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蛾 第104节

  不提何考怎么忙活,那边的江道祯挂断电话,只听身旁的李修远开口道:“康如林的反应,全在你的预料之中。”

  江道祯:“明摆的事,不也在你的预料之中吗?”

  李修远:“康如林不待见石家,想做切割却又很难切割,毕竟他也出身于石高宇门下、受传法之恩,若不关照石家后人,道义上说不过去。

  他夫人是石高宇之女,比他大了十岁,如今去世已有二十年了。他的门下弟子,没有一个是石家子弟。石家经营的产业,他也从未参股,不过收些晚辈们的年节之礼。

  但石家这些年做的很多事,哪怕明面上不说,也都仰仗了他这位宗法堂长老的名号。

  这次康如林将自己也列入训示、追夺名单,但仔细核实下来,竟无任何东西可追夺到他身上,可见私下切割得有多干净。

  所以很多人反而会赞康长老严于己、大义无私,于他的声望无损。”

  江道祯摆了摆手:“不提他了,梅仙是怎么回事,居然还不露面?”

  他口中的梅仙,就是丹鼎门长老梅谷雨,人称梅花仙。梅谷雨这几年大部分时间都在仙壶坪的仙壶洞天中闭关,在今年的几次事件中也没有露面。

  李修远:“你老盯着她干嘛?人闭关前早有交代,宗法堂决议,二长老可以全权代表她的意见。”

  江道祯:“好久没见了,我总感觉她这几年的性情越来越清冷,不知是不是和修行有关,议事时总不露面,这也不太好吧?”

  李修远:“就算她不说,我们也知道,她想突破七阶大药师。就许你自己在村头摆二十三年的棋摊,却见不得人家在洞天中闭关?”

  江道祯赶紧摆手:“我可不是这意思!关心一下还不行吗?再说了,我这些年也没有啥事都不管啊,不是每个月还跟你们线上沟通吗?”

  李修远:“灵犀术和丹鼎术,破关的讲究不同,不能一概而论。直说吧,你想找她干嘛?”

  江道祯:“何考那孩子刚才说的话,你觉不觉得有点奇妙?”

  一位七阶大算师居然说出奇妙这两个字,那说明此事当真奇特,甚至妙不可言。

  李修远皱眉道:“原来你也有这种感觉?”

  江道祯点了点头,两人没再说话,因为这种感觉很难说清楚,但可用神念交流。怎么形容呢,他们仿佛都有一种错觉,某种已忘却的、很久远的记忆,突然间被想了起来。

  江道祯:“我方才似乎想起,在隐娘与樵夫之乱前,术门有一条共守之规,称为‘共诛令’。”

  李修远:“我也想起来了,可是我们……没有那么大岁数啊!怎么可能想起一千二百年前的事?”

  两位长老对望了一眼,眼神中不仅有诧异,甚至还有点惊恐。什么样的事情,能让这两人都感到惊恐呢?

  六阶、七阶修士,居然会有错觉,已经太罕见了,而两位长老出现了同样的错觉,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它偏偏发生了,难道是冥冥中的某种天意触动吗?

  李修远:“我不记得师尊有授,也不记得任何人对我说过。老鬼,你的修为比我高,又精通天机术,能分析一下吗?”

  江道祯:“我姓江不姓邪,照我看,最大的可能还在于我们所得的传承心印。

  你我的修为都远未到达极致,祖师所留神念心印,必然有你我未知未解之处。今天那孩子恰好提到了与之有关的缘法,所以我们才会有这种感觉。”

  李修远默默点头没有说话,江道祯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一种可能。”

  李修远:“什么可能?”

  江道祯:“你说呢?”

  李修远:“那就是理应如此!”

  江道祯点头道:“对,理应如此。”

  李修远:“何考要给宗法堂发邮件,那边会转给二长老,看看他们几个是否有同感吧。”

  江道祯:“应该是一样的,届时一问便知。”

  这就是今天上午的事情,下午宗法堂便收到了一份自称隐蛾发来的电子邮件,立刻就把消息转给了各位长老。

  梅谷雨闭关,江道祯与李修远也收到了。

  二长老方才开小会的时候没有看邮箱,此刻将邮件内容又转给了其他几位长老。何考的这封信,将几位长老都给干没声了,他们的反应跟江道祯和李修远都差不多。

  良久之后,谷椿开口道:“我先给江老鬼打个电话。”

  电话拨通之后,六位长老确认皆有同感,而江道祯还是那番解释,在座几位不得不郑重审视何考的这封邮件。

  邮件内容其实很简单,何考以隐蛾名义首先表达了对宗法堂的敬意与感谢,然后提了一条意见。

  他认为石家在调查隐蛾身份的过程中,对苗父与黄母的行为,要引起特别的重视,不能只简单处罚当事人,而要制定专门的对策。

  至于具体该怎么做,何考也没提,他想得也不是很明白,所以才建议宗法堂考虑。

  其实顾江指使手下做的这种事,本身就违反门规,被发现了就得处罚,处罚方式则根据具体情况而定,好像不必再特意制定什么规则。

  但再仔细一想,好像问题就没这么简单了。

  因为这种事情几乎无从防范,更重要的是,受害人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甚至都发现不了加害者的动作。

  比如陈妈妈骑电瓶车掉沟里,到现在还以为是她自己不小心呢,当时也没谁觉得这是人为制造的意外。

  一名术士,尤其是高阶术士,想对普通人下手,根本防不住,而且很难查出来。

  术士之间如有争斗,术门自有相关裁罚,但一方若威胁另一方的亲友安全,这事怎么处理?

  有时都不用直接威胁,给个暗示就可以,比如张三对李四说“最近天气不好,你闺女平时注意点,别莫名其妙生病了”。

  此事最核心的问题就在于,张三真有本事,能让李四的闺女莫名生一场大病!

  这种事情按照现有的门规,假如捅到尊长那里,尊长也顶多只能警告张三。

  假如警告无用,张三真的暗中下手了,术门能不能查出确凿证据还是两说,就算查出来了,也只能是事后追罚。

  若是后果并不严重,可能给张三的处罚也不会太严重。

  但身为被要挟的一方,李四又是什么感觉?恐寝食难安!

  那么应该怎么办呢?何考没说,但几位长老都不约而同“想起来了”,在隐娘与樵夫之乱前,术门曾有共诛令

  术士之间的争斗,不得以对方的无辜亲友为要挟,违者天下共诛。

  这句话很简单,但有几个要点须强调。

  首先它适用的场合是术士之间的争斗,惩罚的对象也是术门弟子,与术门之外的普通人无关。

  其次它保护的对象是争斗双方的无辜亲友,他们并非术门中人,也与争斗本身无关。

  比如两名术士争夺一件法宝,张三却告诉李四:“你若还不放弃,小心你爹的安全!”

  这就是共诛令针对的典型案例,看似严苛,实则是将争斗限制在术门内部,保护了所有术门弟子的亲眷家人。

  处罚方式简单粗暴,只有一条共诛。假如有意见怎么办?那就不要去触犯。

  与江道祯通完电话,四位长老八目相对……最后谷椿道:“这等奇事,我还从未经历,诸位有何计较?”

  二长老:“应该就如江老鬼所说,与我等所受传承心印有关。”

  康如林皱眉道:“祖师所传神印中,并未专讲共诛令,否则我等岂能不知?

  有些高深妙诀,尚非我等修为所能解读,但其中应有相关记录。所以我等看见隐蛾的信,才会生出这种感应。”

  二长老点头道:“应当如此。”

  野凤凰:“不论是何原理,我们只看共诛令是否有必要实施。”

  康如林:“下次宗法堂通告,就顺道一起发布吧。”

  谷椿:“不用等下次了,此事重大,宗法堂应专门通告。”

  何考尚不知,因为自己的一封邮件,宗法堂打算专门颁布一条“共诛令”。他傍晚时分回到栖原,老钱特意开车来接,然后他又见到了杨灵兮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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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晴雨无关海棠色

  杨灵兮哭得梨花带雨,跪求原谅。陈昱华见女儿如此,腿一软也跪了,她才是真正被吓坏的人,毕竟杨灵兮并未亲历杀人现场。

  何考很不习惯这种场面,侧过身让开了正面,也没有伸手去扶,只是开口让她们起来。

  可杨灵兮却哭哭啼啼地说,何考若不原谅她,她就跪着不起来,还说为了求得原谅,愿意为何考做任何事情……

  钱固然在旁边的表情有点怪,似是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选择了闭嘴,万一何考真有什么别的想法呢?

  杨灵兮本就是个美人儿,在屋里穿着一件的羊绒衫,胸前撑得有点紧,偏偏领口有点大、有点低,再这么跪下一弯腰……白花花的老钱都不太敢看。

  杨灵兮显然是遗传了母亲的优秀基因。陈昱华也是个美人胚子,虽然上了岁数但保养得很好,既熟且嫩,某种角度甚至比杨灵兮更有韵味。

  这对母女,还是挺有挑战性的,保不齐某人就好这一口呢?

  钱固然身为望气门高阶术士,当然能看出来,杨灵兮母女的反应虽显夸张,但并无作伪。

  宗法堂的最新公告,钱固然已经转告了这母女两。杨灵兮也明白过来自己遇上了什么事,严丛飞派她到栖原来接近并调查何考,而幕后指使严丛飞的是惠明石家。

  如今惠明石家都被连根拔起,她们娘俩只是毫无背景的区区知缘客,怎能不害怕?这场冲突的余波只要稍微沾上点边,就足以让她们死无葬身之地。

  从宏观的角度,惠明石家作为庞大的派系势力已经被铲除了,但从微观角度,石家子弟可没死绝,真正被诛灭的也只有五人而已。

  与石家交好、或有潜在利益关系的术士,宗法堂也不可能全都挖出来,别的不说,顾江手下那些保洁员,至今仍下落不明。

  谁能保证这些人都是良善、明智之辈,不会心怀怨恨?他们不可能去报复宗法堂,难道还不能迁怒别人吗,顺手就能把杨灵兮母女给灭了。

  前段时间杨灵兮母女身为重要人证,有宗法堂庇护。但此事过后,宗法堂也不会再特意保护她们,不做追究就算宽宏大量了。

  那怎么办?这里有两条现成的大腿,一条是钱固然,另一条就是何考。在杨灵兮的直觉中,何考应该更粗。

  在接受宗法堂调查时,她好像隐约听到过几耳朵,有人猜测,何考要么是江长老的秘传弟子,要么是谷长老的秘传弟子。

  这次的事也可视为佐证。虽然杨灵兮要调查的对象是隐蛾,但她首先找上的人却是何考,结果谷长老亲自来栖原问话了!

  杨灵兮原本就对何考挺有感觉的,甚至还动了弄假成真的心思,经过这番变故,她的想法有了更微妙的转变

  严丛飞已死,她索性就跟了何考,潜在的好处可不仅仅是保住两条性命。

  老钱这个人精当然看出来了,何考不知看出了多少,他只是很平静地问道:“你是不是给严丛飞提供了几个名字,都是你认为有嫌疑的人,其中就有黄泗和苗芝?”

  杨灵兮止住哭声,仍跪地低头道:“是的,我还提供过钱总的名字,这些都向宗法堂交代了……但是他们家属出的事情,我真不知情。

  假如知道会是那样,我根本就不敢……我也再也不会了,往后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只求一条活路。”

  何考:“我说的,你已经做到了。我本就没打算再追究你什么,至于后来的事,则是惠明石家所为,如今惠明石家已灭,其余便与你无关了。

  既称要照我说的做,我刚已经才叫你起来。”

  杨灵兮终于扶着母亲起身坐下,娇滴滴地看着何考道:“您这是愿意原谅我了吗?”

  何考:“我已经不再追究,你不应该要求更多了。

  是你做错了事情,我若说一句原谅,岂非是告诉他人,此事无所谓,别人也可以照着做,事后跪下来哭一场即可?

  我不明白,你为何一定要我开口说出原谅二字。我不能开这个口,否则下次再有人效仿,你让我如何自处?”

  杨灵兮赶紧摇头道:“我绝无此意,只是为了赔罪,请问还可以为你做些什么?我和母亲如今已无处可去,只求……”

  钱固然赶紧掐灭话头道:“陈昱华女士,仍然是康然集团的高管,房子、车子、存款,都好好的没人动。

  至于小杨你,不过是试用期双向选择,离开了一家公司而已。以你的履历,再找一份工作并不难,说什么无处可去?”

  康然集团的董事长就是严丛飞,主营业务是医疗器械,经查,严丛飞并非最大股东,其实际控制人为惠明石家的石豪梁,也是石家此番被废逐的七位术士之一。

  严丛飞已死,其拥有的股份该怎么处置,自有法律上的继承规定,宗法堂并没有插手。

  但是石家所持的股份,被宗法堂依缘法追夺,已派人去接管。这家集团仍然正常经营,陈昱华当然可以回去上班。

  姚少兰最近就在处理这些后续事项呢,所以老钱的消息很灵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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