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来杯茶吗？”哈德汗站在窗前依旧背对着他。
“如果方便的话。”罗恩没有推辞。
刚刚来的路上因为出汗，他失去了很多水分。在孟买，人总要不停的喝水。
哈德汗转身关掉音乐，又按了按书桌上的圆钮。很快有仆人进来恭候，他吩咐了两杯波斯茶。
直到彼此在沙发上坐下，罗恩才迎着光亮，看清他的脸庞。
胡子和头发刮的很短，比上次看起来更精神了。
“罗恩，很高兴再次见面，我听说了你的事。”
“您指的是什么事？哈德.拜”
当听到“哈德拜”这个称呼时，对面的男人微微抿嘴，冷峻的眼里多了一丝笑意。
“你的公司，我听到了他们在讨论你。孟买有几十万向导，他们和你做一样的生意，却从没想过专门开一家公司。”
“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成，但想到即使失败也不损失什么，然后就去做了。”
“我开始喜欢你了，罗恩。”他说的如此直白，以至于罗恩有些愣神。
仆人敲门，两人停止交谈。上茶的仆人把细嘴壶拿到离玻璃杯一米高，凌空倒下热茶，不溅出一滴水。
两杯热茶被推到各自的面前，还有一块方糖。罗恩有些口渴，直接端起了杯子。
但哈德汗示意他稍等，“我们在喝波斯茶，要用地道的波斯方式。”
他拿起一块方糖用上下门牙紧紧咬住，然后端起杯子，隔着方糖小口啜饮。
罗恩如法炮制，方糖慢慢在嘴里碎裂、化掉，味道超乎他喜欢的甜。
“怎么样？”
“很新奇，也很有趣。”
哈德汗的动作似乎有一种奇特的高贵和庄严，但偏偏表情寻常，这是一种罗恩从未见过的气势。
一直到玻璃杯中的红茶少了小半，两人才不约而同的吁了口气。
“这次准备兑换多少卢比？”
“两万多美元。”罗恩拍了拍脚边的行李包。
哈德汗目光中多了些惊讶，这个年轻人比他想象的还要出人意料。
第28章 黑市帝国
“看来你的公司确实做的很不错。”
“其实里面还有一些我的个人积蓄，我在一个月前都把它们换成了美元。”
哈德汗笑了起来，“你知道卢比会跌？”
“当然不，不过追涨杀跌是生意人的本性。”
“我喜欢你这句话。”哈德汗点了根烟，似乎陷入了沉思。
一个月，罗恩把公司抽成的钱、从游客那里赚来的服务费、当掮客的小费，全部换成美元后就是这么多。
总计盈利大约在50万卢比左右，扣掉第一周的10万卢比，后面三周增长明显。
这得益于卢比的贬值，它吸引了更多的游客来孟买消费。罗恩忧虑的旅游淡季，似乎并没有到来。
50万卢比是在提现的过程中，逐步被换成美元的，那时候的汇率还没有现在这么高。
除了黑市本来的溢价之外，罗恩还会享受到汇率差带来的红利，这一次他赚大了。
“罗恩，你对黑市了解多少？”哈德汗掐灭了手中的烟蒂。
“不太多，这里是我接触黑市最多的地方。”
“那我换个方式问。”哈德汗微笑，又端起了红茶，“在银行，1美元能换31卢比。为什么我们可以用，比方说，35卢比去买游客的1美元？”
“因为我们可以用高于35卢比的价钱，把这1美元卖出去。”
“完全正确，那我们为什么能这么做？”
“我想是有人愿意用这个价钱买。”罗恩回答。
“没错，但我们要卖给谁呢？”
“这”罗恩无法给出详细的答案，他到目前为止，还没参与到交易的这一环中。
“黑市之所以存在，”哈德汗声音幽幽，仿佛在诉说着什么秘密，“是因为合法市场管的太严了，而商人又是贪婪的。当贪婪遇上了管制，黑市就应运而生。”
卢比是受管制的货币，不能带出印度。在印度以外的全世界任何地方，卢比都无法合法的兑换成美元。
偏偏印度人口众多，每天有成千上万的生意人和旅行者出国。这些人只准带金额有限的美元出境，他们能换的卢比额度有限。
而且这个过程非常复杂，需要本人出示护照、机票等一系列证件。一次出国只能兑换一次，旅行者没有合法的渠道去兑换更多的美元。
“在印度，几乎人人床底下都藏有一些黑钱。从工人未向税务局申报的数百卢比，到富人非法所得积累的数十亿卢比都有。
黑市经济的规模之大，大约有合法经济的一半左右。那些手持大量非法黑钱的人，无法去银行做账，因为他需要证明这些钱的来源。
因此，唯一的选择，就是向黑市金钱贩子购买美元。在孟买，每天有数百万的美元、英镑、马克、法郎和其他货币在黑市买卖。”
这些信息和黑市的来龙去脉，罗恩从未了解的如此透彻过。他同样很惊讶于黑市的规模之大，合法经济的一半？简直荒唐。
这种畸形的市场，要是没有腐败、犯罪，那才是见了鬼了。
“所以你明白黑市交易的方程式了吗？”
罗恩点点头，“以高于官方的汇率买走游客手中的美元，再以更高的汇率卖给那些需要它的人，赚取差价。”
“很简单，不是吗？只不过这个环节被细分成了很多块，游客、你、我、我的客户。”
“我？”罗恩隐隐抓到了什么。
“你知道我们通常怎么拿到游客手中的美元吗？”哈德汗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街头掮客？”这是罗恩最常见到的同行。
“街头掮客、导游、乞丐、饭店经理、旅馆服务员、餐馆老板、店家老板、航空公司行政人员、旅行社、酒吧老板、站街女、出租车司机”
哈德汗几乎报出了游走在孟买街头的所有职业，而越听罗恩越是身子发紧。
他终于明白了问题出在哪里，他从未想过会面对这样的局面。
“罗恩，你发现了没有，你的公司几乎把这里面一半的人都串在了一起。”
是的，他是接待游客的第一道关卡。如果游客都在他这换了美元，那其他人好像没什么事了？
“哈德拜，我们签个协议吧。以后孟买旅游资讯公司的美元都只会在这里出手，绝不会去找其他买家。”
罗恩光速投降，这他妈怎么玩？对方是在孟买呼风唤雨的人物，他才几斤几两？
这波属实是太岁头上动土，背到家了。
哈德拜听到他的话后，先是一愣，接着抑制不住的哈哈大笑。
他的笑声很爽朗，丝毫不见怒气。
“罗恩，你很聪明，也很精明。不过我想你误会了。”
“嗯？”
“你以为我会因为你的公司，提前把美元从游客手中收走，而感到生气？”
“呃”
“不不不，我不仅不会生气，我甚至会感到高兴。”
“啊？”这下罗恩真不懂了。
“这些人并不是我的手下。想从他们手中拿走美元，我一样需要派人下去收钱，这其中有一个讨价还价的过程。
但你的公司把这些都省去了。瞧，你脚下的美元比他们几百人半年攒的还多，简单高效。”
罗恩眨了眨眼，“也就是说，我的公司并没有给您带来损失？”
“我想没有。”哈德汗笑着又点了一根烟。
“既然这样”罗恩松了口气，“我刚刚说的依然作数。”
哈德汗琥珀色的眸子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好”。
罗恩起身，他知道这次谈话该到结束的时候了。
“罗恩，你的公司还是太小了。等到它足够大的时候，我再介绍一门生意给你。旅游业赚钱的门路比你想象的要多。”
罗恩点点头，起身离开。
楼下，阿南德已经在出租车里等了半小时。
因为天热，也因为担心，他脑门上的汗水一滴一滴往下滑。
该不会是黑吃黑了吧？毕竟是几十万卢比。
就在阿南德纠结要不要冲上去救人，或者溜走找警察帮忙的时候，罗恩提着包下来了。
“搞定了？”
“120万卢比。”
罗恩把厚重的行李包往脚下一塞，阿南德盯着它，双腿蹬直、呼吸急促。
“里面不全是我的钱，也有你的一份，赶紧开车！”
罗恩笑骂一句，阿南德立即欢呼一声，猛地的踩下了油门。
“罗恩，去哪？”
“先回家做账，再带我去孟买其他地方转转。”
“咦，你想去找乐子？我知道哪里有攒劲的节目！”
“不，我只是想看看孟买了除了旅游业，还有什么生意能赚钱？”
罗恩眼底划过一抹忧虑，刚刚的谈话始终萦绕在他的脑海。
第29章 麻烦上门
120万卢比看起来很多，但按照现在的官方汇率，也就4万美元不到。
啧，这么一想好像也没多少钱。
不过看到一捆捆的500卢比堆了满满一桌，视觉上还是非常有冲击力的。
在这一次的倒汇盛宴中，罗恩总共投进去的本钱是50万卢比。
这包括他的积蓄、公司的毛利，以及阿南德咬牙拿出的私房钱。
就像前面说的，换汇这件事，他们一直在做。
远早于卢比下跌之前，这个过程一直持续到上个月底。
也因为吃到了这波利差，他们才能用50万卢比兑到2.6万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