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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南流48公里,澜沧江这条
一意向南的流水,流至火烧关
完成了在兰坪县境内130公里的流淌
向南流入了大理州云龙县】
全诗除了开头和结尾,就是按照标题所示,将“澜沧江在云南兰坪县境内的三十三条支流”按地理方位描述罗列了一遍。
据说这是雷平洋从《山海经》描写地理的体例得到启发写下来的,目的是唤起人们对中国古代优秀文学传统的重视。
这首诗发表以后很快就引起了不少讨论,还有人把它贴到了几个著名的论坛上,大家纷纷表是看不懂并大受震撼,同时更坐实了现代诗会按回车键就能写,并命名为“平洋体”。
只不过张潮那时候在美国参加IWP,对这个小风波既不知道,更没有参与。
所以当于华把雷平洋的这首诗放在张潮面前以后,张潮也是一脸懵懂,问道:“老雷这是写了个啥?这明显是首实验诗嘛,他写散文又不这样。”
现代诗诗人急于挣脱既有文字规则的桎梏,去探索语言更深层次的秘密,因此常有此类“怪诗”产生,对于于华或者张潮来说是“见怪不怪”。
其实这些诗人“正常”的时候,多数诗是符合大家对“诗”或者“现代诗”的预期的。比如雷平洋的这首诗:
【我只爱我寄宿的云南,因为其它省
我都不爱;我只爱云南的ZT市
因为其它市我都不爱;我只爱ZT市的土城乡
因为其它乡我都不爱……shijian
我的爱狭隘、偏执,像针尖上的蜂蜜
假如有一天我再不能继续下去
我会只爱我的亲人——这逐渐缩小的过程
耗尽了我的青春和悲悯】
对于一个诗人来说,这样的表达或者可以让他获取世俗的赞美,却无法满足其对诗歌的野心。
张潮叹了口气道:“他交了一个什么毕业作品给您?”
于华道:“别提了,他蹲点体验生活不是去了小兴安岭的林场吗,回来就写长诗,好几十页,一千多行,我都看晕了。”
张潮道:“那让外界看了,不是争议更大了?”
于华皱着眉头道:“所以去年就有记者说,今年要看咱们的好戏。”
张潮道:“好戏?”
于华解释道:“去年雷平洋这首《三十三条支流》惹出来的风波,最后的媒体定调是‘当代的文学创作已经脱离了群众,进入了故弄玄虚和装神弄鬼的死胡同’。
我看了你们今年交上来的毕业作品,不仅你和他,还有好几个同学都选择了比较现代主义的创作手法,确实和大众的审美趣味有落差。
其实今年3月份、4月份我就犹豫要不要提醒你们尽量写点大家容易懂的,但是想想看还是不干涉你们的创作了,尽量保证你们作品的纯粹性。但是这次你在燕大的答辩直播,顺带也让一些媒体记者开始聚焦我们的毕业作品评议。
要知道,我们2年前重开‘作家研究生班’的时候就公开承诺过,这些作品不仅会会接受专业评判,而且还要公开发表,向社会大众交一份答卷。
但是现在……你看看这份报纸吧,昨天的。”
说罢,把一份《花城晚报》翻开来,递给张潮。张潮接过来一看,只见一则报道占据了小半个版面
《“回车键诗人”即将毕业,燕师大究竟在培养什么作家?》
【据悉,在今年6月份,燕师大“作家研究生班”即将迎来恢复办学以后的第一届毕业生。在这批毕业生当中,既有备受读者欢迎的青年作家张潮,但也有颇让读者“费解”的学员,例如被网友成为“回车键诗人”的雷平洋……】
【艺术可以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但如果艺术家因此觉得可以高于普罗大众,那不仅是一种可怕的错觉,更是一种道德上的堕落……】
【群众不是群氓,我们既有欣赏优秀文学作品的审美需求,也有欣赏优秀文学作品的审美能力。故弄玄虚、装神弄鬼式,不仅是对“作家”“诗人”这些光荣称呼的侮辱,也是对燕师大这所高等学府的轻蔑……】
【我们欣喜地看到年轻的张潮,不仅能游刃有余地行走在艺术和商业之间,为我们奉献一部又一部精彩的作品;而且以其年轻、清新的个人形象,冲在振兴文学事业的第一线……】
【但是张潮的那些“老大哥”“老大姐”们,是不是还沉浸在20年前的幻梦里,把“纯文学”“严肃文学”当成拒读者于千里之外的借口呢?让我们拭目以待。……】
【当然,也许我们不该苛求“作家研究生班”就必须硕果累累。我想,只有一个“张潮”,也算一个合格甚良好的成绩吧。】
【只是希望我们的“作家研究生”们,写作是多用心,少用回车键!】
“这就是在挑拨离间,要把我放火上烤啊!”张潮愤怒地把报纸拍在桌面上,问道:“于老师,写这篇报道的‘观海’是谁的笔名?看文风应该是个煽风点火的惯犯!”
于华道:“这谁知道哪个报纸不养一批这种‘惯犯’。媒体嘛,有新闻要抢,没有新闻就自己制造新闻也要抢。就算查出来了,这文章也登了、报纸也发了,还能收回来不成?”
《花城晚报》虽然是地方性报纸,但是影响力不小,这么指名道姓地褒贬,更是引起了普遍的关注。
于华对张潮道:“我原本以为去年闹过一阵,事情就过去了,没想到现在真被翻出来了。本来我找你是想商量商量,怎么让我们这届‘作家研究生版’也有个漂亮的收尾。
没想到火烧到你身上了……现在还是想想怎么灭火吧。”
张潮真是无奈了,人说人红是非多,自己这是非,也忒多了吧!
(争取再写一章)
第207章 凡杀不死我的,必将让我更强大
按理说,张潮完全可以不理会外界的声音,反正自己的毕业作品够硬就行,那篇报道虽然咄咄逼人,但逼的是别人又不是自己。
但是拿自己去逼人,又是另一回事了。张潮不介意被人当恶人看,但很介意被人当枪使。
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如果燕师大不要脸一点当鸵鸟,把头埋进沙里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过一阵子舆论自然会平息。
于华显然不愿意受这个冤枉气,自己当班主任的这一届“作家研究生班”要是留下什么污点,对他而言毫无疑问是一种莫大的耻辱。
但是现在的他在应对媒体上经验和办法确实没有自己的学生张潮丰富,所以把他喊来商量对策。
张潮把报道看了又看,反复斟酌以后,才说道:“我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这个‘观海’,这篇报道,可能还是冲着我来的。”
接着张潮将为什么要进行答辩直播的前因后果和于华说了一遍。于华之前在有人来调查张潮出勤和作业记录的时候,知道个大概,但是并不了解细节。
于华听完以后,良久才开口道:“之前是‘打杀’,没成功;现在来‘捧杀’,目的是什么呢?如果讲你和文学批评界的恩怨,还算脉络清晰,那这次真有点不知所谓了。”
张潮撇了下嘴道:“这篇报道先骂雷平洋他们的作品脱离群众,再捧我的作品‘艺术和商业间游刃有余’。到时候我的毕业作品发表出来,如果是通俗文学,那‘作家班’的其他同学怎么看我?
而要是发现我的作品也不那么‘亲民’,那之前骂雷平洋他们的话,自动就劈在我身上了。总之,就是要膈应我。”
于华疑道:“你最近得罪什么人了?这怎么还整上连环计了?”
张潮苦笑道:“原因无非就那么几个,我也懒得去想了。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希望毕业以后能清净一些吧……为什么想做点事就这么难呢?”
于华沉思了一会儿才道:“‘鲶鱼效应’,听说过吧?以前大家混这个圈子,只要人情熟络,然后作品没有太糟糕,总能找碗饭吃。这样文学圈就越来越封闭、越来越小众化。
随着大众对文学兴趣的消退,老百姓也不关心这个圈子里发生了什么事。圈子里的人,不少小有名气的人也这样混吃混喝,作品越写越差但是无所谓,老百姓看不到也不关心嘛。
虽然90年代以后,偶尔也有一些作家能把这潭死水搅动一下,但是要么就独善其身,要么也开始混日子……你看我那个本家,写‘文化散文’的那位,凭着头两本书出名以后,创作上不断重复自己,出版方面就是把几本书的内容反复拆开重新组合再起个新名字就当新书卖了。
他这都还算好的。还有很多更让人不齿的不堪事,你还太年轻,我就不说出来‘污染’你了。”
张潮笑笑,道:“您不说事情我以后就遇不上了?给我打打预防针也好。”
于华道:“你这小子……以后再和你说。我们说回正题你出现以后,确实逐渐让文学回到了大众视野当中,这对文学来说是好事,但是对那些混子来说,是灾难。
教员有句话‘老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也许看不懂很多前卫的、高深的文学表达,但绝不会像《花城晚报》上的这篇文章一样浅薄、粗暴地否定。
不过他们一定会看出谁在混日子。所以这两年除了围绕你发生了很多文坛风波以外,其实还是有不少小争议、小风波发生的。这些混子一旦被聚焦,身上的伪装就再也藏不住了。
你这头‘鲶鱼’,许多人表面上当然都在夸你给文坛带来了活力、带来了新鲜血液,但实际上巴不得你臭掉的人,从数量上来说,可能才是主流。”
张潮听完都惊呆了,他知道文坛上有些人不喜欢自己,但绝没有想到是这么庞大一股力量,他难以置信地道:“我又没有和他们抢蛋糕吃,我可都是自己造蛋糕……”
于华嗤笑道:“你自己会造蛋糕就不能也是个罪过了?你一个文坛新人,就搞出一本《青春派》这么成功的杂志,每个月要卖几十万册你让那些还保留着编制,但是每期只能卖上几百、一千本的杂志主编、编辑们怎么想?
这些杂志可没有死光呢,在很多省市都还默默地活着,只是我们在市场上看不到了而已。”
于华顿了一顿,下了一个结论道:“所以最近在你毕业时动手动脚的,也许确实就一小撮人。但是看你不顺眼,就等着顺水推舟、落井下石的人,可相当不少
你忘了,前几个月,刚刚被你‘扫平’的国内文学批评界,很多文坛混子要么厕身其中,要么就是仰其鼻息生存了。你倒霉了,他们绝不介意在你身上踩上两脚。”
张潮叹了口气,身子一瘫,躺进沙发的怀抱里,显得有气无力。
于华笑着问道:“怎么,你怕了?”
张潮好一会儿才答道:“怕倒是不怕。就是觉得无趣、无奈、无辜。我现在知道其他年轻作家为什么不爱跟你们这些老头子们玩了……”
于华“哈哈”笑了两声,接着道:“所以这次《花城晚报》的事虽然不算太大,但我们的反击,既要有力度,又要有格局。毕业作品的评议时间是6月20日,接着会在《中华读书报》上刊登作品目录、内容摘要。
然后在7、8、9三个月,《人民文学》《收获》《十月》《花城》《当代》会陆续刊发你们的作品。
所以这不是一城一池的得失,而是一场持久战。毕业,肯定不成问题;但是能不能漂漂亮亮地让人闭上嘴,就要看你的发挥了。”
张潮一个挺腰,从沙发里蹦了出来,就像破石而出的孙猴子,一扫刚刚的颓丧,对于华道:“于老师,我申请出战!请务必让我的毕业作品,第一个出现在读者面前!
我要让所有人知道,‘凡杀不死我的,必将让我更强大!’”
第208章 央视有请
张潮刚从于华办公室里出来,迎面就来了一个矮墩厚实、妆容精致、短发利落的中年女性,看到张潮就道:“你就是张潮吧?听说你过来找于华老师,我就着急忙慌地过来了。你先别急着走,我有事找你。”
张潮看着眼前的人眼熟,还没等打招呼,于华也闻声走出来,向张潮介绍道:“这是咱们学校艺术传媒学院的余丹老师。她之前就和我说过找你有什么事,期末事情多,一来二去我给忘了。”
张潮叫了声:“余老师好。”又问道:“余老师找我什么事?”
余丹看了眼于华这间小小的办公室,笑道:“不如去我那边谈,于华老师要是感兴趣,也可以一起来。”
于华忙推辞道:“既然是找张潮的,那我就不凑热闹了,你们聊吧。”
又交代张潮道:“余丹老师和央视很熟,是很多大型电视专题片的策划人、撰稿人,她找你肯定是有好事。”
余丹打趣道:“于华老师放心,保证还给你个活张潮。”
张潮见状,也只能跟着余丹,来到燕师大艺术传媒学院她的办公室。
余丹给张潮倒了一杯茶后,坐到了他的对面,先聊了会关于他毕业的闲天,才道:“其实我和你一样,都是今年毕业。”
见张潮露出好奇的神色,她才接着道:“我从98年开始,就在咱们燕师大攻读‘电影学’的博士。因为平常工作实在太忙,所以前前后后读了8年,到今年才毕业。”
张潮道:“刚刚于华老师说您主要做电视专题片这块?”
余丹点点头道:“是。我和央视合作比较多,《正大综艺》《对话》《艺术人生》,还有《东方时空》《今日说法》……太多了。
其实也没有说得那么高大上,我主要就是帮忙出出主意、写写稿子、找找人。”
“又是个人精”这是张潮脑子里的想法,不过他嘴上还是道:“都是我从小就看的节目,没想到都有您参与。”
余丹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不过还是要谦虚一下:“都是幕后工作。估计啊,也没有什么观众会注意看片尾。”
张潮不想客套了,于是直接问道:“余丹老师,您找我具体是为了……?”
余丹笑道:“你前几天的答辩直播表现得不错,10套的朋友和我说破了那个时间段的收视记录。我就想你这个形象、你这个谈吐,还有你的影响力,完全可以发挥更大的作用。
《百家讲坛》的总策划谢如光导演和我很熟,他就托我问你有没有兴趣去《百家讲坛》讲上几期。”
张潮犹豫了一下才道:“《百家讲坛》,要的是‘大家’和‘专家’,我还年轻,什么‘家’都不是,上《百家讲坛》不合适吧?”
不可否认,张潮确实“心动”了一下。2004年《百家讲坛》改版以后,推出了不少“学术明星”,单单是易钟天、阎崇年、纪连海等人成名后的版税,每年动辄都是百万甚至千万级别。
当然,让张潮心动的不是版税,而是《百家讲坛》在大众当中的影响力。如果自己能在上面讲几期当代文学,那刚刚于华讲的那些问题立刻就解围了。
至于说《百家讲坛》在后来又请了一些混子和缓则,导致节目口碑下降甚至崩盘,那也是以后的事了。至少在2006年,很少有比它更适合进行知识普及的平台。
余丹道:“那有什么关系?《百家讲坛》关键不在于专业性,而在于普及性。我们不缺少专家、学者,缺少的是愿意把专业领域内司空见惯的常识,用通俗生动的语言介绍给普通观众的传播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