当……或是彻底放下,这么说也不准确……应该是完全放开自己,去拥抱所要面对的事物。”

  这番话意思不甚明了,但何考明白她在说什么。

  普通人杂念太多,以至于不能入静,更别提各阶次的定境了。何考从修炼“我无观”入手,接着又修炼“见我如是观”,如今并不存在能不能入定的问题。

  但卫洛指出,他的定境难以深入,因为平日的心境总是带着着难以消解的不安感。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了解,往往受到两种情况限制。

  第一种情况是缺乏相同的经历,无法感同身受,所以不能真正的共情。人与人之间难以共情很常见,区别只是程度深浅,因为两个人不可能有完全一样的经历与感受。

  另一种情况则是两者的处境和经历差不多,以至于遇到的问题的都差不多,所以难以跳出自身的局限,去发现彼此都存在的问题。

  卫洛的成长经历,与何考是完全不同的。她在凤尾乡长大,很小的时候就被江道祯长老看中收为弟子,年纪轻轻就成为了高阶术士、术门高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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