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的那一半在于,荧幕上的技术处理,并不全是正向的,也有反向的,就是把一个气质拔群的人,处理得更像一个普通人。
这不等于说,前者是明星,后者是演员。
前者也有演员,后者也有明星,全看戏的要求。
有的演员,演多了普通人,农民、士兵、工人、商贩,荧幕上的形象总是土土的,或者换个说法叫接地气。
这类角色在荧幕上频繁出现,就会给观众带上一副平光眼镜,把演员本身的光芒给屏蔽掉。
观众一旦有机会在线下与这种演员面基,就会瞬间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哇”地一声惊呼,说某某某真人居然这么帅这么晃眼睛。
石磊就是这种演员。
他出生于1982年,今年28岁。
面相与年龄十分相符,属于那种扮起嫩来很违和,但帅大叔的保质期特别长的类型。
跟侯永简直是一个模子捏出来的,身高相仿,身材相似。
容长脸,平头,眼睛不大不小,鬓角推得干干净净。
唯一的区别度在耳朵,石磊的耳朵不带招风,而且刚好填补掉颧骨略微突出的缺陷。
这就让他的气质与侯永截然不同。
比如陈一鸣与侯老师初见时,后者一笑起来,会带动嘴边的两条法令纹加深,两个眼角会微微耷拉下来,给人感觉憨憨的。
所以侯老师演的角色,不管好人坏人,都会带上点可爱的底色,不讨人厌。
进门的石磊很严肃地伸出右手与陈一鸣相握,一张脸上并不带笑,而是拧紧眉峰,挺直的鼻梁上方,两条八字形皱纹清晰可见。
显然,他是带着角色进来的。
陈一鸣其实更想看到他的另一半,于是他直接递台词。
“金指导员吗?奉团长命令,你部天黑之后立刻撤退。”
陈一鸣抬起右手作势看表,然后突然睁大了眼睛,他撸下手表又甩又敲,再拿到耳边听听,然后着急地抓住石磊的胳膊。
“指导员你有钟吗,现在几点几分?”
石磊松开了眉峰,眼睛和表情也跟着松弛下来,他安抚地拍了拍陈一鸣的手,脸上绽开来一丝微笑。
“不着急,离天黑还早,敌人还会有一次进攻,打退了再撤也来得及。”
陈一鸣不再往下说词,而是反手抓住石磊的手摇了几摇,“石老师演得真好,不需要再试戏了,咱们就随便聊聊。”
看到石磊的微笑,陈一鸣就知道不用往下演了,因为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另一半。
……
团长、参谋、指导员,这是《1951》这部电影除了主角以外分量最重的三个角色。
这里指的分量不是戏份,而是角色在电影中的定位。
团长是后方指挥员的代表,虽然只有一场戏,但他的分寸感必须拿捏得绝对精准,稍有跑偏,就会让整部电影直接塌掉。
观众的立场天然在亲历危险的主角和前线官兵身上,下达命令的团长是全力的代表,他做出的都是反人性的决定,就和战争这种最反人性的行为一样。
某种意义上讲,在电影里他就是战争的化身。
想让观众思考那场战争的正义性,只靠反映战士的英勇与牺牲是不够的,那只不过是表面刺激的作用,过了劲儿或是看多了脱敏,甚至会起反效果。
团长的演绎,换个说法叫全力的发言,才是引发深入思考的引子。
所以我们可以发现,西方通行的反战电影,全力的发言都是荒谬的,是被批判的对象。
而传统的主旋律电影,全力的发言是空泛的,但其实无伤大雅,因为那个时代的华国人,亲身感受过并发自内心地相信,集体的伟大力量,牺牲的巨大意义。
只有新时代的华国电影,全力的发言是别扭尴尬的,说着言不由衷的话,戴着伪善的面具。
就好比《集结号》里胡军饰演的团长,给人的观感就自带三分虚,唯恐观众看不出来,所谓的集结号从一开始就是一个谎言。
胡军完全可以演得理直气壮,因为剧情里团长牺牲了,有没有吹号,派没派通信员,都是悬案,没有定论。
但《集结号》的内核是战争版的秋菊打官司,站在普通人的立场质疑全力、讨要说法,导演和编剧自己,打心眼里根本不相信团长会吹号。
在他们那一代人看来,全力为了利益牺牲普通人,那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这就是主旋律电影的两难困境,也是团长这个全力的化身在电影里的两难困境。
要么是荒谬到底,要么是故作真诚,反正都不是真的。
天道有轮回,《集结号》里讨说法的张涵予,在《长津湖》里也成了全力的化身。
间隔十多年,导演依旧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战争片里的全力,张涵予扮演的兵团长,每一次出镜都是大写的“虚伪”。
看着零下三四十度的温度计,拒绝手下拿过来的棉大衣,说一定要把棉衣送到战士手里。
可是从主创到观众,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是完全办不到的事。
所以张涵予的台词越是说的斩钉截铁,就越是显得全力无比虚伪。
后面还不是下死命令,让缺吃少穿的七连去炸桥么。
说实话都比不上不说台词直接拍空镜,至少还有影评人做阅读理解挽尊的空间。
天生立场尴尬的角色,就该学学华国两千年宰相技巧的集大成者,三朝宰辅张廷玉。
他把自己一生60年的官场经验,凝成一句名言流传后世。
万言万当,不如一默。
翻译一下就是,不知道怎么说话,就干脆把嘴闭上。
第61章 五个条件 首位出局
隔天周四,2009年的最后一天。
今天是《1951》建组的最后一环,选定电影的第一主角。
还是铂爵公司三楼的那间会议室,氛围却与昨天截然不同。
会议桌后坐着三个人,段一宁居中,伏瑞香丢开摄影机,与友情客串的老贾一起分坐在段一宁的左右。
至于陈一鸣,则猫在摄影机的镜头后面,替代了祥瑞的角色。
9点半开始换戏服化妆,10点整试镜正式开始。
今天受邀来到铂爵的三大在校生,都是陈一鸣根据小美选角组的视频录像挑出来的,至少在外形和气质上,算是基本符合电影第一主角的要求。
具体什么要求呢?
首先,不能是那种一眼公认的帅。
具体不太好形容,如果可以类比的话,最佳的案例就是前世的黄教主。
教主那可是凭着一张脸直接杀翻北影全体面试老师的存在,就是演个配角也是镜头里最靓的仔,就是穿上乞丐服也还是个朱元璋。
这样的演员,天然地就跟底层人物绝缘。
其次,不能是那种天生的主角脸。
同样做个类比的话,比如前世的刘火华。
刘火华肯定不算华国大众审美体系里的帅哥,但他那张自带抑郁症的脸搭配上忧郁的个人气质,放在镜头里就是必然的视觉焦点。
前世刘火华也演过配角,不过出境时要么弄个面具飘带之类的把脸盖住,要么就是那种非常极端鬼气森森的人设,反正都不是正常人。
说明导演们深知火华哥那张脸的威力,决不肯轻易把他放出来降低主角的存在感。
第三嘛,得是真少年,不能是伪少年。
十八九岁的年纪,普通人该是读高中、上大学的阶段,涉世未深内心天真。
不过三大表演学院的学生就不一定了,多的是大红大紫转身镀金的,也多的是历尽千帆重回校园的。
身是年少心已老。
所以前世的四字弟弟演少年会比较违和,特别是与真少年一起出镜时,那种格格不入就更加明显,因为他早已没有了少年的心境。
不能是帅哥,不能主角脸,不能伪少年,再加上身高不能超过178,体重虽然可以减,但不能是虎背熊腰的大骨架。
五个条件筛到最后,人才济济的三大里头,就选出6个人进入最后一轮试镜。
不用说,都是各自班级里星味儿最淡的小透明,没怎么拍过戏的萌新。
与正常艺考面试流程差不多,先自我介绍,接着自选一段朗诵看看口条,然后根据提示做一小段即兴表演,最后回答问题。
帮忙搭戏的自然是段一宁,毕竟是给他选搭档,他不出力谁出力?
抽到一号的,是帝都戏剧学院大三学生李明亮。
他是帝都人,正儿八经的星二代,亲爹和继父都是圈里成名成家的大腕儿。
不过他考进帝都戏剧学院还真是纯靠自己努力,因为他长得毫无明星相,就是个一般人。
他两个爹做节目时都曾不止一次公开表示,不希望李明亮做演员,理由是天赋一般,演不出名堂。
从他朗诵的父亲《背影》能听出来,嗓音先天条件中等,技巧娴熟,感情充沛,就是没啥特色。
天赋与努力的倒挂!
这一点,在与段一宁搭戏时也能体现出来。
两人演的,正是昨天陈一鸣试镜段一宁的那一段。
踩雷,分别。
面对段一宁感染力十足的表演,李明亮从一开始就失掉了节奏。
他的应对非常科班程式化,第一主角在他的演绎下,十分顺畅地沿着“傻根儿”的方向一去不复返。
表演模板的储备倒是挺丰富,表情、肢体与台词配合得也很到位,说明私底下的练习非常刻苦。
可惜受限于年龄和阅历,达不到“中端戏骨”的松弛状态,节奏上始终绷得很紧。
陈一鸣看得出来,段一宁很给后辈机会,试图通过节奏变化来带动李明亮放松。
然而李明亮的功力太浅,做不到一边即兴表演,一边接收到段一宁给出的信号。
他始终踩着一个节奏,按照自己提前设计好的套路,一板一眼地往下演。
偶尔临时改词改动作,已经耗尽了他的心力。
只给设定,不给台词,全程即兴,陈一鸣的这种试镜方式,对于在校生来说还是有些超纲。
熬到对戏结束,祥瑞开始提问。
问题也很简单,先把之前录像资料里的问题再重新问一遍,确认李明亮认可6-9个月的档期完全由《1951》支配,同意剧组关于体验生活、排练、拍摄等一切安排。
接着常规地询问一下,对传令兵这个角色的认识,人物创造的内在逻辑。
李明亮的回答配得上他的努力,案头工作做得很细。
他的回答让段一宁都不断点头,因为陈一鸣昨天并没有向他解释过传令兵这个角色的设定。为什么设定为农村少年,为什么是木讷的个性,设定他之前去过前线的合理性在哪里,等等。
李明亮结合半岛战争的真实战史,差不多一一解答了这些问题,同时也把自己的表演逻辑清晰地做了阐述。
其中提到的一个点,“我军在机动防御阶段支援前线的补充连,是由全国各军区新兵抽调组建的,因此第一主角不说北方话,而是南方口音将更具辨识度。”
这一点陈一鸣看战史都没有注意到,给他也带去了很大的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