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2004:独行文坛 第24节

  犹豫了片刻,他还是把笔放到了讲台上。不向张潮点头,已经是他最后的倔强。

  阿莱侧身,问两位福海文坛大佬道:“你们看到了什么?”

  雁鸣摇摇头,欲言又止。长天同样沉默不语。

  阿莱道:“我看到了八十年代,那时候的文学和诗歌,浪漫、狂妄与纯真……最早啊,我可也是个诗人呢……”

  他又仔细看了黑板上名为《镜子》的诗作,再看了看张潮,低声吟诵道:“少年词赋皆可听,秀美白面风清冷。身上未曾染名利,口中犹未知膻腥。”

  此刻张潮,面色沉静如水,内心早已惊涛骇浪。

  当初兰婷找他参赛的时候,他也没问具体是什么比赛。到看到通知函上“《东南晨报》”的字样时,他就觉得有些怪怪的。而在颁奖现场,听到主持人报出《东南晨报》的总编名字的时候,他就在猜两个“庞”是不是一个“庞”。

  等到庞丽娟突然画蛇添足地提出要临时加赛,他知道这就是冲着他来的。

  作为资深文学青年(中年?),张潮本身文字底子就好,而重生这段时间,一方面忙碌得有些可怕;另一方面,也在内心沉淀了许多尚未来得及梳理的情绪与思考。

  阿莱让人搬来的这面镜子,让张潮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口子。

  近一个月来,在重生以后改变命运的欢悦下积压的恐惧、彷徨、迷茫……以及面对着的挑衅、攻击、构陷……

  一首诗,就在内心激烈的动荡中,被“挤压”了出来!

  而张潮决定,至少在这一刻,他要抛弃老成和持重,像一个真正的少年一样,凭着一股冲动,做一件轻佻而狂妄的事:

  这首诗,他不想写在纸上,他要写在能让所有人看到的地方,击碎一切质疑和阴谋!

  学生们走光了,只剩下张潮,还有“大人们”。

  这时他才轻轻舒了一口气,越过脸色都开始发黑的庞丽娟,走到阿莱、雁鸣、长天,还有后来赶来一众评委面前,带着歉意地说道:“阿莱老师,各位评委老师,对不起,是我太孟浪了。”

  阿莱上前拍拍张潮的肩膀,说道:“孟浪?我只看到了才华,比康巴汉子腰刀还要锋利的才华。能看到你这首诗,能看到今天这一幕,我来福海这一趟,就不虚此行了!”

  随即转头对庞丽娟,笑着说道:“庞总编,你们《东南晨报》的那个专栏,何必千里迢迢把我从四川找来,让张潮来写就好嘛!能诗者必能文,张潮凭着他年轻人的朝气,一定能把福海的山山水水写得比我更好。”

  庞丽娟的脸色又变白了。

第42章 小小震撼

  阿莱仿佛没注意到庞丽娟的脸色,自顾自说道:“我最早也是写诗的,还写一点短篇小说。那时候每天还要给学生上课,只能在晚上改完作业以后再写。

  后来有了点小名气,州里就把我调到文化局管的《草地》杂志当编辑。我到今天,还是很感谢阿坝还有川蜀文化界对我的爱护,给了我一个很好的创作环境……”

  雁鸣和长天是作家、诗人,最能听弦外之音,对张潮这个福海文坛的后起之秀近期在媒体上的攻防战,也有所了解。原本以为《东南晨报》对张潮的质疑是正常的媒体行为,但结合今天庞丽娟的态度未必没有点个人恩怨在里面。

  两人看向庞丽娟的眼神就不那么友善了。你把阿莱这样的贵宾当枪使不说,但不仅偷鸡不成蚀把米,还让贵宾看出来自己被当枪使了。

  这让两个快退休的老头,脸往哪里搁?

  阿莱接着问张潮:“你不是福海市区的?”

  张潮点点头,答道:“我是长福县的。是个小县城,不过历史也有上千年了,出过不少名人,风景也很漂亮。”

  阿莱眼睛一下子亮起来:“我到福海就是采风来的,不如你带我去你们长福转转?”

  张潮虽然感到意外,但也爽快地说:“好!您什么时候来?”

  阿莱道:“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天。”

  一直沉默不语的庞丽娟一下子急了,忙道:“阿莱老师,下午您还有个座谈会……”

  雁鸣和长天也跟着劝道:“晚上我们福海文化界还有很多老朋友要和你见一见呢……”

  对庞丽娟的不满是一回事,但如果阿莱真的跟张潮走了,那丢人的就是整个福海文化界了。阿莱虽然还不到五十岁,但圈内人都知道,过几年他接班川蜀作协主席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在全国作协进入有影响力的领导层,也只是时间问题。

  福海文坛这二三十年相对比较沉寂,雁鸣和长天也只能算省内知名作家,缺乏全国影响力,对后辈的提携能力有限。这次请阿莱过来,本身就是文联、作协提议,通过文化部门领导协调《东南晨报》负责组织。

  这活动,有让福海年轻一代在未来大佬面前混个脸熟的意思。可不能让张潮一个人就截胡了。

  张潮虽然也是福海本地人,但是一来没有在福海本地文学杂志上发表过文章,也不和福海本地文人们打交道;二来,他干的那些事,好像都和福海没啥关系……

  所以雁鸣和长天两个主席,对他的看法都非常复杂。不能疏远,但也不能太亲近。

  阿莱沉吟了一会儿,道:“好吧,今天就暂时不去了。不过长福这个行程,一定帮我安排上。”

  众人也只好答应下来。

  阿莱兴致颇为高涨,马上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包里掏出一个单反相机,安装上镜头,让张潮一个人站在他那首诗前面,给他拍了一张照。

  然后又让雁鸣给自己和张潮拍了一张合影。

  最后与张潮约定,自己去长福采风的时候由他来做导游,才放张潮离开。已经11点多了。

  张潮下了楼,发现兰婷、张婷就在文化艺术中心一楼,颇为焦急地等着自己。而其他同学和老师,应该已经回去了。

  张潮此刻才露出了放松的笑容,道:“让你们担心啦。没事的,阿莱老师人很好,夸了我呢。”

  两人这时候才放下心来。张婷道:“刚刚我听兰婷说了情况,还怕你太张扬。”

  张潮道:“其实得谢谢兰婷,没有她那一下,我站那儿和傻子一样,都不知道后面怎么办。兰婷,你怎么想到这么做的?”

  兰婷笑了笑,道:“看到你写的诗,我觉得哪怕再给我10个小时,我也写不出比你更好的了。既然如此,何必在那里浪费时间呢。只是想不到,大家想的竟然和我一样。”

  三人说说笑笑,张婷请两个学生吃了个便饭,就各自乘坐班车回了长福,因为时间太紧,就只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了这周暂时不回家了,直接去了学校。

  此后两天时间,张潮都沉浸在《少年的巴比伦》的收尾工作中。

  这是一篇将3万多字的短中篇,比原时空中的原作,篇幅少了百分之80%,但是由于采用了一个跟随陆小路四处玩耍、游荡的孩子的视角来叙述,所以原作当中大量的心理活动以及过于枝蔓的人物关系,就可以裁剪掉,把笔调集中在国营厂与小县城,在冷漠、麻木中的凋亡,陆小路迷茫、冲动、颓丧并有的生存状态,以及他和白蓝那热烈又脆弱的爱情上。

  小说没有采用线性的方式进行叙述,而是呈现一种圆环交错的形态。“我”对跟随陆小路玩闹的回忆;陆小路自己诉说的往事;“我”从大人那里听说的关于陆小路的故事;“我”寻找陆小路与白蓝无果的经历……

  往事交织,如同迷雾一般笼罩在这个故事上方。故事的最后,已经长大的“我”,回到已成关闭的国营厂和破败的小县城,找到了仍然生活在这里的小噘嘴、长腿、小李,他们每个人对陆小路的下落各有说法……“我”始终没有再与陆小路相遇,也始终不知道他口中的白蓝到底长什么样子……

  这3万字,费的脑子比《少年如你》的10万字还要多。《花城》作为一家纯文学杂志,对于文字质量的要求,还是非常高的。虽然有朱妍玲帮忙自己“加塞”,但是小说质量不过关,丢的也是自己的人。

  所以越到结尾,张潮写得越慢,再也没有日书万言的潇洒,而是字斟句酌。

  周二下午,张潮还在数学课上神游物外,满脑子小说该该怎么写,顾言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口,把他叫了出去。

  张潮稀里糊涂地被拉到校门口,只见大门上方已经挂着一副大大的红色横幅,上书:

  “热烈欢迎茅盾文学奖得主阿莱莅临长福三中考察指导工作”

  张潮一下就激灵醒了,他知道阿莱要来,但来三中干嘛?

  校长吴兴雨满面春风,过来拍了拍张潮的肩膀:“张潮同学,阿莱来长福采风,特地说了,一定要让你来当导游。好好表现,给学校争光!”

  过了几分钟,就看到几辆车远远开来,停在三中校门口。

  与阿莱一同下车的,是几个县领导,以及,《东南晨报》的主编庞丽娟。她是阿莱采风专栏的负责人,长福是离开市区后的第一站,她再不情愿,也只能捏着鼻子跟来。

  寒暄完毕,阿莱道:“今天来三中,是我特地要求的。就希望来看看,是什么学校培养出了张潮这样的年轻人。庞主编,那天的诗歌登载了吗?”

  众人附和着大笑,吴兴雨的笑容最为真诚。

  庞丽娟也只能跟着笑,道:“那个……张潮同学前天写的诗歌,我们昨天早上已经发了,读者反响很热烈。张潮同学,以后写了好文章也要给我们投啊。”

  她就客气客气,不过张潮开口道:“好啊。不过我最近都在写《花城》杂志的约稿,等以后吧。”说罢,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庞丽娟内心:当我没说……

第43章 礼物

  简短的座谈会结束后,校长当即免了张潮下午和第二天的课,让他陪着阿莱在长福县里好好逛了逛,尤其是他居住的登云路一带。

  阿莱还想说张潮高三了,会不会影响他学习,校长大手一挥:“张潮同学成绩很稳定,几节复习课的不影响。劳逸结合嘛!”

  于是张潮就带着阿莱逛了状元坊、进士第、古书院遗址,甚至还有一截宋代遗留到今天的夯土墙。让阿莱连连赞叹。

  行程结束后,阿莱找了一个只有他和张潮共处的间隙,笑着道:“怎么样,气出了吗?”

  张潮道知道他的意思,但是不明白为什么阿莱这样一个大作家,要给他这样的一个初次见面的萌新出头。

  阿莱道:“这些年有很多像你这样的年轻作家冒出头,但是他们当中,有些人满腹怨气,有些人急功近利,有些人孤芳自赏……我觉得很可惜。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因为一些小人,也把自己的心肠变窄了。

  过些年,当你回过头来,就会发现这些其实都是小事。但是人一生的心境,往往就坏在起步时的这些小事上。

  一个作家,要想在文学道路上走得远,支撑他的,一定是一颗赤子之心。”

  这时候,其他人也赶了上来,两人又闭嘴不言,仿佛刚刚的对话没有发生过。

  张潮回到学校以后,坐在“突击组”小教室的电脑屏幕前,喃喃自语:“赤子之心……赤子之心……”

  直到兰婷进门,才惊醒了他。

  兰婷羡慕地对张潮说:“那可是阿莱!他的《尘埃落定》写的可好了!对了,他有没有教你什么写作秘诀?”

  张潮笑了笑,道:“还真有,一字记之曰心!”

  “什么心?”

  “赤子之心!”

  “?”兰婷自然难以理解。

  张潮也没有过多解释,这是属于他和阿莱两个人的秘密。

  他从桌斗里掏出来两本书,递给兰婷,道:“一本是你的,一本是宋诗语的。她现在去燕京考试了,回来以后你帮我给她。”

  兰婷拿过书一看,是阿莱亲笔签名的《尘埃落定》,上面还很少见的写了寄语:

  兰婷(宋诗语)同学:学习进步,金榜题名!

  兰婷高兴坏了,阿莱算是她很喜欢的作家了,忙给张潮道了谢。

  又想和张潮说些什么,但看到张潮又对着电脑上一篇写的密密麻麻的文档发呆,知趣的闭了嘴,安静地在一旁做起了作业。

  阿莱的一碗鸡汤,或多或少改变了张潮对世界的看法。上一世太背,这一世太顺,人的精神世界又不是橡皮泥,可以经得住这样的抻揉。

  所幸有家庭的温暖,兰婷、宋诗语等人的友谊,还有阿莱的帮助,终于让张潮在这“镜子里的生活”中,抓住了稳定内心的锚。

  再看《少年的巴比伦》这部小说陆小路的青春看起来最后还是一片荒芜,但荒芜不是荒废,荒芜是杂草丛生,是另一种生机勃勃……

  张潮终于把握到了这篇小说的核心气质!

  很快,他就完成小说的收尾部分,又检查了一遍,觉得没有问题了,以电子邮件的形式,发送给了《花城》杂志。

  周五,张潮又见到了风尘仆仆的陆金波。陆金波这次带来的协议,比之前的口头约定,增加了细节。

  版税比例不变;首印不少于20万册;字数不少于10万字;零售定价不低于19元:交稿时间不晚于今年9月份;……

  张潮爽快地签了字。陆金波还特地与他合影一张,准备找熟悉的媒体造造势。

  一晃眼,就到了周末。

  周六晚上,张潮终于回了两周没回的家。

  前几天带阿莱逛登云路的时候,因为是工作日,家里也没有人,所以他只能学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

  闻到熟悉的饭菜香,张潮躁动疲惫的身心,都被安抚下来。

  饭桌上,张潮慢条斯理地和爸妈讲了这两周发生的事情。听得这对老夫老妻时而皱眉、时而展颜。

  张潮母亲是个忧患型家长,听说张潮签了两部书的协议,就有点担心:“你这要是写不出来,是不是要赔人家钱啊……”

  张潮父亲一贯大心脏,说道:“放心,儿子写不出来,老子出马。想当年,我也是厦大中文系一杆笔……”

  张潮母亲一眼瞪过去,不理他,继续说:“可你的成绩可咋办啊?总不能真学那个韩什么来着,高中毕业就不读了吧?”

  张潮安慰母亲道:“妈,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上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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