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做著这些,门被推开了,高大的李大叔低头从低矮的门上走了进来。
“小起子,走吧,去大叔家那边吃吧,你婶子正往炕桌上端饭呢。”
李青山一边说著,一边借著炉膛光亮察看著张起峻的脸色,见他整个人已经不再傻呆呆的了,已经开始活泛地干起活儿来了,心里轻松了下来,看来这娃还是能挺过来的。
这两天这娃傻呆呆的连饭都吃不下去,他还愁这娃咋活下去。
“不了,叔,我就自个儿熬点儿稀粥喝吧,其他饭我也吃不下去,谢谢叔。”张起峻心里感觉很有些温暖地道。
这个李大叔人还是挺好的,不亏他老爹活著时帮过他,一直念著他老爹的好,他老爹去世后没少照顾他和老娘,算是少有的实诚人了。
不过现在这年月谁家生活过得都不容易,别过去吃一顿饭惹起人家的家庭矛盾来。
现在和以前可不一样了,他家只剩下了他一个孤儿,谁家不怕被沾上,那可不止吃一顿两顿了。
“走吧,娃,想喝稀粥我家那边也有的,人多吃著热火。”李青山又道。
“真不了,叔,我得好好烧烧这炕,顺便想想以后我一个人该咋过,所以我想自个儿安静安静。叔你赶紧回去吃吧,饭凉了吃著伤胃。”
李青山听张起峻这话说得人分理字的,好像一下子长大了许多,说话像个小大人一样,感觉有些奇怪,不过这自然是好事,他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只能叮嘱张起峻不要太伤心,有事跟他说就走了。
张起峻见水烧热了,舀出一些灌进暖壶里,一边开始挖米下米。
挖米时他心里一阵凄惶,给娘操办后事花费下来,现在他只有小半盆高粱米了,小米更是只剩下了一碗了,而他如今手头又没有一文钱,吃完这点存粮该去哪里借啊……
更别说马上就要春播了,他又去哪里弄种子来种地啊……
真还挺愁人的。
他抓了三把高粱米放进热水里,不敢再抓第四把了,只能熬半锅清水粥了。
这都算是只管眼前的做法了。
这光景过得让他苦笑摇头,前世他听了那句“酒盅盅量米也不嫌你穷”的民歌还觉得太夸张。
可这一世他才深深体会到了这绝不是形容句,这就是真真的现实啊!
按说这河套平原傍著黄河又地广人稀,粮食应该是不愁的。
可就是因为这兵荒马乱的年月不太平,上面没人组织开渠开地,绝大部分土地还是牧场荒野,连开挖出的渠都无法好好清淤,所以目前这河套水浇地还不多。
上面摊派的各种杂税杂费又重,让民众过得苦不堪言。
喝了清水粥,又洗脸洗手,擦洗一下身上,手伸进褥子下摸一把炕皮温温的,张起峻就赶紧上炕钻进被窝里了。
被窝里也温温的,虽然单薄,但铺下的早,也就积攒起了一点儿热量。
爹和娘的被褥都随他们下葬了,不是嫌埋汰,是家里只有这么点儿可怜的东西随他们下葬了,最起码能让他们在地下不致太寒冷……
风刮得糊窗纸的窄小窗子哗啦啦地响,月光穿透风和窗纸蒙胧地映照进来,什么地方的狗在叫著,屋里却很安静。
张起峻鼻子一阵发酸,恍惚间,仿佛本来还很年轻的老娘还睡在他的身边守护著他……
如果他能早觉醒几年宿慧就好了,说不定就能救过老爹和老娘来……
张起峻摇摇头,不再想这些有的没的,又开始想他今后的日子该怎过。
这么想著,他又不由得疑惑爷爷当年是怎么熬过来的,这么小的年龄就成了没爹没娘的孤儿了啊,那日子应该过得比他现在觉醒了宿慧艰难得多啊。
说句实话,只要断顿两天再不烧炕,等人发现时就成了冻得硬梆梆的一具小尸体了……
想著想著,他迷迷糊糊地睡著了,梦中梦到爹娘回来坐在了炕头上,鼓励他一定要熬挣著活下去,还数落他为啥不去李大叔家吃饭,说小孩子家一定不能脸皮薄,脸皮厚点儿才能活下去,等你长大了有本事了再补报他们!
这梦太过逼真,天明醒来时这梦还清晰地留在张起峻的脑海里,这让他怀疑爹娘真的在晚上来过了!
要不然这梦不可能这么逼真!
此时他都能回忆起来爹娘的坐姿、说话语气和神态,简直历历在目!
他跪在炕上朝梦中爹娘坐过的地方磕了三头,坚定地说自己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而且一定活出个人样来!
第3章 卖不卖地
日子蹉跎而过,眨眼三天过去了。
无论张起峻怎么节省著吃,一碗米已经吃完了,那半盆高粱米也已经快见底了。
半大小子吃死老子,这话是情真的,何况张起峻还要修炼八段锦,这让他的肚子饿得特别快。
何况春播的种子还完全没有下落。
这三天他也不是没想办法,可是他把街上跑遍了,也没有找到能提供低息借款的可靠钱庄。
最低利息的借款也是他无法承受的,利滚利下,三四年内足以把他那二亩水浇地给吃光!
与其这样,那还不如卖了这二亩地别寻出路。
他犹豫著。
这个念头昨晚就从他的脑海里冒出来了,可是当晚他就梦到爹娘苦劝他不要卖地。
爹娘说土地就是命根子,卖了地你以后咋吃饭咋娶媳妇,谁家闺女会嫁给你!
爹娘说眼下没粮吃可以厚著脸皮吃百家饭,看谁家到了吃饭时间烟洞不冒烟了就去蹲著,人家还能不给你一口饭吃?
至于春播种子可以跟李大叔家借,要么把土地租种出去也可以,反正不要卖!
这梦境依然相当逼真,以致张起峻醒来后满脸苦笑,去蹭吃百家饭?
他做不到啊。
何况他也不至于落得这么惨。
只要他卖地后手头拿到钱,拿著这钱去私塾去读书,去医馆去学医。
这样他就可以给自己识文断字和会医术找个由头,从而慢慢趟开一条医路来。
这无疑是一条妥善的谋划,只是,他还得顾忌到去世爹娘的感受。
两次梦境太过逼真,不由他不信人去世后是真的有灵魂存在的啊。
他要强行做主卖了二亩水浇地,别真把爹娘的在天之灵给气出个好歹来?
可他现在的问题是不卖地就过不去这道关啊~啊啊~
要不卖掉一亩留下一亩?
好歹给爹娘留个念想留个安慰?
可一亩地恐怕没多少人稀罕,怕是卖不上个好价钱……
而剩下的一亩……,他现在又没有种地的能力,还得把剩下的一亩地租出去,又有多少人肯租一亩地?又能收回多少钱?
算来算去不上算啊。
真不如一起都卖掉啊。
仙去的爹娘尽给他出难题……
要不他今晚做梦时好好给爹娘解说解说卖地更划算?可他在梦中不由他啊,往往嘴瓢得说不出话来……
将来等他有钱了,他完全可以再买几亩地甚至十几亩地回来的。
土地真的是这个时代最值钱的固定资产了。
那么多“走西口”的人涌进来,绝大多数人的梦想全系在土地上。
少数精明强干又运气好的靠租种土地渐渐致富,连续买地开地发展成为地主。
热河出来的王来春就是这类人的偶像,其人精明强干,会堪舆术,会设计挖渠路线,会走旗府王爷们的关系,能组织起护田势力,最终发展成为今天河套地区远近闻名的大地主大财主。
但这种发展成地主的人只是极少数,王来春更是只有一个。
更多走西口的流入人口成为了佃户或者长工,也有的成为每年往返家乡和河套地区的流动租种户,过著吃不饱饿不死的生活。
当然,极少数的流民就流窜作案成为了土匪,或者死于混乱世道中……
但这些人只是极少数,绝大多数逃荒难民还是勤劳善良的,整个河套地区因为这些逃荒难民的涌入持续地进行著田地大开发。
官府开发出自己的田地来了,旗府王爷们开发出自己的田地来了,洋人教堂开发出田地来了,大地主开发出自己的田地来了……
成片成片的田地都有专人打理,耕地附近设立牛犋伙房,或者分片租给流民们租种,渐渐发展成为一个个的自然村落。
但因为水渠有限和土匪扰乱,河套更多的土地还是没有被开发出来,大片大片的荒野牧场随处可见。
所以机会还有的是。
如果足够有本事,那是可以成为大财主的,娶一妻二妾……
啪!
张起峻兜手给了自个儿一耳光,特么的饭还吃不饱准备卖地呢,就开始想入非非了,真一个贱骨头……
男人的这根筋太特么容易主导大脑的思维了……
嚓,嚓,嚓……
张起峻早上起来再次往镇中心走著,心中对借钱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只是要以一个成年人的眼光去重新多次认知一下这个镇子,以及这个镇子上的形形色色的人。
顺便解解闷,也好好思索一下卖地的利弊,以及如果要卖地的话怎么能卖出一个好价钱来。
寒风吹得他瘦弱的小身体有些瑟缩,脚上的破布鞋虽然找邻居李大叔的妻子赵氏给缝住了破口,但是太过单薄,马上就冻过来了。
他只好不时跺跺脚,又不敢用力跺脚,怕把这双鞋给弄坏了。
耳朵上更是冻得像钝刀子在慢锯著,他只好不时从棉袄袖中伸出手去捂一捂。
一路走过那个欧式风格的教堂,门前停著威武石狮子的旗府官署,前面的宏伟壮观的杭爱召庙也显露出了一角,这些看得他更感觉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了。
但人必须学会适应。
适应这个社会环境,适应他自己的这副小身板,有时还得适应用小孩子的特点和辈份跟人讲话。
张起峻心中叹息一声,然后他就听到街上一阵喧嚷声。
“快看!高大神官!鹿滩市的高大神官!”
“天,真是的!这么大冷天他还光著脚走路!真不怕冻啊!”
“怕冻?人家顶著神!神来了怕啥冻!”
“可能也不是因为神来了吧?听说他有修身术,会修炼呢,刘大夫可是他的徒弟,听说他给刘大夫也传授修身术了!刘大夫这不跟著他?”
“他们这是要去哪儿?”
“可能是去王爷那儿吧,好像是王爷家的大奶奶生病了!”
“嘘!这话也是你传的?小心把你咔嚓了!”
……
张起峻听著众人的喧嚷声,望著街道上由刘大夫陪伴著缓步走来的一道高大的身影,一时愣住了。
这人貌似中年,看起来比刘大夫还年轻几分,穿著一身单薄的长衫,长发披肩,中间用红头绳扎著一条小辫子,一双鞋别在腰带上,赤著双脚似慢实快地走来了!
这样的形貌,这样的不羁洒脱,还真就是传说中的高訇高大神官的风采!
张起峻赶紧注意他的双脚,那双脚白皙中带著红润之色,看起来舒展之极,丝毫也没有受冻的迹象!
轰,轰,轰……
眼前的这一幕震惊得张起峻脑袋里轰然作响,霎时,他的脑海中就冒出了八段锦口诀中的那两句话“河车搬运讫,发火遍烧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