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既客气又不客气，但总归是王建林性格和气度的真实写照。
只是在位高权重、堪称当今国内政商第一人的柳传之听来，心里就很不是滋味了。
“建林，我看过万哒的数据分析，今年贺岁档前两个月，你们无论在用户行为转化、增量市场挖掘上都可以说是吃到在线票务的红利的。”
“总观影人次增长25%，黄金时段的上座率从去年的41%提升到58%，还直接降低了你们人工售票成本的18%。”
“放在全国这么多万哒院线中，这笔优化的运营费用可一点不小啊？在各家继续投入补贴之前，应当说快把你们的投资成本都收回来了吧？”
柳传之历来是会算细账的。
或者说他对这位一直态度比较超然的万哒董事长心存芥蒂，早就找好了话头。
万哒2008年全国包含在建的有不到90家影院，平均下来每个影院设6个传统售票单位，单位的人力成本考虑到影院的午夜场，三班倒下来年均人力成本9万多。
今年这个数字因为在线票务得以锐减，仅保留70%售票单位的情况下，光人力成本就省下2000余万。
再加上在线票务给万哒带来的切实的排片优化、影院卖品热销，万哒本就冠绝内地的单银幕产出数字，得以更进一步。
柳会长见王建林沉默不语，语气淡然又沉重：“万哒之所以能够享受发展红利，是因为大麦网股东的身份，以及我们这四家的通力协作。”
“我们向万哒开放了实时数据的共享权限，把购票时段偏好、卖品的搭配选择全部开放。”
“马总和李总的互联网公司的精英们，还给万哒开发了专属的功能模块”
老会长对此道不大精通，转头问曹杰：“叫什么来着？”
曹杰挠头有些讪讪：“动态的折扣算法和会员体系的共通，大麦网也在首页为万哒设置固定推荐位，将会演出票用户导流至万哒影院。”
“对嘛！”柳传之的镜片冒着寒光：“建林，刚刚那些话以后都不要再讲，不要伤和气。”
“我们是一起合伙做生意，不是结仇，不必要搞得不愉快，对不对？”
王建林被老狐狸噎得说不出话来，他不信柳传之一个日理万机的商界大佬能记得住这么多数据信息，这不是早有预谋是什么？
定然是发现自己提前挖人，窥测出万哒的小心思，借机敲打罢了。
但这话讲得又并非一点道理没有，万哒确实通过大麦网股东的身份获得了优厚的权益，在人力成本的结构性压缩、卖品供应链优化、用户习惯锁定上获得了良好的改进体验。
特别是最后一点，万哒通过“线上购票+卖品预购+万哒会员积分”三位一体服务，使客户复购率达68%，而其他影院线上用户留存率仅39%。
办公室内陷入短暂的寂静，柳会长为了确立自己的权威，自合作以来第一次给老王碰了个软钉子。
他还不怕王建林投敌，因为吃掉了原华艺院线4.5%份额的问界，现在已经超过了万哒，成为名副其实的民营第一院线。
问界的成功之处在于统一了电影商业上下游的全产业链，并都有称王称霸的目标和打算。
但缺点就是一直会导致竞争对手们抱团针对，这是基本商业逻辑决定的，如果问界只是村口一家小商店，自然引不来强敌环伺。
王建林心里听得一阵腻歪，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但如果是2015年的老王，说不得就拍案而起，拂袖而走了。
2015年，万哒商业地产在香江上市，创下当年全球最大IPO纪录。
王建林以381亿美元身家登顶福布斯中国首富，超越李家成成为亚洲首富。
也是这一年，他讲出“一个小目标”的名言，钱不光壮怂人胆，也壮英雄胆啊！
再抬头的王建林已经面带笑意了：“柳会长讲得对，万哒是大麦网的一份子，大敌当前，不讲这些有的没的。”
他轻叩桌面：“我先表个态，万哒的资金已经准备了，下面就看怎么个烧法儿。”
“诶！这才对嘛！建林。”柳会长笑容和蔼，充满对后辈的肯定：“你是我们国内地产界的后起之秀，我看老卢他们这些前浪都要被你拍到沙滩去了。”
“不敢不敢，谁不知道泛海、泛海系？”王建林的自矜中有些恰到好处的谦逊：“我是要一直跟柳会长你们学习的。”
柳传之扶了扶眼镜，若无其事地又提起某个话题：“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其实在国内做企业和做人一样，一定要懂得抱团。”
“像路宽那样吃独食，是绝对走不长远的。”
“建林，其实我倒建议你真的到泰山会来，我现在年纪也大了，说不得以后这会长的位置就交给你。”
“请你带着各位中国的民营企业家们，捍卫我们的利益、理想、信念，为国家、人民做出更大的贡献！”
老王几乎很难压制住自己原本无甚波澜的表情。
他是真的对这位老会长有些服气了。
今天这一番“情真意切”的洽谈绕了这么久，此前对自己可能提前获悉华艺内幕不报的敲打，以及现在用会长之位的诱惑。
原来还是为了“中出”万哒，要万哒的股份。
一如他想要问界的股份。
至于他最后提出的诱惑
泰山会会长，这是一个虚衔不假。
但只要王建林坐在这个位置上能够服众，那柳传之现在各种商界大佬、全任大代表、全工商联副主席的位置就是他的。
因为这些民营企业家能在东大的社会、正智结构内做到的最高的位置，是泰山会一起把“话事人”抬上去的。
在最巅峰时，泰山会的会员企业带动总就业人数超200万，控制总资产超2万亿元人民币，总营业收入超6万亿人民币，相当于国内GDP的6%。
代表性的连想6000亿、泛海4000亿、复星7000亿。
这样的体量，对于政商各阶层的渗透，已经颇为可怖了。
事不关己，老马和李彦宏都笑着喝茶。
王建林脸上的肉不由自主地抖动了一下，面对柳传之抛来的重压，仍旧态度坚决：“万哒暂时还没有这个想法和打算，会长的好意我知道，但恐怕要扫兴了。”
这下办公室里可真的是要滴水成冰了。
最恐慌的莫过于地位最低的曹杰，眼观鼻、鼻观口地大气都不敢出。
他眼明心亮，看得出对于自家老板柳会长来说，大麦网是很重要，但绝没有泰山会和连想来得重要。
曹杰想起了那位风闻暗度陈仓、搞得华艺易主的内地首富，他不也是这么“假途伐虢”，一步步地蚕食对手吗？
柳会长想通过大麦网给“不听话”的后生小辈一些教训，但也没忘了“顺手牵羊”，无孔不入地壮大泰山会这个“伪财阀”的力量。
显然是早就看上了万哒，不但是对手，连队友也没打算放过。
这位在上一世最后辞职去环游世界的大麦网创始人，不禁在心中暗叹：
商场如战场，表面光鲜的博弈背后，尽是刀光剑影的生死局。
那些西装革履的体面人，剥开文明的外皮，骨子里仍是最原始的弱肉强食。
就像惨烈的“1220周军案”一样，没有慈悲，只有利益，没有底线，只有胜负。
而对于王建林而言，在吃到了在线票务红利、吃到初代的大数据红利之后，现在的他并没有太多选择余地。
大麦网不能放弃，但柳传之的野心也绝不能满足。
如果说路宽巧取，那他柳会长就是豪夺！
“呵呵，那就先不谈这些。”柳传之最终还是没有选择什么过于严厉的态度，即便他对于这个像路宽一样屡次拒绝自己橄榄枝的地产商，已经心存芥蒂。
他看了看表：“你们聊着，我中午还要同领导吃个饭。”
老会长言简意赅地做了些指示：“问界搞全渠道营销、明星引流，模仿就是了，我们现在占据在线票务超过90%的份额，优势。。。”
他顿了顿：“劣势在对方。”
“另外！”柳传之面色稍有些严厉起来：“谨防有些人的下作手段，阿狸、白度、连想、万哒是战友、是盟友。”
“请一定要保持内部团结，我不希望看到华艺一样的可笑剧情！”
西装革履的老会长离开了，被挡在门轴后的“警世恒言”却叫人听得啼笑皆非。
再是嘴上说着不关注、不在意、吃独食是自绝于天下，但柳传之显然也对华艺易主和“1220周军案”的始作俑者抱有极大的警惕！
这是他活了六十多年以来，见过的最谋定后动和剑走偏锋的年轻人，出招实在太诡异了。
柳会长走了，留给大麦网的是充足的补贴资金，剩余的三位也把精力都放到如何应对问界攻势上来。
马芸笑道：“马画藤那里我就那么问一嘴得了，估计没戏。”
“但乐视文化我认为可以努力，他们旗下乐视网的份额只屈居智界视频之下。”
“问界说白了就是缺钱，别看声势搞得这么大，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我认为应当提高补贴，正式开打了！”
老马是有过互联网时代的补贴大战经验的。
在C2C市场，2003到2005年桃宝就是通过三年免佣金击败了2%费率的易趣，三年时间易趣的市场份额从79%跌至26%。
花钱的决定，做得总是容易许多。
你方唱罢我登场，在1月11号问界打出自己在线购票的宣传大战后，大麦网再度加码！
1月13号晚，大麦网通过全渠道广而告之：
大麦网正式推出阶梯型满减活动，把原先粗暴的“立减十元”调整为10、15、20三个档次，根据相应观影频次和购票规则，总体力度更大；
每周五下午两点起，大麦网开放“1元抢票”很多用，单日投放10万张。
这是模仿桃宝的“限时秒杀”。
同时，大麦网和业界排名第二的“乐视网”正式达成合作。
乐视网在首页设置“大麦特惠专区”，用户点击直接跳转购票页面，并赠送乐视VIP观影券。
同时，大麦网还开通了和乐视的联合会员绑定，只要在大麦网账户预充值超过150元，就可以自动获得乐视视频三个月会员。
这个时代的乐视网远不是上一世的正版卫士，因为贾悦亭的路已经被智界视频走了，他无路可走，只能做“避风港”条款下的正版、盗版混杂网站。
所谓“避风港”条款，即视频网站声称侵权内容为用户上传，平台仅在收到版权方通知后删除即可免责。
大麦网的这个绑定策略取得了极大的成效，100块钱的充值款在首单用户满减、秒杀、坎级奖励的叠加福利下，实际观影成本每场不到20块钱。
兼之贺岁档、春节档在影院看了大片之后，还能在包含了春节假期之类的三个月里，在乐视网畅享盗版海洋。
你智界视频里的刘伊妃五部曲还要花48.8￥购买对吧？
来乐视！免费看盗版！别去给洗衣机送钱！
天仙粉丝们不乏有钱的主儿，但总归没有谁会放着这个近50块钱的便宜不占。
要相信绝大多数人，都符合利益驱动下的人性法则。
这出奇招简直比单纯的票补更要深入人心，因为这个绝大多数人都没有观影习惯，但却有坚定的看盗版的习惯。
大麦网的组合拳把喜欢电影这种现在的“高消费娱乐”和看盗版这种“低消费娱乐”的人群全部囊括！
肉眼可见的，智界视频的流量在下降，48.8￥套餐的购买量断崖式下跌。
形势对于坚守正版原则的智界视频，和母公司问界都很不利，在大部队资金没有到位的情况下，颓势已现。
2009年1月22号，后天就是除夕。
昨夜下了一夜的雪，几乎要没过脚脖，路上行车、行人都比较危险，自由职业者路老板干脆在家办公。
上午十点，韩山平秘书高城盛发来一封载满了内部信息的邮件，写明了从11月以来近三个月以来国内电影票房的数据。
这几乎是今年贺岁档和春节档的精华了，再过一周就要过年。
从2006年开始，全国影院已逐步接入“国家电影票房数据采集系统”，通过专线网络每日上报售票数据，含线下窗口和线上平台销售明细。
系统由电影局委托中影数字基地开发，技术上具备实时监控各院线票务数据的能力。
于是老韩手中的权力小小任性一把，给路宽送来了宏观数据，以供他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