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今天张潮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看望老师们去。
说起来张潮能来燕京上学,燕大、燕师大还有鲁院的几位老师是出了大力的。钱立群、于华、曹文宣、孔磬冬、邹光明……自己入学半年了,还没有好好感谢过人家。
所以早上9点钟,他就一一给几位老师打了电话,说了自己要去看望他们。除了于华和邹光明不在燕京以外,其他几位老师都愉快的答应了。
为了这次看望,张潮早就让家里给寄了不少福海的特产过来茶叶、柿饼、李子干。自己则买了几瓶好酒。
第一个去的是孔磬冬的家。孔磬冬现在还住在燕大分配给他的教师公寓里,张潮都不用开车,拎着东西走路就到了。来看“燕大醉侠”,自然要带好酒张潮提的东西里,除了特产,还有两瓶五粮液。
开门的是孔磬冬的夫人王卫华老师,一看张潮拎着酒来,就咧嘴就笑了:“你可被他骗了。”
看张潮一脸懵的样子,王卫华解释道:“老孔他其实不怎么喝酒,量浅的很。他那个‘燕大醉侠’的外号,是欺名盗世。”
孔磬冬闻言也出来了,哈哈大笑,道:“这就叫做‘虽不能至,心向往之’。”说着,就领着张潮到客厅坐下。
张潮也笑道:“不喝也没事,这酒师母拿去做菜也行。增香去腥,做海鲜尤其合适。”
孔磬冬看到张潮还拎着其他东西,忙道:“你人来了就行了,带这么多东西干嘛?”
张潮道:“都是家里的一些土特产,不值几个钱,给老师师母尝个新鲜。”
王卫华给张潮沏了茶,上了水果,孔磬冬和张潮闲聊了几句就问道:“钱教授那边你要去吗?”
张潮点点头道:“等下就准备从您这边直接过去他那儿,已经打了电话约了。”
孔磬冬道:“那刚好,我也是要去看望他的,择日不如撞日,就和你一块儿吧。”
张潮道:“好。我们不如现在就走?我去开车,您在家等着。”
孔磬冬笑道:“早听说你买了匹德国宝马,今天孔和尚就开开洋荤。”
不一会儿,张潮就把车开到了孔磬冬的楼下,接上他就出发了。孔磬冬给钱立群带了几本书,其中还有一本是线装的。这是只有极熟悉的师生间才会送的礼物。
钱立群教授住在西三旗的丹枫苑。这是一个2003年才竣工的小区,全部是4-5层的法式风格小楼,绿化率高,宛若花园,环境清幽。钱教授夫妇也刚搬进来不久。
敲了敲门,开门的正是钱教授,看到孔磬冬和张潮一起来了,十分开心,连忙将二人让进了屋子里。
张潮和孔磬冬来到客厅,才发现钱教授家里已经有一个访客,身材高大、体型消瘦,戴着眼镜,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容。
这不是老作家王又能是谁?
孔磬冬显然认识王,连忙上前和他握手道:“王老师,新年快乐!”
王也道:“新年快乐!”
张潮也忙不迭地伸手过去,王也没有矫情,和张潮用力地握了一下,还说道:“上次在庄重文奖的现场,我还想找你说说话,结果你小子早早就溜了。”
张潮不好意思地道:“第二天还有课,就想早点回去休息。”
王哈哈笑道:“恐怕是嫌弃我们这些老头老太太吧。”
还不等张潮再解释,王就接着说道:“别说你了,我也嫌弃!一个地方老人多了以后,那气氛就不正常。”
这时候钱教授也走过了,他对王道:“你也知道啊?我和你说,你们那个作协,现在就是暮气沉沉,再没有新鲜血液,迟早变成死气沉沉。”
几人在客厅坐好。
王问张潮最近在写什么,张潮答道:“刚刚写完了一个长篇,春节以后应该就能正式出版了。最近在帮燕大剧社的同学写一出话剧。”
王很感兴趣地问道:“长篇就是那个《蜗居》吧?我去鲁院给高研班上课的时候,你的同学跟我提到了,说写的很棒。话剧写的是什么?”
张潮大概把《窝头会馆》的内容说了说,钱立群教授好奇道:“这是燕京味儿很浓的戏,你一个南方人也能写得来?”
不等张潮回答,王就接过话茬道:“非要燕京人才能写燕京戏?你们这些搞理论的,就是古板!我们写小说的,最擅长的就是学习吸收和运用……写哪里的人,就像是哪里的人不过张潮,你写好以后可以先给我看看。”
王出生在旧北平,解放的时候他都已经参加工作了,而且还是地下工作。所以他对张潮的这出戏特别感兴趣,也有心看看这个南方的年轻人,能把这出北方戏写成什么样。
张潮忙答应道:“有您的指点,那就更好了。”
孔磬冬道:“张潮,你小子可以啊,你的创作竟然这么受王老师关注,连你在写什么都知道。”
钱教授不客气地道:“这老头老说张潮像他!”
王毫不脸红,反而得意地说道:“张潮19岁成名,写长篇;我也是19岁成名,写长篇。一个2004年,一个1954年,相隔半个世纪,他当然像我。不像我难道像你,贵州大山里一躲就是二十年……”
钱立群怒道:“我那躲吗……”
张潮只能坐着傻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想了半天,忽然四个字从脑海里飘过“深肖朕躬”……
两个老头斗了半天嘴,王才截住话头,问了张潮一句:“你知道我们作协内部,开会时说到你有几次吗?”
张潮摇摇头。
王道:“我算算看你把‘新理念作文大赛’轰倒了算一次,研究要不要招你上鲁院高研班一次,沪上书展你打了‘青春痘’那个比方后一次,还有最近的庄重文奖又是一次。
从来没有一个20岁的年轻作家,能让我们这些中老年人,说起这么多次。”
张潮道:“我这一点点成绩,何德何能……”
王道:“你别高兴得太早,不全是夸你的。说你哗众取宠的大有人在。”
一句话让张潮把谦虚的话憋回去了。
王接着道:“但是讨论来讨论去,我们普遍还是觉得你是个好孩子。我们文学界,沉寂得太久了‘万马齐喑究可哀’啊。
其实在你之前,也出来了几个年轻人,但那时候我们这些中老年人除了记者采访的时候,说几句漂亮话以外,对他们的成长是没有任何关注、帮助的。
铁宁副主席曾经说过,现在他们发展成这样,我们协会有责任。以后,我们是要被他们指着脊梁骨骂的!”
张潮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韩涵,老作家白晔评价他“还离文坛很远”后,他爆出了那句经典名言“什么坛到最后都是祭坛,什么圈到最后都是花圈。”
钱教授道:“而且只有几个年轻人也不够啊。新文化运动以来,我们还有没有哪个时代,像90年代到2000年初这段时间一样,几乎没有出现能照亮整个文坛的新星,活跃的几乎都是成名至少十几二十年的老作家。”
孔磬冬道:“这也和社会经济的发展有关。90年代……确实太特殊了。”
王道:“不管什么原因,没有就是没有。文坛和我们的作协,都太小圈子化了。自从上世纪80年代的文学井喷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来打破这个壁垒。
我们的文学刊物也是,好多现在都只接受熟悉的作者内部投稿了。新人要想出头,得写的比老作者好得多才行。要都是这样的标准,我当年就出不了头,刘新武他们也出不了头。
甚至有些作家,各类作品发表了几部甚至十几部,都引起了不少反响了,可我们内部还是视而不见。像那个王小波,到死,也没有摸到所谓‘文坛’的边。
他小说写的那么好,多少年轻人喜欢,但我们这些‘文坛’上的人,还是避而不谈,好像这个死人还会和我们争什么似的。”
这一番话,听的在座的人,都是一阵沉默。
他转头对张潮道:“张潮,你要多写、尽管写、大胆写,不要管那些条条框框。你要给未来二十年的国内文坛,为那些年轻作家冲一条路出来,给他们点亮火炬,知道沉下心来写作,是有希望的,文学不会辜负大家。
你不是喜欢就像大先生么?那就送一句大先生的话给你不必等候炬火,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第105章 痛改前非?
从钱教授家里回来以后,张潮心绪难平。
虽然这段时间精力的分散让他有些骑虎难下,但是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自己先扛着了。
不过既然王说要看看自己的剧本,那就不好再拖延下去,需要尽快把《窝头会馆》完成才好。
元旦过后,燕大、燕师大就正式进入期末节奏了,有些课程要考试、有些课程要写论文,张潮也是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
要不是上辈子读过一次中文系,估计期末挂科得挂一片。
权勇先也拿着写好的中篇小说《悬崖》和前三集的剧本来找他了。
这篇小说以及剧本前后写了1个多月,加起来一共5万多字,虽然在诸多细节上与张潮看过的电视剧不同,但因为他几乎每次去燕师大上课,都会和权勇先交流,所以整体上仍然保持了一种充满悬念、高度紧张和压抑的氛围。
张潮认认真真把小说和剧本都看完,往桌上一拍,道:“写得太好了!老权,你可是写了一出好戏啊!”
相比于《雪狼》,《悬崖》无疑更加内敛、深沉,甚至可以说是阴郁,但恰恰是这种气质,赋予了《悬崖》其他谍战剧难以媲美的特殊气质。
权勇先道:“我自己也是越写越兴奋,很多时候,都觉得周乙这个人物就站在我的身后,看着我写他的故事。”
张潮道:“小说你准备寄给哪里?”
权勇先道:“我和《十月》、《人民文学》的编辑都比较熟,都在上面发过作品,我觉得就投这两个中的一个好了。”
张潮道:“《十月》是双月刊,逢单出刊,3月份的稿件一般1月份就已经排队排好了,想插队很难,这样就可能拖到5月份,甚至7月份。投《人民文学》会好点,快的话3月份就能登。
如果被拒稿,我们再试试《十月》或者《花城》。”
权勇先道:“那好。我们就投《人民文学》!”
张潮道:“剧本我就先放着了。忙完期末这一阵,我自己给华宜那边送过去。”
权勇先笑道:“一个人读两所学校,滋味如何?”
张潮挥了挥手里的稿子,开玩笑道:“要不是刚写好了《蜗居》,我就拿你这篇去给小说写作课顶账了。”
权勇先笑道:“拿去用呗,反正有你的署名。”
送走了权勇先,张潮又投入《窝头会馆》的创作中去。一直写到1月17日,学校快要放假了,才真正完稿。
张潮先是把电子档发给了程欣、丛治晨他们,然后自己带着打印稿,去找王了。
王如今早已经退休了,住在燕京东四环的一个小区,闹中取静。
张潮按照王电话里说的楼栋、房号,找到了他家,按了门铃后没一会儿,王就出来了开了门。
王一边把张潮让进了屋子,一边说道:“自从听你说了《窝头会馆》这个故事,我心里就直痒痒。还以为你得写到过年以后呢,没想到这么快就写好了。”
张潮道:“同学们急着要啊,参加今年8月的大学生戏剧节,5月份前就要确定剧目。不在春节前写完,他们哪有时间背剧本、排练。”
王道:“你这也是‘一专多能’了!不过你还是要以创作为主,其他事情太多了,容易分心。我听说你自己搞了个公司?”
张潮道:“是。主要是想做一些作品版权和衍生品方面的尝试。不过我也在反思,自己的身份是不是就此变成一个商人了?自己的初衷是不是被改变了?”
王道:“这两个身份其实不矛盾,很多商人也在写作,还有作家有钱了也做些投资。我前几年看过一本小说叫《万物生长》,写的很好,作者是个医生,后来又去美国读商科,做了外企的大老板,听说还在写。
所以关键在于,你会不会为了商业利益,去出卖自己的作家人格。作品可以商品化,作家的人格不能商品化。”
张潮听完默然,王打趣道:“是不是要‘痛改前非’了?没有必要,只要处理好作品和商品的关系,你的底色还是一个作家。好啦,赶紧让我看看你的《窝头会馆》。”
张潮忙把厚厚的一叠打印稿掏了出来,递给了王。王接过来一看,笑道:“难为你有心,还把字放大了。”
5万字的稿子,一般人看完也只要1个多小时,何况王这样的老作家。但是这一次,他整整看了2个多小时,再抬头时,眼中微泛泪光。
王摘下眼镜,用手帕擦了擦眼角,又沉吟许久,才开口道:“你写了一出好戏啊,张潮。”
然后又翻了翻稿件,道:“你写这出戏,费了不少心思查资料吧?还有这里面对北京方言的运用,完全看不出你是个南方人。我看着看着,就像回到了50多年前那段动荡的岁月……”
张潮听王讲完自己的回忆后,诚恳地问道:“您看这部剧还没有要改的地方?”
王调整了一下情绪,笑道:“虽然说几乎没有作家不想写剧本,但能写好剧本的作家凤毛麟角。这方面我给不了你建议,我自己在剧本创作方面是彻底失败的。我想看《窝头会馆》,主要还是担心你在燕京风土人情和方言运用上出什么问题,但现在看,我是多虑了。”
张潮道:“老舍先生的作品,尤其是《四世同堂》,是了解动荡局面中老燕京人生存状态和心理状态的一把钥匙;还有像刘一达这样的作家,则提供了非常丰富和生动的语言资料……”
王听完张潮所述,赞同道:“老舍先生对老燕京人的刻画,确实细腻入微、妙至毫巅你这出剧,给大学生们演,好像有点可惜了。”
张潮道:“您是说……”
王道:“我和人艺的刘院长熟,你这出剧简直就是为了人艺量身打造的!”
张潮想了想还是拒绝道:“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这出戏我已经给了燕大剧社。至少在大学生戏剧节结束以前,都由他们独家演出会比较好。”
从王家里回到燕大,张潮很快就接到了燕大剧社的电话,让他赶紧到剧场的后台一趟。
等张潮到剧场的时候,除了认识的几个同学,其他剧社的骨干成员也都在,不过剧社并非纯由中文系的同学组成,所以张潮对其他人不甚了了。
一个看起来颇为成熟的男生主动过来和张潮握了握手道:“我是剧社的社长崔文钦。”然后指了指身边的人:“这是编剧、导演何叶,这是范嘉翎,副导演;这是闫冰,道具和服装……”
燕大剧社虽然只是个学生社团,但是组织结构与正规剧团没有两样,各个门类齐全,也是学校重点关照的社团,场地、资金都不缺。
去年大学生戏剧节,他们公演了萨特的名作《苍蝇》,颇受业内外好评。今年他们原本准备的剧目是法国戏剧家博马舍的《费加罗的婚礼》,与青华排演的《思凡双下山》都是爱情主题,但是在内涵和形式上显然被盖了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