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转脸看去,姜纹大步流星地跨进包厢,黑色皮夹克敞着怀,露出里头略有些皱巴的格子衬衫。
他剃着标志性的板寸,发茬青白,衬得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愈发粗犷。
“嗨!我在横店找徐家老二有事儿,听说你出院了,这不想着来看看你嘛!”
“一到医院听三儿说你来上影厂了,我又联系鹰皇李总,厚着脸皮来蹭顿饭来。”
姜纹双手合十客气地跟众人打过招呼,路宽瞥见李守成的表情,知道这应该是他叫来的。
又想到《太阳照常升起》大扑后他的鼎力支持,料想应该是想借机聊一聊《让子弹飞》这个项目的事情。
谢进颔首,老头晚年丧子,三儿是他的侄子,平时会在医院帮忙照顾。
姜纹跟谢进的关系也颇深,1986年他力排众议,邀请年仅23岁的姜纹主演《芙蓉镇》,饰演秦书田。
当时姜纹刚从中戏毕业,仅出演过《末代皇后》等少数作品,但谢进认为他“眼神里有股子劲儿”,这一选择彻底改变了姜纹的命运。
来者是客,任重伦让服务员添椅子碗筷,姜纹大大咧咧地走到兵兵旁边:
“大美女,能不能给换个挪个座儿,我跟路导多喝喝酒、取取经?”
兵兵眼波流转,红唇微扬:“那可不行,我也好不容易有个跟大导演亲近的机会,姜导别欺负人啊。”
霍文熙跟姜纹也算熟了,笑着帮腔:“姜导,你这话应该问问路导才对,就算兵兵同意,他也不能同意啊?”
“人家难道要放弃跟明艳大美女同坐,同你这大男人挤在一起吗?”
姜纹一副告饶的模样,接受任重伦的安排在李守成边上坐下:“两位女士,老姜服了,嘴下留情!嘴下留情!”
当事人路宽举杯:“老姜,我敬你一杯,实在不好意思了,我确实对男人没什么兴趣。”
全场皆笑,今天这顿文雅的酒宴终于有几分生动活泼起来。
酒过三巡,基本都互相打完一圈,又着重跟谢进表示了两杯之后,姜纹主动出击了:
“路导,咱认识得其实挺早,只是这些年疏于来往了,我是有些遗憾的。”
“是,2003年吧,在戛纳,姜导作为评委会成员很照顾我们国内剧组了。”
姜纹大大咧咧地一挥手:“哪里,到底没帮上什么忙,《小偷家族》在我看来是必拿金棕榈的,结果被讲美国枪击案的《大象》截了胡。”
众人听着两人寒暄,感慨现在也就奥斯卡和金棕榈算是青年导演未竞的奖项了。
只不过他现在还不到三十,奥斯卡暂不必提,金棕榈应该是十年内可以企及的荣誉。
“任总、李总、路导,其实我手上现在有个项目,想给你们介绍一下。”
姜纹今天的姿态不高,借着来迟的理由各种打圈敬酒,这才图穷匕见。
看样子,还是被生活和事业毒打后的他更务实一些。
李守成是心知肚明的,捧哏道:“姜导,总之饭桌上缺些佐餐下酒的辅料,谢导今天也在,你就讲讲无妨。”
“讲讲?好,那我讲讲。”姜纹一听有人捧场,脸大不嫌丑地自问自答,随即抓起桌上的酒杯灌了一口,抹了抹嘴,那股子混不吝的劲儿就上来了。
他从随身的包里掏出剧本,看样子是有备而来,倒是很有眼色地先递给了谢进。
就一本,总不太好就这么直接奔着路老板去,即便这确实是他今天最大的目标
在《太阳照常升起》巨亏4000多万以后,李守成对于他的下一部呕心沥血之作,也不免有些犹豫了。
总之有个路老板这样现成的行业大拿,索性就先听听他的意见。
“这个本子是根据马识途老先生的《夜谭十记》里的《盗官记》改编的。”
“讲的是民国那会儿,一个土匪头子花钱买了个县太爷的官儿,结果他妈的上任一看好家伙,全县穷得叮当响,比他当土匪还惨!”
他说到这儿自己先乐了,露出一口大白牙,活像个刚劫完道的山大王。
““我寻思着,这故事有嚼头啊!土匪当官,官比匪黑,这不就是活脱脱的《官场现形记》吗?但咱不能照本宣科,得加点料。。。”
洋洋洒洒一顿忽悠,末了末了还没忘了画龙点睛:“这剧本的名字本来就叫《盗官记》,一直到看见路导今天在柏林那一阵儿接受采访,提到一句话”
“别急,让子弹飞一会儿!”
姜纹一拍大腿,活像个拙劣的说书先生:“这词儿嗖一下子就楔我脑仁儿里了,简直太妙了!”
“我一想,不如就叫《让子弹飞》!”
众人被他的张牙舞爪逗得笑出声来,今天在场的除了中金保荐团队的几个领导外,大家都是混电影圈的,还都是行业内顶尖的人物,当即七嘴八舌地聊起姜纹的项目。
这里头就属谢进最为关心,外界都知道他成就了姜纹的第一个百花影帝,但却不知道谢进也是姜纹在导演一途的领路者。
在《芙蓉镇》拍摄中,谢进采用“集体创作”模式,要求演员参与剧本修改。
姜纹提出的“秦书田雨中跳舞、“贴白对联”等经典桥段均被采纳,这种开放的创作环境,培养了早期的姜纹对角色的深度把控能力。
老姜和李守成今天的主要目标其实是路老板,只不过他看起来一直有些兴致缺缺,偶尔看一眼手机。
粘人精小刘今天怎么一天没动静?
女友静悄悄,必定在作妖,他想着饭局结束回个电话就是,当下也就没细想。
“路导,你觉得这本子怎么样?”
在场众人都比较识趣,剧本现在就在路宽手里,他翻得极快,好像不到两分钟就看完了大几十页的初稿。
“故事内核够辛辣,这段鸿门宴的台词很妙。”
青年导演轻点着剧本:“张麻子那句‘我就是想站着,还把钱挣了’,别具一格。”
“缺点就是叙事节奏太满,三个主角的戏份要再平衡。”
“张麻子的‘公平’执念可以更癫狂些,汤师爷的贪生怕死要带点悲情,黄四郎的虚伪得优雅到骨子里。”
他笑着把剧本递给边上的好奇的兵兵:“再完善一下吧,不过我觉得前景还不错。”
“哎呀!不愧是路导,这三两句话把本子里的核心群像都给点透了!”
姜纹腾地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活像屁股底下装了弹簧,他把自己的二两五小壶倒满了酒直奔路老板杀过去,连带着板寸头都似乎根根竖起,整个人像头被戳了屁股的大猫。
“路导,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承蒙照顾!承蒙照顾!”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老姜今天也算为五斗米折腰了。
路宽给足了他面子,起身同他共饮,任重伦插了句话:“路导,你看这样行不行?”
“上影集团跟鹰皇刚成立合资公司,再加上问界,我们就拿姜导的这个本子攒个局,一起合作一把怎么样?”
李守成眼前一亮,他巴不得如此,既有路宽这个大手子的背书,还能一起分担风险。
他是真的怕了,今年的鹰皇也确实走背字,不得不谨慎些。
路老板喝了酒,笑着讲了一句话,叫姜纹咧到耳朵根的嘴巴又复原回来:
“问界可以参与,但我要派制片人过来,按照好莱坞体系下的拍摄流程,严格核算开支。”
他笑着拍了拍一脸生无可恋的姜纹:“老姜,你不要介意,导演的创作自由是要保证的,但投资人的利益也很重要,不能形成恶性循环。”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姜纹对这个小自己近二十岁的内地首富一点脾气没有,当即咬着牙应了下来。
这场面看得李守成老怀甚慰,恶人还需恶人磨啊!
路老板突然问道:“电影预算大概多少?”
姜纹一身酒气,刚想脱口而出一个“取乎其上,得乎其中”的数字来讨价还价。
又想起眼前这位怕不是现在国内最专业的导演、制片、营销专家,应该一点骗得过他的可能性都没有,反而丢人现眼。
遂老实巴交地回答:“我得先确定演员,再勘景,现在不好讲。”
“好,那我们再细聊。”
资本家很满意,这是做事的态度,没有张口就来。
电影有了剧本是第一步,哪怕第二步定好了演员,就能得出相对准确的预算数字吗?
不可能。
这些都是小说里胡诌或者拿来骗人傻钱多的煤老板的。
一部电影的预算真正地相对确定,除了演员的大概价位计算在内,最重要的就是要实地勘景。
考察真实拍摄地的租赁费用、交通便利性及拍摄许可,权衡实景搭建和绿幕特效的使用,哪一个更合算。
像《让子弹飞》中的鹅城,上一世就花了剧组3000万,这个数字有没有精简的可能?
也许在一个专业制片人的“压榨”下,尽量满足导演创作需求的同时,是可以在成本核算上继续精益求精的。
因此姜纹不敢托大,随意报出一个数字糊弄投资人,算是比较老实了。
“超支门”掌门遭遇域外天魔,看样子是要经脉全废,雄风不再矣!
一席宴饮觥筹交错,宾主尽欢,众人酒酣耳热,兴尽而散。
“路导,我派人送你回酒店吧?”上影副总裁许鹏乐今天全权负责客户接待,他对接院线工作,本身也是场面人。
兵兵替徐大雯推着谢进的轮椅,老导演面色古井无波:“小路导演跟我们的车走吧,送你回酒店去,路上我们爷俩再聊聊。”
在场众人均不觉有什么问题,谢进对这位青年导演的看重从柏林电影节期间就可见一斑了。
柏林影展期间《历史的天空》在北美上映,彼时还没有柏林金熊和奥斯卡最佳导演的加持,票房惨淡,国内一片反动派和围观者的嘲讽贬低。
除了老田、张一谋等老几位的鼎力声援,谢进这位被誉为“中国电影的良心”的德高望重老导演,拖着病体也要接受《新民晚报》的采访,为《历史的天空》振臂高呼。
影片后来的斩将夺旗和全球狂飙,有无数支持者的呐喊作为胜利的注脚。
但当初高喊“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的老导演,拳拳爱护之心令人感慨。
谢进年老、多病、体衰,徐大雯推着轮椅去卫生间给他拾掇一番,兵兵自然而然地和路老板一起进了电梯,准备到饭店门口等谢进的司机。
霍文熙面色阴沉地看着电梯门关上,料想今天的业务有个美艳大花旦要来横插一杠了,再看看身边这个怯懦的高妹,真是叫人头痛。
她拉过唐烟面目清冷地叮嘱了几句,后者唯唯诺诺,一脸惆怅。
“Mani姐,这也太。。。”
“怕什么?酒店都是上影集团安排的,你就算撞见他们。。。”霍文熙环顾四周,声音又矮了几分:“你要知道,男人都是贪吃的鬼。”
。。。
电梯门无声滑合,将外界的喧嚣隔绝在外,下行时透过玻璃幕墙俯瞰外滩,黄浦江的游船正拖曳着光痕驶向陆家嘴。
密闭的空间里,范兵兵指尖残留的香水味道与路宽身上淡淡的酒气交织,轿厢顶部的暖光灯在她睫毛下投出扇形的阴影。
贪吃的鬼自然不知自己的刻板印象正在被灌输到另一个女星耳中,看着兵兵一脸爱慕地瞧着自己。
“华艺怎么样?”
兵兵红唇轻启,媚眼如丝:“上来就问华艺,不问问我?”
“哦?你怎么样?”
“很不好!”
路老板瞥了她一眼,淡定笑道:“很不好吗?合拍片《功夫之王》女二,迪奥真我香水中国区代言,西影厂演员团副团长。”
“无论是电影咖位、片酬,还是编制背景,或者国际大牌的青睐,这两年的收获不算小。”
兵兵脸色一黯,耳坠的碎钻随着电梯失重晃出一道冷光,旋即又笑靥如花地挽住男子的小臂,旖旎暧昧地往自己的身体里揉。
电梯的监控摄像头红灯在角落闪烁,像一只沉默的眼睛。
见路宽没有抗拒的动作,大花旦心中暗喜,熟稔地试探性进攻:“是我求谢老师叫你一起走的,他已经离开了,你坐我的车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