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司长出门左拐，直接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反锁上门就掏出手机。
当然不是打给局长。
他吃饱了撑的？快过年了还把问题抛给上级领导，这不是给自己个儿上眼药嘛！
“喂？领导！新年好啊！”
“不好，至少你们不大好！”用私人手机拨号的陈司长低声道：“老贾，我说你们是不是收敛一些？”
“之前各种‘避风港’盗播被人投诉我也就不讲了，法律的空子你钻了，没事！我也没事！”
“现在是什么情况啊？怎么还把那个什么刘伊妃的五部曲给大盗特盗了，还暗戳戳地人工置顶？嫌自己事儿少是吧？”
电话另一头的贾悦亭接过老婆甘微递来的茶水，闻言笑道：“领导，有些升斗小民，只知道法无禁止即可为，我们是坚决反盗版的，可以一直无能为力啊！这样，您也别为难”
“这次我主动请求有关部门重罚乐视！顶格罚个100万行不行？给我们下监管函和整改通知吧！”
“乐视文化上下，一定坚决配合上级领导的要求和指示，坚决不在年关将至时，给领导们找麻烦！”
陈司长听得豁然开朗，刚刚被反盗版联盟的“刺头”们为难的烦闷荡然无存。
你看看，有只知道找麻烦的，也有主动消解烦恼的，这做人的差距太大了。
该说不说，不枉自己无意中“抱怨”过“把服务器安置在京城外，会给调查取证造成困难”这一工作难题。
至于这100万的顶格罚款，有印象的书友应当能想起2004年旅游卫视季播剧为了突破审核桎梏，问界主动向局里缴纳的2000万保证金这档子事儿。
都事关小金库，一个道理。
10年以前在机关工作过的书友应当都听过“小金库”一说，各单位屡禁不绝，具体性质顾名思义，不再赘述。
那小金库是什么时候被慢慢取缔、整治的呢？
就在09年4月，也即两个月之后，中办、政务院联合印发《关于深入开展“小金库”治理工作的意见》，首次将小金库治理纳入反腐体系核心任务，并写入拾奇大工作汇报。
那段时间前后，很多律师都接到过类似的咨询和案件，并提供“合法合规”的解决办法。
贾悦亭背后的煤炭商人不缺这点儿打发叫花子的钱，但小金库缺。
特别是快过年的小金库，领导们不要面儿？怎么安抚属下，提高凝聚力？
说旁的都是虚的，从拎回家的东西多寡、质量上见真章。
陈司长是黑着脸离开的会议室，再回来时仍旧黑着脸。
“各位，我刚刚又去了解了一下情况，局里对于大家提出的问题非常重视，如果你们提供的材料属实，版权司下午就签发警示函和整改令，顶格罚处乐视网100万元，其他小网站根据情况并处罚金。”
庄旭无奈道：“领导，局长那边。。。”
陈司长正色摆手，气度森严：“局长日理万机，大家也得有些同理心好不好？我刚刚说的办法只是初步处理，这些卷我一定会认真仔细地阅读，一定在年后给大家一个合理交代！”
“不是，局长他。。。”
“局长，怎么就非要去麻烦局长呢？”陈司长这次是真的有些不耐了，想让我到嘴的鸭子飞了是吧？
“陈司长！”庄旭沉声道：“局长让我们到办公室去，我们一直在等你，这么说明白了吗？”
“啊？”
陈司长如丧考妣。
再去到局长办公室汇报工作，就不能这么大部队一起往里挤了，庄旭和张超阳一起进入，带着关键的卷宗材料，其他人仍旧在会议室稍候。
两位国内互联网巨头的民营企业家，先向领导致以诚挚的节前问候，随即挑选重点讲了讲目前的形势。
局长不是垃圾桶，不是泄愤的工具箱，意思表达到即可。
或者说，人家能在百忙之中抽空接见，就已经代表和反映了一些问题了。
庄旭微笑道：“领导，我们就提供三份最重要的数据证据”
“第一份是公证处出具的乐视网侵权内容48小时留存公证。”
“第二份是第三方研究院出具的乐视CDN节点主动分发盗版内容的技术报告。”
“第三份是我们根据乐视乐视与大麦网联合会员政策、以及乐视网的盗版播放量数据，得出的双方的损益。”
问界副总裁痛心疾首道：“领导，乐视与大麦网的联合会员政策中，每新增一个付费用户就有1.82元直接来自盗版内容引流。”
“我们投入十多亿建设正版内容生态，结果成了盗版网站的免费片库。长此以往，谁还愿意投资影视创作？中国文化产业还怎么实现高质量发展？”
庄旭语气愈发沉重，“特别是春节期间，正处于文化消费的高峰期，若放任盗版横行，损害的不仅是企业利益，更是国家文化安全和社会公平正义啊！”
陈司长在一边听得暗暗心惊，心道这次贾悦亭这老小子麻烦大了，再看看局长一直颔首，却不说话。
心里一时又不大确定，难道乐视的门路也走到这间办公室来了？和问界一样？
局长缓缓抬头，语气沉重道：“庄总、张总，现状确实令人触目惊心，这是我们对口单位的问题，没有做到位，叫你们寒心了。”
张超阳寒不寒心不知道，庄旭一听这话反倒是有些寒心。
一般这种开头，下面都不是什么好话，看来这次还必须要闹到最后一步，直接通过法律途径解决了。
从客观角度来说，国内在一定时期，对盗版是存在放任态度的。
这是为了市场培育与技术扩散，降低产业起步门槛；
为了以盗版内容激活用户规模，促进文化产业扩张；
当然，也是考虑到执法成本与收益的失衡，判赔标准极低、追踪成本却很高，确实性价比较低。
毕竟除了视频，现在的百度MP3、义务的小商品市场衍生品、盗版游戏。。。
到处都是盗版，还没有到可以根治的时候。
如果事不关己，他们哪里又愿意来跟对口单位直接掰头？
现在的问界和“反盗版联盟”所要求的，也只是视频网站这一个小小的分支罢了。
局长斟酌道：“刚刚陈司长说的顶格处罚，警示函、整改书，我都同意。”
“这样吧，如果情况属实，请工信部信管局出一个协办函，让他们对乐视等几个盗版过于猖獗的网站下一个《域名处置建议函》，屏蔽域名三天，自查自纠吧！”
张超阳不明所以，面露喜色，这还是官方第一次正面回应视频网站领域的盗版问题。
但一边的庄旭却心下一沉，这远远没有达到他的预期，也没有达到路宽的预期。
背后的角力看来非同一般。
罚款、屏蔽域名，已经算是重罚了，但三天时间一过，正好到春节，该吸的流量一点不少。
跟罚酒三杯有什么区别？
但现在又能叫庄旭怎么再继续斡旋呢？这种级别的领导，能给出直接指示已经是了不得的事情了。
整个版权局的工作业务中，视频网站这一小摊子事儿简直太不起眼了。
庄旭和张超阳都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当即不再多说，告辞离开。
只有开始B计划了。
“小陈，你留一下。”局长把已经四十大几的“小陈”留在了办公室，问了些刚刚几人和他聊过的话题，这才淡然地叫他离开。
老同志站在窗前看着大院里人来人往、车来车去的繁忙乱象，感慨人情社会中关系的错综复杂，脑海里是两个刘姓领导的角力。
铁轨，奥运。
但后者显然现在更进一步，也许自己也不能把这碗水端得太平了。
罢了，横竖过完年再说吧。
东城区东四北大街300号，隐山房。
自从乐视文化宣布上市以来，这里的人流量和宾客格调也随之升高了。
中午十二点，就在庄旭等人从版权司“铩羽而归”之后，这座现代版“山西会馆”中却洋溢着欢声笑语。
贵宾厅中谈笑没有白丁，尽皆是富商巨贾、艺术明星和行业巨擘：
杨蜜坐在席间笑语盈盈，贾悦亭正招呼着敬马芸的酒；
泰迪姐妹团的大姐甘微带着李小璐和刚刚加入的秦岚等女星，一直不厌其烦地热络场上的氛围。
直到一身便装的陈司长进门，身后还跟着国内初代顶流雁子，所有人都笑着起立，客气地请他入座。
“这是做什么？都赶紧请坐！”
室内温暖如春，陈司长笑看着众人对自己的谦卑，管你们有钱还是有色，总归比不上自己的有权。
而且是直管你乐视文化的权！
马芸笑道：“这不是对你的恭维和阿谀，是我们这些朋友之间的尊重，这样，我喊你一句老陈，行不行？”
“哈哈，当然可以！还是随意些好。”陈司长不介意同这位的交往再深一些。
换个别人来说试试？
雁子捧哏道：“刚刚正好在外头碰见司长了，马总你们中午这是专门宴请他吧？我算蹭饭的。”
“诶？这可别谦虚啊？”东道主贾悦亭笑容憨厚：“这次不是你请铁轨那位递话，哪儿这么容易解决问题啊？”
“今天是区区在下，请陈司长，马总和赵女士你们三位，蜜蜜和甘微的几个朋友作陪，大家不介意吧？”
“不介意。”
“美女养眼，怎么会介意呢？哈哈。”
陈司长笑道：“枉我在领导办公室给你们捏了一把汗，你们都不知道啊，那伙人今天着实是有备而来，我先是一番。。。”
室内的暖气盎然，只听得他一顿名为阐述事实，实为暗自邀功的吹嘘，众人纷纷叫好！
害！大过年的，管他真假，捧场就是了，好话多讲讲总没错的。
“最后！领导请他们离开后，我跟领导说”
“这本身就是正常的商业竞争，干什么要在年关将至的时候还闹到公家单位来呢？”
“这不是给所有人都添乱吗？”
陈司长轻哼一声：“要我说，这位路总做生意、拍电影都是极为了得的，就是有时候吧，呵呵。”
许是讲得有些口干舌燥，许是终究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些不敬的话，许是联想到这位的赫赫威名和昭昭凶名。。。
即便是对口单位，陈司长也不敢口嗨哪怕一句，及时止住了话头。
喝茶，喝茶。
雁子假作不知：“领导，怎么还话说一半呢？那位有时候怎样？”
她轻易不和任何人为敌，更何况是路老板。
只是对于他捧了自己毕生都看不起的范兵兵做了豪门女总裁，心里很不是滋味。
旁人看不清真相，精于此道的雁子还不懂吗？
没有路宽，范兵兵要几辈子能走到这一步？
陈司长嗔怪的眼神看了初代大花旦一眼，豪爽笑道：“有时候当然是风流倜傥，潇洒无俦，能同赵女士、杨小姐，还有在座各位这样美丽的女士小聚雅谈，叫我们这些男人羡慕死啦？”
“去！这么大领导了还拿我们开涮！”雁子娇媚地白了他一眼，引得大家善意地哄笑。
马芸淡淡道：“幸好这一次提前打了招呼，不然很危险啊，这年关将至，万一就这么被封禁了，用户不得造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