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两人经过几轮拉锯,终于以略低于最初数字的价格成交了。张潮爽快地拿出信用卡付了款。
钟伟明看着POS机上转账成功的记录,他还有点恍恍惚惚,一笔几十万的生意就这么做成了?张潮不是来和他打擂台的吗,怎么还做上买卖了?
不过钱就是钱,既然已经落袋为安了,他也很麻利地拿出丝绢和一个精致的红木小盒,把这块田黄石给包好放在盒子里。
门外的记者又是一阵乱拍。张潮这个“内地作家首富”真不是讲假的,虽然不知道究竟多少钱成交的,但是他们估计怎么也不会少于20万,张潮付起款来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好像去菜市场买了肉一样轻松。
而且刚刚两人的言语交锋也颇有玄机,钟伟明句句讲的是石头,张潮句句讲的不只是石头。
付完款的张潮,和还在恍恍惚惚的钟伟明道了个别,就一身轻松的走到店外,又把刚刚买到的田黄石在记者的镜头清晰地展示了一次。
立刻就有记者问道:“张先生,买这块田黄石你花了几多钱?”
张潮道:“既然钟老板说买石头要靠缘分,缘分是无价的。具体多少,恕我不能透露。不过我相信钟老板给的是一个好公道的价钱。”
记者又问道:“请问你来石头店买田黄,是向钟伟明先生求和吗?”
张潮笑道:“我是来买石头的。若是买石头就是求和,那钟老板的敌人就太多了。”
记者忍不住了,直接问道:“刚刚你在店里说很受启发,具体是什么启发呢?”
张潮道:“钟老板说寿山石离开了原本的矿洞,一路历经滚打,在外面天地的溪流中沉淀,才能称为名贵的田黄石,这让我想到了人的成长过程。”
记者急忙追问道:“你说是香港的学生,也应离开香港……”
张潮连忙摆手道:“不是,我说的是我自己。”
记者:“……”
张潮马上接着解释道:“我出生在福海,离燕京千里万里。如果我当初选择留在福海,而不是去燕京和那么多老师、同学、朋友,甚至是反对者去交流、碰撞,也不会有今天的我。
而且,我能去燕京读大学,其实还要感谢香港。”
记者:“点解呢?”
张潮道:“大家可能都忘了,最早是香港的大学特别是岭大的中文系说要特招我,才牵动了国内大学的连锁反应。所以其实我当初不去燕京,也会来香港。
那如果我来香港的大学读书,不知道钟伟明先生会怎么评价我?是‘张潮背叛了大陆’,还是‘香港滋养了张潮’呢?”
说罢回头笑吟吟地看着钟伟明。
钟伟明本来是靠在店门口,想听听张潮说什么,没想到突然被cue到,问题还这么尖锐,顿时黑着一张脸道:“本店今日不再营业,大家请回。”
说罢也不管记者的反对,马上拉下了卷帘门,又把防盗门关死,气呼呼地坐回到红木大椅里,一句话不吭。今天虽然做成了几十万的生意,但是气也是受够了。
这时候角落的那个猥琐的年轻人才敢又坐到他的旁边,怯生生地道:“钟叔,张潮这样,谁也没想到啊,你别生自己的气。我们再想办法啦!”
钟伟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发现茶早就已经凉了。但是冰冷的茶水,也让他的脑袋清明了一些。突然间他望向那个一直在恭维自己的年轻人,冷冰冰地道:“我们,哪个我们?我和你,还是我和你们台湾的某些人?”
年轻人没想到钟伟明会突然将矛头对准自己,只能讪讪地道:“就是我自己,就是我自己。我来香港好多年了,已经是个香港人了。我都从香港人的角度来思考问题……”
钟伟明哂笑一声,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现在想一想,张潮讲的,也未必没有道理。”又对年轻人道:“你今天几悠闲来饮茶,不用返工咩?”
年轻人知道这是钟伟明在逐客了,知道不宜多说,顺势起身告辞道:“是哦,我下午还要去深水。下次得闲再来拜会钟叔。”说罢干脆地离开了。
钟伟明开了店铺的后门让年轻人离开了。然后坐着店里沉默不语,接着又走到柜台边,拿起另一块黄芙蓉放在手里盘玩。良久,才叹了一口气自己这次,好像是上当了……
而那个年轻出了后门,看着钟伟明关上了门,才轻轻啐了一口唾沫,恨恨地低声道:“靠北,什么,你以为我有在怕的吗?”
然后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喂,情况变了。钟伟明好像靠不住……”
一个多小时后,张潮在钟伟明的石头店买了田黄的事,就上了香港的午间新闻。大家一看,没有预想中的唇枪舌剑对喷,而是其乐融融地讨论石头,不禁大为意外,也对张潮的印象颇有改观。
这哪里是有些人口中说的骄横跋扈的“文坛太子爷”?反而是张潮说自己出生普通家庭,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鸣。张潮的出身又不是什么秘密,之前他来香港的时候就已经被报道过一轮了,现在只不过是唤醒记忆而已。
此时的香港人价值观里,对“白手起家”还是持非常正面的看法的,所以之前对他的种种抹黑,被他的一句话悄然撇掉了大半。
随后张潮将田黄石形成过程与自己的成长联系起来,也颇为贴切,虽然有自矜自夸之嫌,但是现在的张潮说自己是“宝石”,正常人听了也不会反感。
最后就是张潮非常自然地引出自己和香港的渊源、对香港的感谢,反问钟伟明的那句话是整个过程里唯一略带“攻击”色彩的语言,却也引起了大部分人的反思
为什么其他地方的人来到香港,就是“受到多元文化、自由氛围的滋养”;而香港人去其他地方,就有“背叛”的嫌疑?
张潮解开了香港学生北上大陆参加复赛的第一个“套”。
“精彩啊!”看完这则新闻,黄要明就关上了电视。他转身对面前的老者道:“查先生,张潮的表现不错。不仅给自己、给学生们解了围,而且缓和了‘南北’的对立。”
能被潘明称为“查先生”的,自然就是《明报》创始人、武侠小说大师金镛。这时候金镛已经年过80,处于半退隐状态,除了不时到各个大学领取荣誉博士、荣誉教授的头衔并演讲以外,几乎不再出现在公众面前。
金镛用他特有的浙江海宁口音国语说道:“怪不得你一直想让我见见他。不过,他还有一个难题不好解开。其实人家质疑的出发点是‘公平’问题。要明啊,你这次组织比赛确实不够谨慎。”
潘要明脸一红,道:“我也是想通过比赛,看能不能让香港的文学重新得到大家的关注。”
金镛摇摇头道:“香港文学没落,不是作家的问题,也不是市民的问题,你们为什么都不肯承认呢?以前香港的文人,就算不能在报纸杂志上发表,也有很多饭碗可以端。
我来香港最早不是写小说啊,是写电影剧本啊。我们那时候还可以写广告、写歌词,给电视台写节目桥段,给电台写午夜鬼故事,给漫画家做脚本……那时候香港经济发展得飞快,大学教育没普及,到处都是要会写两笔的人。
其实香港文学的没落,很大程度上是供给和需求发生了变化。越来越多的文字工作,分解给不同的专业人士。文人作家呢,就越来越被挤到狭小的空间当中。……
你要是只会写小说、写散文、写诗歌,不就只能在越来越小的市场里挣扎吗?……”
金镛被新闻激发出了兴致,难得地讲了很久,只是听众只有潘要明这个老伙计一个人,不免有些意犹未尽。于是对潘要明道:“张潮要在香港呆几天?”
潘要明道:“具体没有说几天。不过‘新理念作文大赛’复赛开始前,他肯定要去沪上主持大局。所以最多也就是四五天的样子。”
随即心领神会地道:“我找时间带张潮过来和您见个面?”
金镛点点头,道:“时候不早了,你留下来一起吃个饭吧。”
潘要明连忙起身道:“不了,家里太太煲了汤,一定要回去喝的。”他和金镛相处日久,深知老板性格,要说大方是真大方,1元钱就可以卖版权;要说抠门也是真抠门,传闻90年代聂棋圣来家里做客,多吃了几个大闸蟹,端蟹上桌的保姆事后就被解雇了。
日常饮食更是一碗白饭、一盘青菜、一条鱼就是一顿饭,自己留在这里不仅添麻烦,更是讨嫌,还不如走人。
金镛自然也没有留客,起身就送潘要明出了门。
张潮早上折腾了一早上,也是疲了。回到酒店,就开始写东西。他这次来香港,虽然主要是通过新闻媒体和实地走访来解决问题,但是他同样想留给香港一篇文字。(考虑了很久,决定后面会把这篇文字以番外的形式呈现,尽量少占用正文了。)
同时他还要准备今晚TVB对他的现场专访。原本《锵锵三人行》节目组听闻他来了香港,急忙就发来了节目邀约。但是张潮考虑到三人行是个录播节目,影响力需要时间发酵,而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于是婉拒了,而是接了两个现场直播节目。
另外,对于“新理念作文大赛”的复赛题目,他有了这几天的经历以后,也有了一个初步的轮廓。仍然是一个“行为艺术”,但是不会像咬了一口的苹果或者沉入杯底的纸团那么抽象,并且最好能尽量引发不同地区选手的不同思考。
在酒店里吃过简单的晚饭,张潮回屋洗漱了一番,穿戴整齐后,就打车来到了TVB的演播大楼。楼下,正有两个工作人员在等待张潮的到来。
刚坐到化妆间里,张潮的手机就震动起来,掏出来一看,是马家辉,于是接了起来。
只听电话里马家辉心急如焚地道:“你晚上直播要小心,我听说有人给TVB的高层通了气,想要让你在节目里下不来台,你千万要注意。”
张潮听完以后,抬头从镜子里正瞥见角落的工作人员,一脸不善地盯着自己,于是沉声道:“谢谢,知道了。直播马上就开始了,现在不方便说话。”说罢,就把电话挂了。
紧接着就笑着对工作人员说:“还等什么,快化妆吧。”
(三章合一。今天开始补更之前的请假。)
第231章 下三滥
棚拍的节目,无论是直播还是录播,主持人和嘉宾都要化妆,而且电视妆和日常的生活妆还不一样,是为了镜头服务的,所以比生活妆门道更多。
现场灯光的位置,衣服的颜色,甚至桌面、地面的反光,都会影响到观众在电视荧幕中看到的效果。而要上节目的嘉宾是不知道的。
不过张潮这两年节目真没少上,经验已经颇为丰富了,于是温和地对化妆师道:“我黑了点,所以你帮我提个亮,镜头里不会显得黯沉就行。”
化妆师拿着大粉刷的手僵了一下,勉强笑道:“张生不想在镜头前帅一点吗?”
张潮道:“我又不是什么大明星。发型、眼影什么就不用弄了。哦,你叫什么名字?”
化妆师道:“我叫Monika。”
张潮道:“晚上好,Monika。我来TVB录节目这个体验还是挺特别的,后面可能会写一篇回忆文章,你介意我在文章里提到你吗?”
化妆师Monika讷讷地道:“不……不介意。”
原本她接收到的指令是给张潮化一个看起来攻击性强,又有点尖酸刻薄的妆容,没想到张潮三言两语就化解了,后面那句话还隐隐带着威胁。
你可以质疑张潮别的,但不能质疑张潮文章的影响力。自己要是被点了名,还是负面那种,那就别想在香港电视圈里混了,只能回去当柜姐。
张潮拿出手机,点开之前在CCTV10上节目时的新闻,指着新闻里的照片道:“大概这个效果就好。你看,我连这身衣服都是一样的。”
Monika无奈,只能老老实实地给张潮化了一个简单的电视妆。为了几千块的外快,就丢了现在稳定的工作,不值得。
张潮的直播访谈属于临时加塞,时间放在7:30到8:00,原本的社会娱乐新闻《东看西望》取消了其他内容,变成了《东看西望张潮来》特别节目。
张潮化好妆后就来到演播厅熟悉场地,却发现在访谈现场的并非原先沟通过的资深主持人黎芷姗,而是一个陌生的、梳着油头、十分精干的男主持人。
张潮问现场的编导道:“怎么主持换人了?”
编导答道:“姗姐的国语不好,你又不会讲粤语,高层担心直播效果不好,发生误会。这位是林志恩,台湾人,在我们TVB工作多年,国语好好。”
这时候主持人林志恩也走到张潮身边,主动伸手和他握了一下,满脸堆笑地道:“张先生,我是林志恩,希望今晚我们能合作愉快。我的风格是比较轻松、幽默的,你不要紧张。”
张潮淡淡地道:“我无所谓主持人是谁,我只关心节目有没有效果。”
林志恩用夸张的语气道:“一定有效果!我在网路上看过这两年你的全部访谈,每一次都很成功,相信我们这一次也是一样。”
张潮道:“但愿。”
很快,节目就开始了。张潮落座在一个单人沙发上,主持人林志恩则坐在一个台桌后面,这也是这些年开始流行起来的访谈形式。
林志恩很快就说完了开场白,简单介绍了一下张潮;张潮也起身,礼貌地向观众打了招呼。访谈就算正式开始了。
林志恩很快提出了第一个问题:“你在今早花大价钱去钟伟明先生的石头店买了一块田黄石。我们知道钟伟明先生对你和你举行的‘新理念作文大赛’颇有微词,为什么你会选择去他店里消费呢?”
这是上节目之前,TVB方面的编导和张潮沟通过的既定内容之一,所以张潮很从容地答道:“我刚来香港的时候,就听说钟伟明先生爱石如命,店里也很多精品。
我一方面想通过石头和钟伟明先生进行面对面的沟通,另一方面我也确实想买一块合适的石头,将来有用。”
林志恩一副好奇的表情问道:“田黄石一般只用来雕刻印章,或者小摆件,您要用它来做什么呢?”
张潮答道:“具体刻什么我没有想好。但是把它放在哪里我想好了这次来香港的时候,我就说想为鲁迅先生建一个场馆,这块石头,以后会用于那里。”
林志恩道:“哇,那石头听说几十万哦!那我们就更好奇了。希望能尽快看到这个场馆落成,为市民增添一个接受异域文化熏陶的去处。”
张潮闻言就要开口纠正,但是林志恩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马上就问出下一个问题:“香港坊间传闻这一次‘新理念作文大赛’在香港的初赛很不公平,只有BAND1级别的好学校才有比赛宣传。
许多拿了政府津贴的文学团体,也只去这些学校辅导学生。请问据你了解这些情况属不属实呢?”
说罢,就用略带挑衅的眼神看着张潮。
坐在电视机前看直播的马家辉、徐子东等人都不自觉地暗喊了一声:“糟糕,千万别上当啊……”
这个林志恩之前就故意用“异域文化”来激怒张潮,现在又这么直白地抛出这样的问题,目的就是想让张潮口不择言。
通常来说,上电视澄清什么传闻,电视台要是和嘉宾关系不差的话,都会选择用其他话题铺垫一下,然后尽量用有利于嘉宾组织语言的提问方式,一点点把问题分解回答。
哪有上来就让嘉宾答“是”或者“不是”这么直接的,这是人物访谈,又不是法庭审问。
就连TVB节目现场的导演都懵了,愤怒地通过耳麦不断呼叫林志恩:“你搞乜啊?颠啊?按脚本来!”
却只见林志恩很自然地微微抬手,按了一下耳麦的开关,直接把导演给屏蔽了。
一个在现场的编导战战兢兢地问道:“怎么办?”
导演一摔麦克风:“林志恩发癫了!现在是直播,绝对不能中断,你现在接手,我去汇报。”
而聚光灯下的林志恩,心里则不断得意的冷笑。自己千辛万苦得到这个机会,就是为了这一刻。哪怕直播结束以后,他马上就被炒鱿鱼也值了。
因为回到台岛,就有一个会让别人羡慕到眼睛发红的职位留给自己。TVB出了名的人工低,自己辛辛苦苦一个月也不过2万多港币,哪里有回台岛舒服?
不过他不知道此刻张潮不仅没有被他激怒,反而已经完全冷静下来。林志恩的提问与事先沟通过的脚本完全不同,但张潮是不能逃避的。
理清了思路以后,张潮诚恳地对着镜头说道:“据我了解,这些情况属实。”
一言既出,现场和电视机前的观众,全都哗然了。就连林志恩也懵了他看过张潮之前的访谈,觉得张潮最厉害的就是各种闪转腾挪、偷换概念、避重就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