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2004:独行文坛 第166节

  张潮打量一下身边的这位老同学上身外穿一件淡蓝色的的针织开衫,里面搭着一件宽松的白色圆领T恤;下半身穿一条高腰的格子纹A字裙,蹬一双坡跟的小皮靴。

  可爱、俏丽,又不会显得扎眼。

  兰婷脸更红了,小声道:“怎么了?我今天穿的哪里不对吗?”

  张潮道:“就是因为太对了,才让我联想到刚刚那些‘杀马特’为什么包括你和我在内的绝大部分人,都会觉得你的穿搭、发型是时尚的、美丽的,却只会觉得他们是怪异、突兀,甚至可笑的呢?”

  没想到张潮会突然抛了这么一个难题给她,兰婷深思了好一会儿,才道:“大概是因为家庭?教育?”

  张潮道:“如果你真的感兴趣,可以自己去找答案。但是我想说的是,虽然这些‘杀马特’,还没有像日本的金原瞳或者‘视觉系’一样,进入主流人群的视野,但是他们同样代表了一个人群的审美觉醒。

  就像你觉得今天自己这一身打扮可以显出自己的风格一样,他们也觉得他们那一身就是自己个性的体现。我们觉得他们可笑,他们觉得我们古板,彼此彼此。”

  兰婷显然被张潮的话勾起了兴趣,问道:“他们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群呢?”

  张潮没有直接回答兰婷,而是指了指刚刚几个“杀马特”来的方向道:“那边有什么?”

  兰婷回忆了一下,才道:“那边是马垅、林后,电子厂、工业园比较集中,人口也比较密集。”

  张潮接着问道:“是不是越往那边去,网吧、KTV、小饭馆、发廊就越多?”

  兰婷想了下,不好意思地道:“我还真没有注意过。不过你说的很有可能你怎么知道的?”

  张潮心想在深城呆上几年,这都是常识,不过还是耐心回答道:“你有没有想过,这些人其实大部分时候,都是普普通通的打工人,在流水线上打螺丝,一打就是10个小时、12个小时。

  在工厂里,他们连上厕所都需要向线长请假,而且有限时,超了就要扣钱。赚到了一笔钱以后,短暂地逃离工厂,把自己打扮的成‘杀马特’,不仅是个体的‘审美觉醒’,也是他们在生活这具厚厚的壳上,挖出来的一个喘息的洞?”

  兰婷沉默了。她从小即使不说养尊处优,那也是备受呵护的。对于生活的苦难,她都是从书本上、电视里看到的,从来没有被这么具象化过。

  尤其是这些“杀马特”的外在,与张潮刚刚描述的内在,落差之大,也让她一时间难以消化。

  不过等理智回归以后,她又不得不承认张潮说的似有道理,这些人的细节透露出他们在物质上的贫瘠。之所以要把自己进行夸张的装饰,除了张潮说的原因之外,何尝不是一种自我保护?

  兰婷越想越入神,不知不觉两人又走到了厦大的校门口。

  张潮笑着打断了兰婷的思考,问道:“有什么心得?”

  兰婷边思考边道:“我在想他们和金原瞳的不一样。金原瞳出身于日本的精英家庭,父亲是大学教授、翻译家。社会阶层相差这么巨大的两类人,为什么会产生这么类似的行为追求?

  中国的‘杀马特’是单纯的模仿吗?还是有自己的审美自觉在里面?……”

  张潮听了半天,总结道:“他们一头是物质的极端匮乏,一头是物质的极端丰富,但是最终都走向了精神上的迷惘、空虚和颓丧。

  金原瞳的《裂舌》虽然有点像自传体小说,刻画的是和她类似的边缘人群,但几乎可以肯定,她一定从这种生活体验当中,提炼出什么具有闪光的特质来,即使烟火一样只有刹那光芒,也一定有。”

  兰婷惊奇地看着张潮,问道:“你没有看完那部小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张潮答道:“既然能得芥川奖,那说明这部小说还是写出了一些符合那些当评委的‘老头子’们口味的东西。既然这样,那中国的‘杀马特’的生活当中,有没有迸发过这样光芒的时刻呢?

  如果有,是什么样的光芒?如果没有,又是因为什么?”

  兰婷忽然明白了什么,问道:“你说这么多,是不是想让我写一写他们的故事?”

  张潮嘻嘻笑道:“孺子可教也!”

  兰婷嘟着嘴佯嗔道:“你早说啊。其实经你这么一说,我对写他们还真挺有兴趣的!”

  张潮点点头,说道:“我一直酝酿《青春派》的另一个衍生刊物,就是《青春派非虚构》。如果你能做好调研,写好这些‘杀马特’的故事,那这本杂志,就有了一个好的开始。”

  兰婷惊喜道:“你这是向我约稿吗?”

  张潮道:“怎么,不愿意?”

  兰婷笑道:“怎么可能……作品能登上《青春派》,是多少人的梦想哦。不过你说的‘非虚构写作’,我没有怎么接触过,只在课上听过这个名词。它和报告文学有什么区别吗?”

  张潮这才想到,国内这方面的资料还很少,这么写的人更少,所以这本衍生刊物才酝酿了大半年都没有成型。于是沉吟了片刻道:“这样,你英文怎么样,能读原著吗?”

  兰婷比了个“OK”的手势道:“没问题。我们老师要求我们读欧洲作品的时候,尽量读原著,或者原著的英文版本,这样能更准确地把握到作者语言的精髓。”

  张潮道:“那就好,我让美国那边寄一本《Now Write!: Nonfiction(开始写吧!:非虚构文学创作)》给你,你读了,大概就懂怎么写了。”

  兰婷道:“好!不过我想先做点前置的调查的调查准备。你有没有什么建议?”

  张潮想了想道:“网络可以说是他们的精神家园了,尤其是QQ群、QQ空间这样,你搜索这几个关键词‘葬爱家族’‘火星文’‘劲舞团’……”

  兰婷一边听,一边记,但还是有些难以接受这种词汇从张潮嘴里一个个蹦出来。

  张潮说完以后,又语重心长地道:“这篇文章你写好了,不仅会让你在文学上有突破,而且会是一个很好的社会学研究素材。青史留名的机会给你咯,要把握好哦!

  不过我也提醒一下,如果你真要接触他们,一定要注意安全,最好能拉上其他同学一起。尽量以邀请访谈的形式进行,私下不要过多接触,交流时真诚、尊重,但不要透露太多个人信息。

  他们也谈不上有多危险,就是一群渴望得到关注的小孩儿。但是毕竟是‘边缘人群’,小心一点总没错。”

  兰婷把张潮的话一一记下,忽然问道:“既然有‘危险’,你为什么还要建议我来写这篇文章?”

  张潮想了想道:“从你说觉得自己的作品和《青春派》杂志有距离开始,我就觉得你需要一个打破固有的生活圈的契机,去拓展自己的视野和体验。

  萨特在获得诺贝尔奖以后,有一个发言,其中有一句话我印象深刻‘今天的作家不应为制造历史的人服务,而要为承受历史的人服务。’

  这些‘杀马特’,某种意义上就是‘承受历史的人’的代表。你如果真的投身这项调查,就会明白我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至于‘危险’嘛,你可以先从QQ群入手了解他们,选择有代表性的人,尽量在公共场所约见、采访,那就问题不大。当然,你要肯带上‘保镖’,就更不怕了。”

  兰婷点头表示同意,眼神流露出迷茫又向往的光芒,心想张潮也是这么一步一步开拓自己的生命体验和精神世界,然后才达到今天这样的地步吗?

  他已经这么成功了,为什么还会关注到这么边缘的一群人呢?是人性的不扭曲,还是道德的没沦丧?

  良久之后才道:“我一定会写好这篇文章。我要回去上课了,你去哪?回酒店吗?”

  张潮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道::“我约了中介,下午去看下房子。”

  兰婷又一呆:“你要租?没必要啊,你来我们学校交流也就两周,学校肯定给安排宿舍不,应该是专家公寓。听说至少也是一室一厅呢。”

  张潮摇摇头道:“不是租,是买。鹭岛风景和气候这么好,正好顺便买套房子扔这边,我爸妈有空可以来住。”

  兰婷:“……”顿时不知道怎么和张潮交流了。

  两人分道扬镳,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去了。而厦大中文系的办公室内,气氛却颇为怪异。

  日本来的客座教授饭荣,用自己口音生硬但词汇量绝对大的中文,努力向其他老师形容着今天他看到的男生样子,但是任谁也想不起来,自己的学生里有这么一号人物研究生里没有,本科生里更没有。

  尤其是饭荣把这个神秘学生「中国现代文学和中国文学的现代化是两回事」这个观点复述一遍,并给予很高评价以后,大家就更不敢认领了

  “这个同学的观点,在一定程度上洞穿了笼罩在中国现代文学史研究上的那团迷雾,将其中蕴藏着的复杂的历史、文化、政治因素,用简单明了的语言解剖开来,让我察觉到自己的研究,在过去存在的某种盲区。……”

  看饭荣这么遗憾没找到这名学生,林丹娅教授过来安慰道:“饭教授,不要着急。学生总归是我们厦大的学生,您在这边还要呆一段时间,总归能找到人的。”

  饭荣叹了一口气道:“怎么能不着急?你们中国人讲‘见微而知著’,从一个回答里,就能看到这个学生在文学研究方面的潜力。

  如果这个学生是厦大的学生,以后也能留在这里,好好培养,肯定能成为你们的学术明星!”

  系里的老师听了以后愈发糊涂,实在不敢相信系里有学生能担得起这种评价。教戏剧文学的刘晓刚教授也插话道:“会不会是其他系的学生?比如历史,哲学?”

  饭荣摇摇头道:“不管他是哪个系的学生,你们都要重视。”然后笑笑道:“要是先让我找到了,我可会邀请他来读我的研究生哦!”

  办公室里众人都笑,气氛轻松起来,似乎就连墙壁上挂着的鲁迅先生的画像,嘴角也翘起了一丝弧度。

  时间过得很快,周末如约而至。

  在兰婷的组织下,厦大鼓浪文学社举办了一个文学沙龙活动,主题是「中日“80后”写作的比较阅读」。因为是临时性的,所以原则上是自愿参加,不强制。

  文学社都是“80后”的年轻人,对这样的话题自然感兴趣,几乎没有人不来,有些成员还带了其他同学一起来参加。所以小小的办公室很快就坐不下了,不得不把场地挪到了大间点的教室。

  大家七手八脚地把教室里的桌子重新摆放成从内到外的三圈,还是有些同学没地方坐,只能站在门口,或者在讲台上席地而坐。

  这一幕,让受邀前来的林丹娅教授十分感慨。她不仅是一个研究者,同时也是一名颇有名气的作家,在80年代、90年代出版了多部小说和散文集。

  她没有想到,在上世纪80年代的文学盛世落幕以后,时隔近20年,还能看到这么多热爱文学的大学生济济一堂。

  这其中很大原因要落在张潮身上凭借诸多出色的作品和富有争议的舆论事件,张潮如同一头年轻的巨鲸,挽着“文学”这条有点破、有点旧的大船,一次又一次破开风浪,回到社会关注的“主航道”上来。

  他的出现,不知激励了多少年轻人和少年,在内心中燃起对文学、对生命的热爱。

  晚上7点半,在纷纷扰扰推迟了半个小时后,「中日“80后”写作的比较阅读」文学沙龙终于正式开始了。

  说是“沙龙”,本来应该是比较轻松、低调、愉悦,但是因为参加的人数大大超乎了意料,也就没有了设计中那种人人畅所欲言的氛围,更像是文学社的活跃分子们表现的舞台。

  兰婷作为“主持人”,首先罗列了中日两国目前比较知名的“80后”作家名单。

  中国,自然是张潮打头,然后是蒋峰、刘嘉俊、周嘉宁、李傻傻、张嘉佳、张佳玮、春树、张悦然……当然,韩涵和小四,也是绕不过去的人物。

  日本,则是金原瞳这个史上最年轻的“直木奖”得主被第一个列了出来,然后是青山七惠、绵矢莉莎、河崎爱美、佐藤友哉等人。

  名单一列出来,文学社里非常活跃的大二生杨辰沛就敏锐地发现了问题,他道:“看了这份名单,我觉得很有意思,中国的‘80后’作家群体以男性为主,女性作家的数量和受关注程度都较少。

  但是日本不同,基本全是女性作家,获奖的也都是她们。这是为什么呢?是不是因为日本女性在思想和文化上更早熟一些,还是其他原因?”

  这个问题抛出来,整个教室里都嗡嗡声一片。

  这时一个嘹亮的声音响起:“我来告诉你们为什么日本的年轻男性都被时代‘阉割’,简单说,都没种!没种,就是没野心;没有野心,怎么当作家。自然就被女作家们把风头都抢去了!”

  王震旭坐在第一排,昂首挺胸地道!

第275章 “这不就是二嘛?中二!”

  王震旭见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稍稍又把下巴向上扬了一扬,解释道:“日本‘80后’成长于‘泡沫破裂’后的90年代。那10年被称为‘失去的10年’,那这一代的人自然也就是‘失去的一代’。

  在我看来,他们失去的不仅仅是父辈富足的生活,还有对稳定社会结构的信任、对传统家庭价值的依赖以及对个人英雄主义的追求。”

  这时杨辰沛质疑道:“这种经济和社会危机,冲击的不是一整代日本人么,为什么偏偏造就了女性创作的繁荣,而没有让男性创作同样繁荣?”

  王震旭略带轻蔑地看了杨辰沛一眼道:“你会问出这个问题,说明你们中国人,不同他们日本人的社会。”

  一句话把在场的其他人都说得有些无语,议论声悄悄响起,作为一流大学的学生,大家都很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这句话里很特别的身份归属表达“你们中国人”和“他们日本人”?那你王震旭属于哪个群体?

  不过王震旭没有理会这种议论,而是继续说道:“相比于中国,日本是个更传统、更彻底的父权社会和男权社会,呈现典型的‘纵式’社会结构。

  日本文化中,男性之间的关系和男性群体的动力对社会和政治角色有着不成比例的主导地位。所以一旦经济发展受挫,社会出现‘坍塌’,那么首先被压垮的就是这些男人。

  占据社会话语权的中老年日本男性,会更加严厉地约束、压制、贬低下一代男性的自由人格,以期维持他们自身的地位和权威。这就是我所说的日本男作家被时代‘阉割了’。

  所以一整代日本男性,都呈现出柔弱、内化、封闭、拒绝承担责任的共同心理特征。有个叫深泽真纪的作家,去年创造了一个热门词汇,叫做「草食男」。就是形容这代日本男性的。”

  “草食男?”大家都对这个名词感到很陌生,毕竟这年头虽然有互联网,但是传播速度还没有到十多年后那样一个流行梗可以在一星期时间里“传染”全世界。

  来得太晚,被挤得只能站在教室门口的梁思荞,伸着自己长长的脖子才能勉强看到里面的情形,听到“草食男”这个词的时候不禁悄悄问身边的闺蜜:“这是什么意思?吃素的男人?”

  这时一个声音在后面响起:“温和腼腆、被动消极、不善于与异性互动、不喜欢竞争的男性。”

  梁思荞回头看了一眼,走廊昏暗的灯光下站着一个陌生的男生,看来也是迟到了。她先道了声“谢谢”,然后听到教室里王震旭做出了差不多的解释:“深泽真纪在专栏中形容这种男性‘不怎么亲近异性,也不拘泥于大男子主义。

  后来这个词的内涵被不断丰富,逐渐开始指那些从生活到工作再到恋爱,都很被动,但也人畜无害的男性。但是我们知道,绝大部分作家都有一个特征,表达欲异常强大。

  所以当「草食男」成为一代日本年轻男性的标签以后,同龄段日本男性作家的凋零就可以预见了。”

  说到这里,王震旭顿了一顿,才继续道:“相反,在日本,女性由于原本就不用承载那么多的社会期望,也不参与与男性的竞争,所以女性反而拥有了更自由的生长空间,和更广阔的创作空间。

  同样身为作家,人们审视男女作家的标准、尺度是不同的。男作家就要用猛虎、豹子、豺狼的标准去要求,在任何方面都要显得野心勃勃才行,否则就会被认为是失败。

  女性作家则是鹿、羊,或者猫,只要展现出她们原本就擅长的隐秘、内敛、细腻、幽微……社会大众就会对她们赞誉有加。这种情绪,更多是出于对‘女性创作’独特性的惊叹和保护,而不是‘女性创作’的水平。”

  一言既出,激起了教室里许多人,尤其是女生的抗议

  “你这是歧视女性!”

  “你的意思是女作家成功是因为大众要求更宽松呗!”

  “女作家才更不容易,明明是被更严格地要求了才对!”

  “你这就是看不起女性创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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