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2004:独行文坛 第144节

  这时候的燕京已经秋高气爽了,夜晚的天空也格外明净,一轮明月挂在天边,朗照着这世间一切的清白与污浊。

  良久,王仲军才道:“去香港的机票已经买了,你明天就走吧。”

  王仲磊没有往昔的暴躁,而是低声道:“真的到了这个地步吗?”

  王仲军道:“胡三已经招了,现在好多人文化界的、电影界的都像闻到了血的豺狼一样,要扑上来。不管你设了几道防线,被击穿也是迟早的事。

  他们中有人要帮张潮的忙,有人要帮我们的忙……呵呵,真的是帮忙吗?”

  王仲磊无言以对,又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对哥哥道:“对,对不起。如果不是我……”

  王仲军挥手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道:“无论如何,你都是我亲兄弟。”

  王仲磊道:“那你?”

  王仲军冷笑一声道:“烂船也有三两钉。何况我们不是烂船。好了,你赶紧回去收拾一下吧。到了香港给我打电话,那边我也安排了人接应。”

  王仲磊点点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离开了办公室。

  王仲军一人,端着酒杯,继续呆呆看着窗外的夜晚。

  与此同时,张潮也在看着头上的夜空,不仅明净,而且完全没有燕京那样的光污染,近乎是纯粹的墨蓝色,即使有月亮,也能看到很多星星。

  他并没有“累倒”,但确实厌倦了这段时间的生活和这段时间的自己,于是把所有事情一丢,一个人来到了云贵高原的一处山里,住进了一个水族寨子……

第251章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你这个人蛮怪,跑来我们这里干什么?我们这里好穷的。城里多好哦,我和同学以后都想去城里。”火塘旁边,一个只有十岁出头的小男孩端着碗问道。

  火塘上的三角架上架着一个已经烧得通体发黑的铁锅,里面正咕嘟着黄色的酸汤,酸汤里浮沉着满满的鸭肉、腊肉、玉米和一些菌菇,香气四溢。

  围着火塘的弯桌上摆着青菜、白菜、萝卜、豆腐,和一坛米酒。

  听到小男孩的问题,张潮没有着急回答,而是仔细地用门牙刮下了玉米段上的所有玉米粒,又扒了一口糯米饭进嘴,感受糯米香、玉米香和酸汤香在口腔里横冲直撞、肆意迸发,才心满意足地吞了下去。

  张潮又从锅里搛了一块鸭肉放进碗里,这才开口道:“大概因为我是疯子吧。”

  小男孩闻言把碗抱紧了一点,但是眼前的青年只是白了点,穿得比镇上小学的老师还要洋气点,并没有看出什么疯样来,才稍稍放下心。

  不过还是嘟囔着道:“你是疯子我也不怕咧,我爸爸的力气是村里最大的。发疯的水牛他都能扭倒!”

  张潮看看同坐在桌旁一边吃饭、一边憨憨看着他们聊天的中年男人,虽然浑身黝黑,身材也颇为健硕,但是怎么看也不像能扭倒水牛的样子,于是笑道:“吹牛!”

  小男孩生气了,放下碗,就要嚷嚷什么,但是他旁边的女人一个巴掌拍在他脑袋上,就不敢说话了,老老实实端起碗继续吃。

  女人同样憨憨地朝他歉意一笑,没有说话。男人则向他举起装满米酒的小杯,口中说道:“咻!”

  张潮知道这是“干杯”的意思,没有拒绝,同样举起小杯,一饮而尽。重生以后,他一向滴酒不沾,一是确实不爱喝酒,二是怕酒后失言。

  但是在这里,就完全没有这种顾虑了。再说现在喝的是糯米酒(醪糟),酒精度大概只有3到5度,甜丝丝的,算是饮料。

  这家的大人不会说也不会听普通话,只会说水族话和一些客话。小男孩因为已经上了几年学,所以普通话说得不错;另一边他的妹妹还没到上小学的年龄,同样听不懂,只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张潮。

  看到张潮注意到自己,小姑娘害羞转过头去,装着认真吃饭的样子。

  这里是云贵山都的什雷村,一个藏在万重大山深处、至今还保留着相当多原始风貌的水族村落。村落分上下两寨,中间是连绵而下的大片梯田。

  张潮在说完“我不相信的是爱情”之后,当天就离开了燕京,只给黄杰夫等人留下了签好字的授权文件和印章。

  在接到好几个或熟悉、或陌生的电话提出要“帮着”张潮教训一下王家兄弟,甚至问张潮对瓜分华宜有没有兴趣的时候,他就对眼前的生活产生巨大的不真实感和疲惫感。

  这些复杂的感受交织在一起,像几条绳索牢牢绑住了他的精神,让他只想逃开眼前的光怪陆离,即使他自己就是其中的一份子。

  能去哪里呢?

  福海可能是最好的选择。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他回去以后,依旧躲不开目光的注视和纷扰的人际往来。可自己又三天两头上电视,去哪里又能让人认不出来呢?

  于是张潮来到了什雷村。

  张潮上一世在云贵自驾游的时候,曾经因为导航错误,开车误闯过这里。即使在2022年,什雷村依旧是游客寥落,除了张潮自己以外,只有另一对夫妻在这里游览。

  张潮在这里盘桓了一日,深深感受一种遗世独立的寂静。村民们往来种作,孩子们嬉戏打闹,全然没有注意他这个“外人”在干嘛。

  张潮记住了这种感觉,所以在想找个地方静一静的时候,什雷村忽然就从记忆的角落里清晰又模糊地浮现了出来。

  没有任何犹豫,他用最快速度收拾好行李,交代好了各种事情,换了张新手机卡,坐着飞机就来到了云贵。然后又是大车、小车地折腾了两天,又对着一个面包车司机连说带比划,终于来到了什雷村。

  张潮走得太冲动,没有想到他上一世开车来时柏油路那么新,说明之前这里肯定交通状况堪忧。果然进村前的十几公里盘山土石路,直接把他颠吐了两次。

  什么遗世独立、什么离群索居、什么没人认识的安静……情怀们通通被吐个精光。

  吐完以后,张潮一边喝水漱口一边骂道:“文艺青年果然都是傻逼!”然后在司机同情的目光里,又坐上车道:“出发!”

  自己要装的文艺逼,含着泪也要装完!

  不过颠簸了几个小时后,当什雷村沿着山势层层相叠、鳞次栉比的木楼和连绵不绝、金黄色的梯田出现在张潮眼前的时候,之前的沮丧和懊悔一时间都消散无踪。

  司机直接把张潮带到了村口一栋木楼前面,上面钉着牌子,显示这里就是什雷村的村委会。司机用勉强可以交流的普通话说道:“村长在这里。”

  然后上前拍拍门,出来一个50多岁、头发花白、戴着眼镜的男人,满脸疑惑地看着两人。

  司机指着张潮和他叽里呱啦了一阵,男人才笑了起来,上前握住了张潮的手道:“欢迎你来我们什雷村!”说的是普通话,虽然还有口音,但是交流没有问题。

  张潮掏出说好的100块钱递给司机,司机露出满意地笑容,再次连说带比划地向张潮表示“一切我都交代好了,放心住吧。”这才开车离去。

  村长自我介绍道:“我的姓是韦。村里不是姓韦的,就是姓梁的。我们什雷村在水话里面的意思就是‘岩脚下的寨子’……”

  一边说着,一边让张潮把背包就放在楼梯的踏板上,带着张潮游览起村子来。

  2006年的什雷村,和张潮上一次来时又大不相同。村寨的外围,没有那些新修的木楼;村寨的地面也几乎没有用水泥硬化的痕迹,还有就是全村几乎没有什么公共设施。

  几乎每座木楼都是底层养猪、上层住人;各家各户的鸡鸭都散养着,到处溜达着啄食草籽和小虫。空气中弥漫着猪屎和鸡鸭屎的味道,还混着淡淡的稻花清香。

  张潮倒也不反感。他家是住在长福县城里,却也有个在乡下的“老家”,也是山地、丘陵,满是木建筑和牲口的村落格局,只是没有这般险峻、偏僻。童年时回乡下小住,村里空气的味道与这里差相仿佛。

  村民们对张潮虽然好奇,但是看到韦村长就陪在他身旁,都露出和善的笑容。韦村长道:“我们这里偏僻得很,但是时不时有你们城里人来我们这里。

  今年夏天,还有几个学建筑的大学生来这里测量我们的房子。偶尔也有几个像你这样背着包的游客误打误撞就来我们村了。”

  然后又指着如金色海洋般地稻田道:“这是今年的晚稻,这两天就要开始收割了。你要是愿意感受一下农家人的活计,可以帮忙一起收。

  如果不愿意,就在寨子里转转,也可以去边上的林子里看看。但不要走远了,走远了要迷路的……”

  韦村长絮絮叨叨的说着,张潮吭吭哧哧的应着,转了一圈,又回到了村口的村委会木楼。韦村长这才问道:“你要在我们这里住多久嘛?”

  张潮想了想道:“也许几天,也许几个月。”然后紧接着说道:“我可以给住宿费,还有伙食费。一天多少,您说吧?”

  韦村长上下打量了张潮一下,似乎在盘算他的支付能力,过好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道:“连吃连住,要不然……一天算你50……30块钱好了?”

  张潮闻言倒是没有太吃惊。他2022年来山都县时候,县城最贵的“维也(没有纳)国际酒店”的豪华套房也不到300块一晚。

  现在是2006年,又是在这么偏僻的乡下,韦村长喊出30块一天也就不足为奇了。

  张潮笑道:“还是50块一天好了,我想吃的好一点。”他是来躲清静的,没打算真就艰苦朴素起来。至于超过目前限度的慷慨,对自己来说不安全,对村长来说也难以衡量具体要怎么招待他。

  韦村长这才舒展开脸上的皱纹,连连点头,然后道:“住呢,你就住我们村委会。二楼有个房间,床和被褥都是干净的,是给下村晚上回不去的干部偶尔住一下的。”

  张潮点点头表示没问题,又问道:“吃呢?”

  韦村长腼腆的一笑后才道:“我们谁家的稻米和腊肉都存的不多,经不起你天天吃。所以你在我们村就吃‘百家饭’好了,每天我给你换个人家。

  放心,我们水族人好客,你是我们的贵客!一定让你吃好!”

  张潮道:“这样很好!”他掏出钱包,当着村长的面数出500块钱递给他,又展示了一下空荡荡只有几张卡的钱包,才道:“我现在就剩这么多了,先交10天的钱您收着。

  我如果住不够10天,也按10天算。超过10天,我去镇上的信用社再取点钱。这钱就交给您了!”

  韦村长连忙推辞道:“哪里有先收钱的道理。再说每天的伙食钱,你直接给他们就好……”

  张潮坚持着把钱塞进了韦村长的手里,连声道:“您来安排!您安排最好!”

  韦村长这才把钱收了起来,极力控制着自己的笑容,眉毛一颤一颤的,对张潮道:“我先带你去2楼放下行李。”

  等张潮铺好床,又下到一楼,正好看到村委会办公室里,一个满脚都是泥的陌生人,正在把他刚交给村长的500块钱认真地一张张数好,然后在一个账本上记录着什么。

  看到张潮下楼,韦村长咧嘴一笑道:“要吃饭的时候了,我带你去第一家。”

  小男孩家就是张潮住进什雷村后,吃的“百家饭”的第一家。户主叫韦广利,家里有三个孩子,其中最大的儿子去了县城打工。

  韦村长带着张潮来到韦广利家,用张潮听不懂的方言介绍了情况,然后拿出3张10元的钞票,当着张潮的面塞给韦广利。

  韦广利急了,嘴里哇啦哇啦说着什么,把钱又塞了回去。韦村长早有预料,牢牢挡住了韦广利的手,又说了两句,这才让这个憨厚壮实的中年人满脸不好意思地把钱收进了怀里。

  韦村长回头对张潮道:“我们水族招待客人本来是不能要钱的。但是你的情况不同嘛,要住这么久。我和他说,要是不收钱,你就不好意思在他们家吃饭了。”

  张潮知道这其实是韦村长给村民谋点福利,当然不会反对,而是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韦广利进屋吩咐了一下妻子和儿子。女人麻利地从梁上解下了一条腊肉,又拎着刀出了门……不一会儿,门口就传来鸭鸭的惨叫声。

  小男孩则拎着篮子跑了出去,过了半个多小时才回来;回来时,篮子里已经装满了张潮不认识的菌子。

  韦村长没有虚言,韦广利果然是把张潮当做贵客来招待,几乎把家里最好的食物都端上了桌,但还是让会普通话的小男孩向张潮道歉道:“今天你来的太急,没有准备鱼,不能做‘鱼包韭菜’,本来贵客来这是一定要上的……”

  吃过饭,天就黑了。10月的云贵大山深处,夜凉如水,不穿外套已经顶不住寒意了。村里稀稀落落地亮起了灯光,却把这里点缀得更加寂寞了。

  张潮抬头看看黑得不真实的天空,明黄色的月亮,和躲在山边的角落里闪烁的星星,才真正感觉自己远离了那片浮躁。

  没有不时响起的手机铃声,没有接受不完的采访,没有写不完的小说,更没有斗不完的心机。张潮把自己放逐到这个世外之地,终于收获了长久以来的第一份平静。

  在指导了小男孩作业以后,张潮才踏着月色回到村口,上了村委会的二楼,准备休息。

  在什雷村的第一个夜晚,张潮就睡了一个好……实际上前半夜他压根就没有睡着。

  这里手机没有信号,能联系外界的只有楼下村委会办公室里的座机;这里也没有电视,想看也只能下楼去村委会的办公室里看。

  这里连照明也只有一盏5瓦的白炽灯,时不时明灭一下,展示着电压的起伏不定。

  陪伴着张潮的只有喧闹到有些过分的蝉鸣、蛙鸣,还有不知名的枭鸟叫声。9点过后,村里最后一盏灯火也熄灭了,就连隐约的人语都消失了。

  所有的视听,都被大自然所填满。

  张潮心里忽然浮现出一首老诗,于是喃喃地念诵道: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不要悲伤,不要心急!

  忧郁的日子里须要镇静:

  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

  心儿永远向往着未来;

  现在却常是忧郁。

  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会过去;

  而那过去了的,就会成为亲切的怀恋。」

  诗句现在看来俗气得很,却不知为何,异常契合现在的心境。张潮嘟嘟囔囔着,然后便沉沉地睡去了。

第252章 被秋风吹黄的村庄(两章合一)

  张潮很久没有睡过这么香甜的好觉了,就像一座石碑沉进了湖底,渐渐被泥沙掩埋,就连最灿烂的阳光也照不到镌刻在表面的心事。

  直到一阵阵微不可觉的“切切嚓嚓”之声,渐渐交织成一张网,笼罩在整个村庄上空,这些细密的丝线才将他从酣眠中拽出来。

  张潮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赫然发现已经是早上9点多。他连忙翻身下床,用昨晚打的山泉水简单洗了一把脸,就下到了一楼。

  手机直接被他扔在了屋子里。反正也没有信号,手机就是块大号手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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