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笃定，并且十分开心罗恩注意到他房子的变化，语气里充满自豪。
“接下来小心了，尤其是玛丽小姐，注意脚下。”
这里的贫民窟绵延四万平方米，有七千间简陋的小屋。接近入口处有个露天茅厕，隐身在高大的草丛后面，以芦苇席为墙。
厕所臭气逼人，几乎盖过其他气味。就像大便暴露在太阳下很久，然后猛地被人拨开表皮。
罗恩感到窒息，窒息到想吐。他强力按下呕意，瞥向玛丽，后者脸色苍白。
“习惯就好了。”阿南德笑容变得黯淡，这是罗恩第一次在他笑容里看到类似悲观和怀疑的东西。
“瞧，两位”他拉下嘴角，笑容变得生硬、难为情，“看看这里的人怎么生活。”
过了那些茅厕，走进小屋夹道的第一条小巷，却有阵阵大风从贫民窟边缘弧状的海岸吹来。
空气湿热，但海风吹走了厕所令人作呕的恶臭，香料、炊烟、茶叶的气味取而代之。
仔细凑近那些小屋一看，它们简陋的可以。塑料布、硬纸板、细竹竿就是建材，垂挂的芦苇席当墙，搭在裸露的土地上。
因为雨季刚刚过去不久，很多巷道里还有些泞泥。芦苇席做的墙边堆满了雨水带来的垃圾，有人在清理，但很慢。
阿南德带着罗恩他们在满是破布、塑料的窄巷前行，有外国人来的消息在贫民窟里传开。
一大群小孩子围着罗恩和玛丽，他们靠的很近，但没有伸手触碰两人。
罗恩手里拎着两瓶威士忌，玛丽手里拎了一些糖果、铅笔之类的小东西。
他们是来参加宴会的，突然被这么多孩子包围，两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孩子们好奇的主要是玛丽，外国女人很少来贫民窟。很多小孩子长这么大，也没在这儿见过外国女人。
他们眼睛睁得很大，惊讶和兴奋几乎溢出瞳孔。罗恩他们走近时，孩子们猛然爆出紧张不安的阵阵大笑，又或是大叫着跳起漫无章法的即兴舞蹈。
每间小屋都有人出来站在门口，先是几十人，接着是数百人。密密麻麻的面孔，让罗恩和玛丽都身体紧绷。
直到一位又高又瘦的老者走出人群，他挥了挥手中一端包铜的短木棒，人群才渐渐散去。
“泰吉.阿里，我们的头头。”阿南德热切的向罗恩他们介绍眼前的老者。
他有着银白的头发和胡须，穿着白衬衫、白裤子及凉鞋。他看起来一点不像贫民窟人，坚毅的面容反倒让罗恩想起了另一个人，普拉克.哈德汗。
是的，他们身上有着相似的气质，从容、智慧、发亮的眼睛。
“阿南德说你会来。”他看罗恩的眼神有着一丝惊讶。
“他是我的朋友，他让我来，我就来了。”
“对！我们是朋友！”阿南德大声得意的宣布，那灿烂的笑容再次回到他脸上。
“好，你们是我们的客人，贫民窟欢迎你们。”泰吉.阿里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和煦的微笑。
这仿佛是某个信号，围在这里还没散开的人纷纷也露出笑脸。
“阿南德他们为你准备了午餐，不在这儿，在天空之村。”
“天空之村？”罗恩好奇道。
“是的，你们去吧。我老了，去不了。”
泰吉.阿里过来仿佛只是为了打声招呼，现在他又离开了。
“走，罗恩。还有玛丽小姐，宴会快开始了。”阿南德兴奋的在前面带路。
“罗恩，他们看起来很欢迎你，专门准备的午餐宴会？”玛丽在后面小声问道。
“这会是个非常棒的午餐！”阿南德在前面回头，“我挨着空肚子，就等着大吃一顿。东西很好吃，你吃的很痛快，别人会以为你怀孕大肚子。”
“好”玛丽看了眼罗恩，“你的伙伴，可真能说服人。”
“他一直这样。”罗恩认命般的耸耸肩。
阿南德骄傲的鼓起胸膛，开心的左右摆头。
“话说天空之村到底在哪？”
“我也想知道。”
“你们绝对想不到，但我猜你们一定会喜欢那儿。”
事实上，天空之村并不在贫民窟里。它在外面，紧靠着平民窟的另一边。
当抵达它脚下的时候，罗恩和玛丽吃惊的张大嘴巴。
第57章 天空之村
出现在罗恩他们眼前的是两栋高耸入云的大楼，它们还未建成，正处于施工阶段。
“你说的天空之村就是这个？”
“是不是很壮观？”阿南德得意的摆摆头。
身形庞大的双子塔大楼就矗立在贫民窟边缘，混泥土已经浇灌到四分之三的高度，大楼上没有窗户、门、或者任何设备。
也没有闪光或者反光的镶边玻璃装饰，只有灰扑扑的厚重，吞进光线、消灭光线，让它成为毫不起眼的筒仓。
通过那些预留的窗洞，可以看到男女孩童像蚂蚁一样在每个楼层来回上下走动，忙着干活。
地面上则是直击人心的交响乐，发电机愤怒的尖叫声、锤子撞击金属的呐喊声、还有钻头和磨床不停的哀嚎声。
一个个身穿纱丽的印度女人，头顶装沙砾的盘子，形成蜿蜒的人龙穿过工地，直奔那张着大口的水泥搅拌机。
女人也在干活，她们柔软的身躯上裹着五颜六色的丝衣，却出现在闹哄哄干粗活的工地上，这实在有点不搭调。
但这里是贫民窟，每个人都要努力的活着，包括那些在大楼里上上下下忙活的孩子们。
同样在罗恩他们的身后，还有一群孩子身穿刚洗过的T恤和连身裙结队而行，他们也是来参加午餐宴会的。
“天空之村就在上面。”阿南德往大楼上指了指，“就在上面，我们在二十三层用餐。”
“那上面？”玛丽看起来有些害怕。
“没问题的，玛丽小姐。我们不是走上去，我们坐头等舱。”
顺着阿南德指的方向，罗恩看到了大楼外面黄色钢骨构架里的货运电梯。
那个金属笼里载着人和设备，由粗缆绳拉着。随着一阵突然的抖动，电梯开始哐啷哐啷的往上升。
“噢，这看起来比走上去靠谱点。”玛丽吸了口气，“我想我可以试试。”
“放心，它比什么都结实。我们得快点，然后搭下一班上去。”阿南德在前面带路。
“这两栋大楼什么时候建好？”罗恩问道。
“不知道”阿南德欢快的回答，“他们预计的三年，现在已经建了五年，大概还有三年的工程，或许更久。
不过大楼建好后，情况会变得怎么样，没有人有把握。至少在理论上，这贫民窟会被拆掉。”
“拆掉贫民窟？！”罗恩和玛丽都惊讶的问出声。
“是的，这里会消失一空。”阿南德转头扫视身后大片林立的小屋，眼神叹息。
“所以贫民窟的人都是这里的工人？”罗恩猜测道。
“最开始是这样，但只要扎上铁丝网，这里就会吸引越来越多的人。”
在阿南德的解释下，罗恩和玛丽第一次知道贫民窟是怎样形成的。
孟买许多贫民窟的诞生，都是为了满足建筑工地的需求。例如他们身边的这一片，就是为了眼前的这两栋双子大楼。
建造这样的大楼需要大量的技工、工匠和干粗活的工人，这些人需要一块安置的地方。
他们大多都是流动散工，哪里有活就去哪里。他们的老家可能在几百公里之外，孟买本地的工人除了雇主提供的住所外，其他大多数也没有家。
恰好印度的法律有规定，建筑公司必须提供土地和小屋安置工人。对这一条政令，建筑公司并不排斥，甚至乐见其成。
因为这对公司也大有好处，工人们聚在一起培养出如亲人般的关系，会让工人变得更团结而忠于公司。
另外把工人安置在工地旁，上下班完全不必浪费时间在交通上，这大大有利于雇主。
同时工人的亲朋好友也是劳动力，他们是现成的人力库，天天待命，一接到通知就可以上工。
最关键的是以家庭为单位的工人非常稳定，他们大多很听话，管理起来比较容易受控制。
眼前的这两栋大楼在刚规划时就腾出一大块地，将其划分成五百多个小屋大小的土地。
工人受雇签约就可以领走一块地，还有用来买竹竿、芦苇席、麻绳、废木料的钱。
然后每个工人就在亲友的协助下，自行建造栖身之所。这些小屋漫无节制的往外扩张，就像大树的根系织成密密麻麻的网络。
工人开凿大井以供整个聚集区用水，用推土机铲平土地，开出简陋的小巷和走道。
最后围着整个聚集区架设高大有刺的铁丝网，以防外人擅自入内，合法的贫民窟就此诞生。
但是这些定期领工资的工人不得不日常花销，还有需要更多的淡水供应。于是很快有小贩跟了过来，他们在铁丝网外定居。
这是外围贫民窟的第一批居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是创业者。
这些人紧邻围篱开起小店，卖茶水和日用杂货。里面的合法工人弯下腰从铁丝网缝里钻出去消费，这很方便。
很快，蔬菜店、裁缝店、小餐馆接连出现，不久后各种灰色场所也跟着出现。
慢慢的铁丝网沿线被全部占满，非法贫民窟开始往外扩张，朝着大海周边的空地上蔓延。
几年之后就形成了今天这番模样，但因缺乏规划，比起工人贫民窟，外围显得凌乱许多。
“现在这片区域生活了两万五千人，比刚开始规划的工人数量多了几十倍。”阿南德带着两人走进电梯，操作货梯的工人大声向他们说明安全须知。
罗恩最后看了一眼身后，合法、非法贫民窟的界限模糊，它被淹没在茫茫人海之中。
“市政厅和建筑公司不会反对吗？”电梯里玛丽好奇的问道。
“他们当然反对，不准工人和我们来往。但这不行，工人需要生活、享乐，这些只有我们能提供给他们。”
“所以你们想建自己的临时学校？”罗恩还没忘记阿南德当初邀请他的理由。
“没错”阿南德开心的说，“市政厅妥协了，他们害怕有了学校，我们更会耐着不走。但人太多，还有其他协会帮忙，这件事有了好结果，虽然是临时的。”
“我讨厌政治人物。”玛丽点评道。
“我也讨厌。”阿南德赞同道，“他们是那种即使没有河，仍跟你保证会建桥的人。”
罗恩听了哈哈大笑，玛丽眼里也满是笑意。
“我们到了。”三人摇摇晃晃的走出电梯，高空的冷风吹的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吓死了！”玛丽紧紧抓住罗恩的胳膊，黑色的眼睛闪闪发亮，“好刺激！”
“你怕高？”罗恩揽住她的腰肢。
“不知道，但我绝对不会一个人来！”
“来，罗恩，马上就开始了。”阿南德在前面招呼他们。
踏上混泥土地板，两人总算踏实了一些。这里看起来空旷，但实际上摆满了东西。
除了各种生活用品，甚至还有圈养的家禽。看得出来很多工人就住在这上面，毕竟阿南德说货梯平常不准坐人，今天是特例。
在一大片空地上很多人围在一起，中间铺了几张芦苇席作餐布。上面有丰盛的菜肴，硕大的香蕉叶当盘子。
罗恩到来的时候，所有人都看着他，为首的一位姑娘手拿花环，忐忑中又带着些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