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源派出所的民警是来维持现场的,但这个地方,人迹罕至,根本没有维持的必要。
出于好奇,大家便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已经接近中午,太阳悬在高空,天气越来越热,民警们便找了一个阴凉的地方休息。
只有法医和痕检在檐壁的阴影下忙碌。
罗锐自始至终都站在外围,没有挪动脚步,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韩金莉收拾骸骨,还一边给她和苗守强递水喝。
一直忙到下午,这项工作才做完。
韩金莉脸上全是汗水,她站起身,吐出一口气,看向李农。
她没有说话,而后望向一边的罗锐。
命案都有保密条例,韩金莉不能当着罗锐的面,汇报初步的勘验结果。
罗锐明白她什么意思,只好走开。
郑荣和杨波、彭杰坐在石头上,敞开着衣领,用捡来的树枝扇风。
杨波掏出中华烟,散了一支给彭杰,两人抽起烟来。
郑荣不满地瞥了他一眼,摸了摸自己裤兜,发现烟没见了。
他恶狠狠地道:“杨波,你要是想下个星期休假,就把烟还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偷了我的红塔山!”
杨波无奈地道:“郑所,别抽了,肺癌了都,命重要,还是烟重要?等你的退休通知下来了,就赶紧去化疗,别耽误了!”
郑荣叹了一口气,折断一根树枝,咬在嘴里,看见李农身边围了一群人,正谈论着案情。
罗锐挨着郑荣,坐在石头上,但石头滚烫,他立即抬起屁股。
“喂,小子,你真没看出什么来?”郑荣问他。
罗锐用手背擦了擦汗,道:“看出不少东西。”
听见这话,杨波和彭杰赶紧凑上来,围在他的身边。
郑荣道:“你说说看?”
罗锐沉吟道:“两具白骨,一男一女,男性死者年龄在二十二岁到二十五岁之间,女性年龄在三十岁左右,骨架没有刺伤,颅骨也没有发现伤痕。”
郑荣知道从尸骨能大概判断出死者的性别和年龄,但必须要借助精密的工具,罗锐只是在外围看着,竟然就这么轻易判断出这个结果?
郑荣和其他两人都睁大了眼睛。
趁杨波愣神时,郑荣从他手指缝偷走半截香烟,舒舒服服的吸了一口后,问道:“罗锐,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你学过法医?”
罗锐颔首,从郑荣手上拿走香烟,塞到杨波的嘴里。
“我学过一阵子法医人类学。这里不是案发现场,这两个人肯定不是从悬崖坠落的,现场不符合坠崖的痕迹。两名死者要么是被人抛尸,要不就是……”
罗锐没把话说完,因为他看见李农正向这边走来。
李农的听力很敏锐,罗锐刚才说的这话,韩金莉刚报告过,不过她分析死者的年龄范围要大一些,没有罗锐这么精确。
特别是女性死者,韩金莉给出的年龄是在二十五岁到三十岁之间,而罗锐直接给出了三十岁。
这就很操蛋了,三十岁?
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李农从杨波手里抢走中华烟,吸了一口后,再还在他手上。
“罗锐,你刚说这不是第一案发现场?你判断的依据是什么?”
罗锐道:“死者的衣服没见了,只剩下两具白骨,总不至于被野兽调走了吧?两种可能,要么是被人抛尸了,要么就是两个人光着身子,跑到这里,不幸死掉。”
罗锐指了指白骨所在的地方。
李农挑了挑眉,死者衣服没见了,这大家都能看的出来。推测抛尸的话,也能站住脚,不然无法解释衣服去哪里了。
凶手杀了人,把死者衣服脱掉,掩盖其身份,这很正常。
李农也是这么推断的,但罗锐不同,他给出了两个推测,两个死者光着身子跑到这里来,不幸死掉了?
这个推测就很牵强,不符合客观条件。
郑荣也是这么认为的,包括杨波和彭杰,他们眯着眼,思考着这个可能性。
想了一阵,大家都不明所以,于是,李农问道:“那你倾向哪种推理?”
“真让我说?”
李农点头:“你但说无妨!”
“好吧。”罗锐转了转眼珠:“我倾向后一种可能性,不过前提是法医对两名死者的死因判断。”
“哦?怎么说?”
“去查查死因吧,如果没有明显的外伤导致死者死亡,看他们有没有吸du史,如果是谋杀案件,凶手抛尸的话,他不可能让尸体暴露野外,虽然这个地方人迹罕至,但也有被发现的可能。
如果是吸面粉的话,就能解释这两个人为什么光着身体,精神恍惚的脱掉衣服,做一些过度亲密的行为。
而且……”
罗锐抬起头,看向悬崖上面:“这山里或许能找到死者生前的痕迹。”
众人随着他的视线,抬头而去,看向犬牙交错的悬崖,悬崖后面连绵起伏的深山峻岭。
罗锐的猜测,是有依据的,沙河县三面环山,一面临水。
村民除了上山采药之外,还有外地的盗猎者、以及慕名而来的驴友。
死了两个人,而且已呈白骨状,县局和派出所一直没有接到失踪报案,那么这两人是外地人的可能性很大。
李农对罗锐的分析,很赞同,也很惊讶。
不管罗锐的档案是怎么回事,他已经明白,凭对方的救人的身手和此刻他对案件的分析,绝对不是什么菜鸟。
李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去安排人手搜山。
郑荣把杨波手里的烟抢过来,吸了最后一口,然后在石头上按熄,烟头用纸巾抱着,揣进兜里。
“走吧,搜山去。”
杨波愣愣地看向罗锐:“你刚不会是瞎猜的吧?”
“如果是我想的那样,应该很快就能找到痕迹。”
在李农的组织下,二十几个人沿着采石场走了一圈,然后准备搜山。
因为人手太少,所以他打电话给县局,叫增派人手,可这里山高林密,道路阻隔,车根本上不来。
罗锐找到古大爷,耳语了几句,随后顾古大爷叫来山下的村民,五十几个村民浩浩荡荡的跑上山来。
其中有男有女,还有妇孺儿童。
李农看着就就头疼,但罗锐却是眼睛一亮,他摸了摸兜里的中华烟,走进人群中。
李农和郑荣等人奇怪的看着他,不多时,罗锐手里的烟都散完了。
他和这些人聊了一阵,摸了摸几个小孩的脑袋,然后走回来道:“找到了,去年年中,有个半大的孩子在山里发现了一顶帐篷和两个背包,那孩子见没人要,就把东西都拿回家了。”
李农摸了摸脸颊,吞了一口唾液。
郑荣哈哈一乐,搜山的话,可是一个辛苦活,烈日炎炎,山路崎岖。
如果找不到痕迹,指不定大半夜都还在山里打转。
他没想到罗锐轻而易举就把事情搞定了。
罗锐接着又道:“不过,我刚告诉他们,提供消息的,奖励两袋大米,三桶油,李大队,您看?”
李农叹了口气:“给,必须给!”
随后,他又问道:“有帐篷,有背包,如此说来,这两人真是来旅游的?”
罗锐点头:“估计现场被破坏的很严重,背包和帐篷上不知道能不能提取到生物痕迹。”
但不管怎么样,侦查方向应该没错,接下来,等法医那边确定死者的死因后,再决定案件的性质。
李农带队,以那个孩子作为向导,去往死者生前野营的地点。
五源派出所的人没事儿,便准备返回派出所。
李农打算邀请罗锐一起进山,但罗锐拒绝了。
回去的路上,郑荣问他:“不是凶杀案,你就没兴趣了?”
罗锐回过头来,看向他:“师父,谁说这不是凶杀案?”
“不是你说的吗?你倾向这两个人是过量吸食那玩意……”
罗锐摇摇头:“死因没出来,还不能这么绝对。”
郑荣一时语塞,罗锐一边信誓坦坦的推测,还一边持有高度的怀疑精神,这份冷静和逻辑能力,确实不是一般刑警能拥有的。
杨波也很佩服,他和彭杰不仅佩服,对罗锐更是有一种望尘莫及的感觉。
几人一起往山下走,一边聊着天。
罗锐问道:“咱们县瘾君子多吗?”
郑荣叹了口气:“最几年是有高发的趋势,特别是那几家夜总会和ktv,县局暗访过很多次,但都没找抓到散货的。”
“那夜总会和KTV的老板都有谁?”
“一个叫严云的外地老板,另外一个你见过……”
罗锐皱眉道:“古志良?”
郑荣摇头:“是戴宝月,五源采沙场的女经理。”
杨波插话:“一个样儿,其实就是古志良的产业。”
罗锐眼睛微微眯起:“这个古志良不简单啊!”
郑荣忿忿地道:“谁都知道他屁股不干净,如果要说古志良涉du,那还真有可能!这人胆子太大了,在沙河县只手遮天,可是没人能找出他犯罪的证据,希望在我死之前,能有人把他绳之以法!”
“会有那么一天的!”罗锐嘀咕道。
翌日,天色微亮,刚开完早会的罗锐和郑荣,照样坐在门外的金属长椅上。
只要五源采沙场没事儿发生,派出所里就是一片祥和和宁静。
昨天发生的命案,和派出所半点关系也没有,杨波和彭杰照样吹牛打屁,没事儿出去巡逻一圈,然后照顾照顾车棚里的滇马。
这滇马在所里生活了一个月,已经成为了派出所的一员,谁去摸它的脑袋,它就向拱一拱谁的肩膀。
郑荣兜里的烟全被罗锐搜走了,为了让他戒烟,杨波和彭杰也都背着他抽。
郑荣正处于戒断反应,没事儿时,嘴里都叼着牙签,止不住的吞咽口水。
早晨的悠闲时光,突然被一阵风沙打断。
李农那辆二手三菱越野车,直接开进院里,扬起一大片尘土。
郑荣向罗锐低声道:“你信不信,你要是继续待在咱们所里,这厮每天都会跑来一趟。”
罗锐咂了咂嘴,没说话,他站起身,迎上前去。
李农又是三两步跑上台阶,道:“罗锐,我现在正式通知你,县刑警大队长期借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