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恩不知道哈德汗要他帮什么忙，又为什么和乌尔都语有关。
但他知道今天的碰面进入了核心主题，交易大多数时候，就是在这种嘈杂的环境下，三言两语达成。
“我需要做什么？”他问。
“旅行社。”哈德汗从舞台处收回目光。
罗恩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有些不解。
“你的旅游公司该扩张业务了。我说过的，当你的公司足够大时，我会再介绍一门生意给你，旅行社就是。”
罗恩想起了他们的第一次长谈，那时候哈德汗的这句话，他并没放在心上。
现在看来，他的旅游公司已经成长到，足够引起哈德汗重视的地步。
“我不太懂，这和旅行社有什么关系？”
“旅游业是货币买卖特别有赚头的部分，来印度的外国人是其中一环，从印度出去的本国人是另外一环。
你的公司只接待了外国人，却没有把本国人送出去。只有把这两门生意都做起来，你才能赚到旅游业中利润最大的那一部分。”
罗恩现在的公司主要接待的是外国人，旅行社却相反，它接待的是印度本国人。
虽然从本质上讲接待的都是游客，但两者运作的模式大相径庭。
以罗恩现在的旅游资讯公司为例，他不需要投入太多，就能在孟买把这门生意做起来。
旅行社却需要他把印度客户送到世界各地，并负责他们在当地的吃喝玩乐。不用多想也知道后者非常麻烦，罗恩必须掌握全世界热门旅游路线的全部资源。
他不觉得自己现在能做到这一步，也没打算投入。
“哈德拜，旅行社非常麻烦，而且我现在没钱去开拓国外旅游路线。”
“不，罗恩，你误会了。”哈德拜大笑，“我说的是乌尔都语，波斯湾。”
“这个旅行社专门做波斯湾那里的旅游生意？”罗恩皱眉，“印度人更喜欢去欧美旅游，老实说波斯湾没什么吸引力。”
“罗恩，你的想法不能只局限在旅游本身。我刚刚说了，旅游业只是货币买卖中的一部分，货币买卖才是重点。”
“外汇黑市？”罗恩终于有所明悟。
“没错，印度有数百万人在沙特、迪拜、阿布扎比、姆斯喀特、巴林、科威特等波斯湾区工作，他们想要出国离不开旅行社的运作。
这些印度劳工每三个月、六个月，或者十二个月签一次约。他们在波斯湾富裕的国家从事帮佣、清扫、劳力的工作，他们通常领的是外币工资。”
罗恩想到了贫民窟老大泰吉.阿里的大儿子法鲁克，他就在科威特打工，每次回来还向周围人分享国外的工作经验。
“印度劳工拿到外币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它换成卢比。以前他们回来后会去我的地盘换钱，这样可以利用黑市汇率多赚一点卢比，但那太麻烦了。”
有服务生过来，他手里端着一个雕花玻璃碗，里头满是芒果、木瓜和西瓜切片。强尼起身迎了过去，没让他靠近这里。
“零零散散的人太多，每一个人都在讨价还价，每一个人心中的价格底线都不一样，这太麻烦了。”哈德汗捏起一片西瓜塞进嘴里。
“所以呢？我没想到旅行社能在当中起什么作用。”罗恩拿了一块木瓜，水果在嘴里化开，果香四溢于周遭。
“我和阿拉伯雇主准备跳过劳工这一环节，他们来我这换卢比，然后直接用卢比支付给劳工，当作酬劳。这个环节需要一个中转站，你的旅行社是个绝佳选择。”
罗恩已经在脑子自动补全了这条交易链，阿拉伯雇主从哈德汗这里以稍微优惠的汇率换取卢比。如此一来，手里便能有多出来的卢比，付完工资后，还有净赚。
对许多波斯湾雇主来说，这种金钱犯罪的诱惑让他们无法抗拒。他们豪华的床铺底下也藏有许多未申报、未交税的钱，这些钱对哈德汗来说却是外汇。
另一条黑市交易链应运而生，在印度外遣劳工回国时，会有人帮他们把工资换成卢比。这些劳工乐意如此，因为他们可以拿到比官方汇率更诱人的卢比，又不必亲自去跟精明的黑市交易贩子打交道。
阿拉伯老板也乐的很，就像上面说的，他们能从劳工的工资中额外赚一笔。
黑市交易贩子也很开心，因为大量美元、马克、沙特的里亚尔、阿联酋的迪拉姆，源源不断流入印度商人创造出来的需求之河。
只有印度政府被排除在外，而涉及这买卖的数百万人，没有一人为此羞愧的无地自容。
现在罗恩要成为其中的一环，他的旅行社负责为阿拉伯雇主提供卢比，同时也负责收集劳工手里多余的外币。
只有旅行社能做到这一点，它是劳工们出国和回国的必经之地，没有任何的漏网之鱼。
“你的旅行社将会享有申办签证的资质，这个我会帮你搞定。每一个劳工通过你的旅行社出国或者回国，也都会缴纳两千卢比的服务费。”
哈德汗温热的手掌依旧搭在罗恩的手臂上，他在开价，那块地并不足以偿还这种跨国交易所能带来的庞大利润。
印度每年有数百万人出去打工，哈德汗吃不下所有的客户，罗恩每年也接待不了那多人。
但几千或者上万人并不难，这就足够了。无论是对哈德汗，或者罗恩而言，都是如此。
哈德汗负责吃下上万人三个月、半年、一年工资所带来的黑市利润，罗恩收取上万人每次出国、回国所缴纳的服务费。
好吧，罗恩只是大概算了一下，就被那笔庞大的利润所震撼。
他现在的公司每年利润顶天就一千多万卢比，这包含了抽成、黑市、销脏、提供特殊服务在内的所有黑白收益。
但哈德汗给他打开了新的大门，旅行社这门生意，轻轻松松能把公司的利润翻个四五倍。
他兴奋、激动，同时也恐惧。
“所以这个旅行社，它是针对波斯湾的特供路线？”
“可以这么说。”哈德汗颔首。
“我有个疑问，你为什么不自己做这门生意？”
“你见过孟买有任何一个黑帮自己开公司吗？”哈德汗反问。
“没有，但.”
“我们和警察有默契，和政府官员也有默契。黑就是黑，白就是白，黑白可以合作，但必须在特定的限度内。”
黑如果既掌握了暴力，也掌握了财富，那破坏力将是灾难性的。秩序是白生存的基础，它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旅行社怎么把卢比交到阿拉伯雇主手中，又怎么从劳工手里收集外币？”罗恩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我的人到时候会亲自负责，他不在你的旅行社中挂职。”
“好！”最后一点疑虑被打消，罗恩也痛快的答应。
他不想掺和具体的交易，哈德汗也未必放心把如此庞大的流水交给他负责。
这很好，他是白，哈德汗是黑，有限度的合作对彼此都好。
“那块地”罗恩又慢吞吞的拿起一块方糖。
“一个星期，你会如愿。”哈德汗让侍者给罗恩新倒了一杯红茶。
第92章 宝藏贫民窟
旅行社的事情，暂时还停留在计划中。很多手续以及办理签证、护照的资质方面需要哈德汗去活动。
印度政府虽然在去年放开了大部分领域的投资限制，但许可证制度在某些敏感行业依旧存在。
哈德汗这样的黑帮拿不到许可证，罗恩可以。
这对他来说是个机会，他可以借助哈德汗的人脉和公共机关里的官员搭上关系。
他正在逐渐丰富自己的关系网，从警察、海关、航空公司、银行，再到负责民生的公共机关。
当你的生意做到足够大的时候，你必须搞定他们，也必将接触他们，没有捷径。
这里是印度，一个从国民到政府都对腐败有清醒认知的国度。
在等待哈德汗和伊丽莎白夫人达成协议的空档，罗恩决定先去看看阿南德。
他休养了两天，大体上没什么事。恰逢今天又是周四，罗恩本就要去贫民窟，所以顺道一起。
“早啊，罗恩巴巴。”阿南德挤着余肿未消的一大一小眼睛，开心的朝他打招呼。
“你得用热水敷一下眼睛，这样会让你本就丑陋的脸蛋看起来顺眼一点。”罗恩和他开玩笑。
“yaar，说的没错。”阿南德的老婆芙蕾达尖声大笑，“他的鼻孔也不一样大，晚上打呼的声音大的吓人，就好像有一头公牛睡在我边上！”
“老萨拉贝有治疗打呼的上等疗法，”维诺德抱着胳膊发表意见，“她会拿一根非常尖锐的竹子，大概有我的手指那么长，塞进你的鼻子。然后你就不会打呼了，一次搞定，永不复发！”
“这方法听起来不那么友好。”罗恩表情古怪的耸耸肩，不用猜也知道，这是印度这里的土方法。
有没有效果他不知道，但听起来够吓人，这片神奇的大地上总有匪夷所思的事情在上演。
几人说说笑笑很快就来到了一间提前为他准备好的小屋前，然后罗恩就被那里的场景震撼到了。
在小屋的门口有长长一排人蹲在地上，至少三十人排成的长列，人龙绵延整条小巷直到第一个转弯处。
“发生了什么？”罗恩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就诊，但往常最多二十几个人，远没有像今天这样看不到队伍的尽头。
“火灾。”阿南德脸上的表情有点哀伤。
“昨天的事，”维诺德补充道，“幸好大火及时被扑灭了。”
“但还是有一个婴儿死了。烟太大，等找到他的时候，他的嘴巴、鼻孔都被堵住，没救了。”芙蕾达眼圈发红。
贫民窟最怕的事情就是火灾，这里没有供水系统，雨季又已经过去。芦苇席、椰子绳、塑料布、木板、竹竿，这些东西一旦被点燃，就会失去控制。
阿南德说昨天失火的地方在下风头，靠近平民窟的边缘，这是万幸。但大火依旧摧毁了几十间小屋，他们把火带附近的小屋全部扒倒后才控制住火势。
“这这么多人受伤，你们为什么不报警，或者送去医院？实在没办法也应该早点通知我！”罗恩完全无法理解，有这么多伤患，他们竟然还能说说笑笑。
“没用的，罗恩，这里是贫民窟。”阿南德笑的有点伤心，“政府一直想拆掉这里，警察不会管，医院排不到位置。”
“我们一直是这么过来的，yaar。这次的损失很小，瞧，大家并没有那么难过。”维诺德碰了碰他的肩膀。
等在这里的病人，看到罗恩来后都露出了笑脸。他们微笑的朝他打招呼，就跟以前一样。
“医生.医生”人群窃窃私语，他们脸上有得救的欣喜。
罗恩心情复杂，他挤出笑脸和他们打招呼。
就在昨天他还和哈德汗坐在高级私人俱乐部里谈着大生意，那里有宝莱坞明星、政治名人、孟买最富盛名的盲人歌手
“走！”阿南德扯住罗恩的肩膀向前，“对了，你要先去撇条吗？现在是早上，你刚刚起床。”
“什么？”罗恩有点摸不着头脑。
“撇条，就是上厕所。我来教你，我们是怎么在那长长的水泥防波堤上撇条的，撇进海里。每天早上，年轻男人和男孩在那里撇条，撇条哟，懂吧？
只要蹲下来，屁股对着海就行了。然后冲个澡，清洗干净，吃顿快乐的早餐。再来你就可以轻松治疗你的病人，一切搞定。”
“不，我已经撇过了。我们先看病人，病人要紧。”罗恩拦住他，对着大海摆堆这件事，有点让人做不来。
他们沿着人龙往另一头走，人群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脸上有割伤、瘀伤、肿胀，手部焦黑、起泡、流血。有的人手臂用绷带吊着，有的人腿部上了夹板。
看得出来有做过应急处理，罗恩猜是拉哈德和萨耶姆做的，这两个年轻人已经跟在他身边学了有一段时间。
每次周四他来这里，都是他们打下手帮忙处理杂事。罗恩顺便会教他们各种各样药品的叫法、主要应对的症状、以及使用剂量，这些基础的知识。
谈不上精通，但这对平民窟来说已经足够了。拉哈德和萨耶姆以后就会替代他，在贫民窟里行医。
进入那间会诊小屋，罗恩朝远处看了一眼，人龙比他想象的还要长。延伸到下一条巷子，延伸到更远、更远的地方。
“我们有的忙了，他们全在等。”他叹了口气。
“没关系，让他们等，罗恩。”阿南德摆摆头，不觉得有什么要紧，“他们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如果没有你，他们还会等，但完全是空等。空等更让人伤心，不是吗？现在这些人不是空等，他们在等你。你是实实在在的东西，罗恩.苏尔！”
“好吧，但是我们得忙起来。”罗恩放下急救箱，开始马不停蹄的准备东西。
拉哈德和萨耶姆这两个男孩已经替他整理好了绷带、缝针、镊子、注射器他们安静又崇拜的看着罗恩。
不仅仅是他们，外面的孩子们也是，那种眼神就像是看到宝莱坞电影的英雄。
诚然，罗恩前世接受过正规的急救训练，涵盖割伤、烧伤、扭伤、骨折，还有各种诊断方法和紧急处置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