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仙。”钱小乙重复了一句，显得颇为不屑：“为什么不是成神？那听起来要更厉害一些吧？”
敬德道士一副“你在逗我”的表情：“不要说这种明知故问的蠢话，你以为我会像那些蠢货一样，聚集信众，利用愿力，把自己当神明？那种事情只有傻子才会干，包括百鬼里那些建立巢穴的妖怪，他们不知道他们干了什么，到最后，他们只会变成另一种东西，而成仙，则完全不同。”
钱小乙对此嗤之以鼻：“就是只想要特权，不想要责任，只管自己爽，一个人逍遥自在罢了，说那么高大上做什么？”
“这不正是我辈求道修真者所梦寐以求的终极目标吗？”敬德微笑道：“长生不老，逍遥自在，超凡脱俗，至于他人生死与我何干。”
钱小乙道：“说得好听，但这背后，需要的是千千万万的人堕入愚昧之中，所有人求神拜佛，疑神疑鬼，用宗教来麻痹自己，去仰慕仙人，去崇敬神明，只有在这种土壤上，你的目标才能够达成……百鬼的目的也是如此，当愚昧变为平常，压迫和剥削被人视作高贵，所有人的认知形成了共识，等到这时候，妖怪、神仙们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了。”
“牺牲如此多人的未来，让愚昧大行其道，这就是你想要的成仙？”钱小乙大声质问道。
“修仙就理应如此。”敬德说道：“超凡脱俗，就是比别人更强大，如果人人都理智清醒，拥有智慧，人人都能够做到仙人所能做到的事情，那【仙】又有何意义？想要成仙，就得踩在别人的头上。如果不能践踏他人，又怎么能显得仙人之高贵？哪怕仙人自己根本没有这种意思。
一个聪明的现代人，如果回到古代，他拥有古代人所无法理解的知识和科技，能做到古人做梦都无法想象到的事情，那他在古人眼里，就是仙人。而我要做的，就是这样的事情。只有在愚昧众生之中，寥寥无几的超凡脱俗之人，才配被称之为仙！”
“这就是你所谓的求仙问道？”钱小乙道：“恶心！”
敬德道士笑了，他问道：“哦？这么说，你不同意我对于求仙问道的定义？长生不老，这本来就是人类最初始就存在的愿望，无论是长生就能得道，还是得道才可以长生，都没有关系。不过，我很好奇，既然你不同意我，那么在你眼中，什么才是真正的求道者？”
钱小乙说道：“所谓求道，自然就是寻求真理。宗教，这种古老的事物，在人类历史诞生之初就已存在，在那个蒙昧的时代，宗教的出现是先进的，因为他们开始试着去探寻世界的真理，风雨雷电，火山日食，这些探索者为各种自然现象找到了一个合理的理由，那就是神明，因为只有神明，才能够让这一切发生。”
“说得好啊~你这不是很懂嘛。”敬德道士感叹道：“道士也是如此，我们追寻着真理，想要探究世间的奥秘，我们创造出了各种伟大的理论，阴阳八卦，四象五行，我们研究天文地理，从丹药之道中创造出了各种新事物，长生不老、成仙得道也是我等的夙愿，那为何你要反驳我的话呢？”
钱小乙冷笑：“很可惜，时代变了，你们从真理最前沿的探索者，变成了一个又一个名为【宗教】的压迫者，你们想要从几千年前蒙昧时期的祖先那里寻求智慧，如果要说清楚一个求道者和一个宗教神棍的分别，那就是权威。”
“权威？”敬德道士眉头皱了起来：“你在说什么？”
钱小乙继续说道：“没错，就是权威，迷信宗教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树立自己的权威，获得他人的信服，从而维持自身的地位。真正的求道者，敢于承认自己的错误并且加以改正，而想要权威的骗子，会努力去证明自己没有错，去证明自己所学的东西没错，他们会用一切办法来树立自己的权威，用名人、古代经典、话术……一切都导向一句话我是权威！不可置疑我！”
“说的不错，但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敬德道士冷笑了起来。
“和你没关系？你不就是那种自以为是的家伙？”钱小乙嘲笑道：“真正的求道者，朝闻道，夕死可矣。他们探索天地世间万物，从亘古以来，人类就在仰望着星空，想要从中找到宇宙运行的道理，而道士就是求道之人，但到了现在，他们还在研究几千年前留下的老旧理论，只想要证明老祖宗的话总是对的，却无视现代的研究成果，故步自封，这样的人，不就是只想树立权威的自私小人？”
“你……”敬德脸色阴沉了下来。
没等他说话，钱小乙继续说道：“你要是真正的求道者，想要知晓世间万物的真理，你现在就应该去读物理、化学！去研究院，去当科学家！那里才是探索真理的地方！而不是抱着你那阴阳五行、神明鬼怪的学说来惑乱人心！
你束缚人心，只求自己长生自在，践踏他人也只不过为了一己之私，试问你求的是什么道？修的是什么真？无非是为自己无法满足的贪欲找个借口罢了！”
“住口！”敬德道士骂道：“你这小畜生！忘了我也是认知派的吗？你到日本来，所看到的一切，难道就不是我的研究成果？看看你，看看你们！认知派到了你们手里，算是毁了！呵呵，也是，你们安于现状，国内也完全没有发展认知派理论的环境，在我看来，你们的理论发展完全是一塌糊涂，守旧的是你们才对！”
“我们？守旧？”钱小乙露出了相当古怪的表情。
“难道不是吗？”敬德道士站了起来，他摇摇头：“你还抱着【这一切都只是都只是人类认知中产生的幻象，都不是真实存在的】这种老旧的观念，殊不知，在这二十年来，我对于认知理论的研究，早就超过了你们！看看那些巢穴！看看那些妖怪！我才是站在认知派最前沿的人，而不是你们这帮不思进取的蠢货！”
“是吗？你真的认为……国内的认知派这些年来毫无进展？呵……”钱小乙的身体在颤抖，抖若筛糠，他在笑，他居然笑了。
敬德道士忽然有些警觉，他感觉到了一种危险的气息，这是他的直觉，但到了现在，他不认为钱小乙还有什么手段能够击败他。
“看来，你的潜意识已经让你察觉到了危险了吧？”钱小乙露出了笑容，敬德道士竟然在他脸上看出了幸灾乐祸的意味。
“你在笑什么？！”敬德揪起了钱小乙的衣领，吼道：“你在笑什么！信不信我杀了你！”
钱小乙自顾自的说道：“国内确实没有日本这里这么多研究样本让我们研究，所以呢，我们走上了一条和你的研究方向截然不同的道路……”
敬德道士一愣，他忽然露出了一副惊恐的表情，猛地松开钱小乙，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喊道：“巨门！”
但，他的罡步失效了，他并没有从这里转移到了远处，一股特殊的感觉不断的刺激着他的大脑。
这种感觉名为现实感。
“既然人们迷信的认知可以在鬼域之中形成各种各样的特殊效果，产生妖魔鬼怪，法术神力，那么……”钱小乙盯着敬德道士，说道：“我们能不能反过来使用这股认知呢？”
钱小乙周围的空间开始出现裂缝，如同玻璃碎裂一样，并且一点一点的向外产生连锁反应。
这一刻，敬德道士的双手在颤抖，他看到了自己的双手慢慢的出现了皱纹，这一刻，他脑海中只能想到一个字：“逃！”
他转身就想向外跑去。
钱小乙盯着他的背影，笑道：“已经来不及了，【现实】的病毒早已扩散！当你刚刚接触到我的那一刻，这一招就已经生效了。这可是我到日本之后，一直留给你的见面礼呢，敬德师伯……啊，不对。”
“等会儿应该称呼你为‘七条会长’了，你这个认知错乱的可怜老头儿。”
以钱小乙为中心，鬼域正在不断地崩溃，露出现实中的样子，并且不断扩散着，那些空间裂缝追逐着慌忙逃窜的敬德道士，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第819章 敌在本能寺 其二（38）
名为【现实】的裂隙在黄泉屋中不断的扩大，追逐着如同丧家之犬一样逃窜着的敬德道士。
当他的皮肤开始重新变得松垮，身躯慢慢佝偻，头发化为花白，连动作都逐渐缓慢的时候，看着身边逐渐清晰的灵空老道，敬德道士明白了一切。
“都是准备好的！他就是在等我出来！”敬德道士绝望的感觉到身后的鬼域崩溃速度快要追上他了，心中不由自主的想道：“都是诱饵！他自残用出裂口女是诱饵！将自己伤害到精疲力尽也是诱饵！让琉璃院封印裂口女还是诱饵！从一开始他就确认了阿信并不是我！这都是因为……你！”
他看向了身边的灵空老道虚影，喃喃道：“你是我和钱小乙的共同认知，用你的形象制作出来的诅咒，只有了解你的人才会中招，钱小乙一开始是在阿信的身上放出的这一招，然后阿信找到了我，想要我帮他解除这个诅咒，但你除了能被我看到，根本就没有任何威胁，相当于是幻影……你的作用就是为了标记我！”
“怪不得那个小畜生敢只身一人来到日本！”
灵空老道的虚影笑了：“敬德师兄，我教的徒弟，还行吗？”
“混账！竟敢拿这种恶心的东西来对付我！别忘了，我也是认知派！”已经完全变回了七条博志那矮小身躯的敬德道士怒吼道：“我会撑过去给你看的！钱爷！我会活下去给你看！”
最终，那裂隙还是追上了已经跑不动的敬德道士。
“啊啊啊啊！！！”
一声惨叫在歌舞伎町的巷子里传了出来，一个身穿和服的矮小老者跌跌撞撞的从里面走了出来，神情恍惚。
“会长？！你没事吧？”看到他的样子，守在外面的保镖们立即围了过去，担忧的问道。
“回去。”老者喃喃道：“送我回去……”
“快！扶会长上车！通知医生候诊！”
他被送上了车，在车子上，老者忽然自言自语起来。
“我是……七条？不，不对，我是敬德！老鬼！我们已经做过交易了！”
“滚！钱爷！你给我滚！别在我面前叨叨嘘嘘！”
“啊啊啊！！！我要杀了他！杀了那个小子！”
“不能忘……不能忘记！我要……成仙！”
灵空老道盯着老者，笑道：“敬德师兄，接受现实吧，你已经中招了，彻底消失也只是时间问题，还是老老实实和我一起走吧，你所谓的成仙，不过是痴人的妄想罢了，现在的你我皆是虚妄。”
“闭嘴！你给我闭嘴！”老者嚷嚷着。
看见自家会长忽然疯狂的大吼大叫了起来，中文和日语混杂，开车的司机手心都在出汗，生怕他在车上出了事，又或者让自己听到某些不该听到的话，然后被沉东京湾。
过了不知道多久，老者慢慢的安静了下来，似乎是已经稳定了，让司机松了口气，只不过从后视镜中看，会长的身体还在打摆子，情况并没有好转很多。
“会长，您没事吧？”司机小心翼翼的问道。
“杀了他！”老者虚弱的喃喃道。
“您说什么？要杀谁？”司机没有听清。
老者就好像没有听见，继续喃喃自语：“必须杀了他……”
“我还没有输……”
“在意识完全消散之前，我还有机会，唯一的一个机会……”
车子加速驶向了远方。
酒吧这边，钱小乙从吧台处清醒了过来，他就像是刚刚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哪里也没有去，就只是做了一个迷迷糊糊的梦一样。
“嗯……啊~”钱小乙坐起了身子，伸了个懒腰，他感觉好极了，世界从未如此清晰和现实。
而钱小乙的这个动作，似乎也惊醒了酒吧里的其他人。
“唔？”星场让擦了擦口水，从墙角的沙发里苏醒，他睁开了眼，就看见了自己身处一间酒吧里，这里除了他之外还有很多熟人，钱小乙，他对面的芦屋吉助，还在一旁熟睡的未波，不远处坐着的也苏醒过来的伏木阳子，以及……
“是这家伙！他也在！大家小心！”星场让立即站了起来，警惕的看着房间中央站着的人阿信。
看来钱小乙并不是第一个清醒过来的人。
“小乙！别发呆了！有敌人！”星场让喊道，他和伏木阳子来到了钱小乙身边。
伏木阳子抽出了武士刀，紧盯着阿信，说道：“钱先生，请躲在我身后！”
钱小乙坐在吧台前的高脚椅上并未起身，他慢悠悠的转了过来，说道：“你们真是可靠啊，不过别担心，他现在恐怕已经没有心思向我们出手了。”
“什么意思？”星场让有些不解，不过他立马发现了阿信此时的不对劲。
阿信的眼珠子震颤着，看着自己的双手，喃喃自语：“全没有了……感觉不到，我什么都感觉不到！我的力量！我的力量哪里去了！我可是敬德大人！我的力量呢？！”
他机械的抬起头来，看到了钱小乙，眼中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阿信尖叫了起来：“是你！别靠近我！别靠近我啊啊啊！！！”
他动了。
就在伏木阳子和星场让万分紧张，准备应敌的时候，阿信尖叫着冲出了门外，逃离了酒吧，众人甚至还听到了他在楼梯间摔下去的惨痛声音。
钱小乙感叹道：“疯了，治好了也流口水。”
“说起来……”星场让从苏醒过来之后，一直感觉身体有些不对劲，但是并没有发觉异常在哪里，阿信的举动反而提醒了他，于是星场让仔细的寻思了一下这股怪异感觉的来源到底是哪里。
在几秒之后，他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源头。
“啥啊！我祸津神呢？！”
星场让惊讶的发现自己体内空空如也。
不，倒也不能这么说，也不是空空如也，而是他压根就感觉不到“空空如也”这种状态了，这种别扭的【真实感】，让星场让有些恍惚，仿佛什么灵异世界全都是一场幻梦，直到现在他才苏醒过来。
他从小时候开了眼后，就没有这种感觉过了。
“我也……”伏木阳子惊讶的发现自己也是一样，通灵者的感觉忽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钱小乙叹了口气：“虽然知道你们是好意，但是我那时候不是都叫你们快走了嘛……”
“钱小乙……你都做了什么？”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吧台后转来。
三人转身看向芦屋吉助。
钱小乙摊手，说道：“如你所见，老爷子……”
“现在，我们都是普通人了。”
钱小乙似乎看懂了芦屋吉助的表情，补充了一句：
“对，我也是，很公平，对吧？”
第820章 敌在本能寺 其二（39）
芦屋吉助呼吸有些粗重，眼眶都有些泛红，他死盯着钱小乙，拳头捏的死死的，厉声质问道：“回答我！你究竟做了什么？！钱小乙！”
不只是他，连星场让和伏木阳子都疑惑的看着钱小乙。
“别生气嘛，老爷子。”钱小乙说道：“只不过是利用认知派的技术，反向使用了群体认知罢了。”
伏木阳子露出了有些呆滞的表情：“认知派？那是啥？”
听到钱小乙的话，芦屋吉助似乎有些明悟，他皱眉问道：“你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