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的事情？”她疑惑的盯了一眼江城，“对和错由你来界定吗？我从来不认为我做的事不好，归根结底都是为了自己，你搞科研受大家的爱戴，但我一样受组织的爱戴。有人恨我，有人也奉我若神明，你知不知道也有很多人恨你？”
“有道理。”
“你坚定你的信念，我认为模拟大脑计划对我没有任何价值，研究出来了又能怎样？造福人类吗？人类凭什么？”水庭由美深邃的瞳孔亮了一下，里面蕴含着无数哲思。
“那里约热内卢你曾经的组织基地，研究的基因药物又是为了什么？你在伤害别人，谋求你想要的利益。我知道水庭小姐不是规则的遵守者，而我是，所以我们的认知会有偏差。”
“不不不，”水庭由美伸出一只手来，洁白的皓腕指向某一处，她的行为极其怪异，整个人就像一朵时而苍白时而妖艳的彼岸花，“你遵守规则，只是因为你没看清这个世界的真相，抛弃束缚才能活的更自由。你不在乎家国，就能没有道德束缚，不在乎异性，就不会受伤害，不在乎名利，就不会觉得庸碌。”
“可我在乎，因为我生在这片土地。”他的目光清澈而坚定。
隔着玻璃，她忽然站起身来，目光不看江城，朝着刚刚自己指着的地方走过去。
“坚定，只是因为你内心存在的人格足够强大，可以压下其他所有人格的卑劣。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有阴暗的人格，我们向着光芒，自然身后会有阴影。你有真善美就会有贪嗔痴，想拯救生命，也会有毁灭生命的念头。在危险的人格窜出来的一瞬间，强大的人格暴起把另一个你杀死，它就滚回到角落去。如果你的人格不够强大，你就会陷入迷茫，转而被另一个自己掌控。没有什么是错的，卑劣和高尚都是你，你否定它们也是在否定你自己。”
水庭由美似乎说的很尽兴，她在第一次尝试输出自己的观念，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江城就会自我怀疑。
一个绝对优秀的领导者，拥有绝对清晰的世界观念，他们有可以自洽的逻辑。
很遗憾，江城和她一样，也是领袖之类的人物。
他不会被轻易冲击。
“好，那我们先不谈关于模拟大脑的问题。我这次来找你是还有另外一件事。”
“另外？”
她颇感无趣，迈步几下又重新回到了审讯椅上，百无聊赖的垂下漂亮的眼眉，“那就快说快说，说完我回去休息。”
江城抿了抿嘴，站起身来。
他并没有直接开始，而是扭过头做了一个所有人都预料不到的决定。
“现在我以院长的身份要求你们全部退出审讯室，并且掐断这里面的摄像，我和她的对话也不许录音。”
此话一出，矮个子谭狱长脸上涌上了一抹不可置信。
他惊讶了一下后赫然站起身来，如果是普通的罪犯也就算了，这可是国际罪犯，掐断摄像开什么玩笑。
要知道水庭由美自从进入环形监狱，24小时无间断都是在监控中的。
“江院长”狱长还想解释一下其中的严重性，但被江城直接伸手制止了。
“你忘了我的身份。”
他看了江城一眼，忽然想到，对啊。江城是两院院长，整个华夏地位比他高的人也没有，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有错误的想法，说不定这是高层的意思，再说隔着一层玻璃，她也伤害不了江城。
“那好，我们先退出去。”
“我的助理会算好时间，她会在门口守着。”
“明白。”
所有人都退出了审讯室，只留下了他们两个人。
江城转过身来，看着这个女人。
水庭由美突然有些觉得情况不对。
她很久没出现过这种情绪上的起伏了，这个科研者的第二次到来，好像没那么简单。
第134章 你的女儿
“这种没人盯着的感觉，不错。”
在大家都退出了审讯室之后，似乎是察觉到了摄像头被掐断了电源，水庭由美的精神猛地一松懈，脸上出现了一抹清晰的慵懒。
就好像人在最放松的情况下，脸部肌肉都会自然而然的松下来。
她看了一眼江城，自顾自的说，“你可以想象一下十几年的时间，都被一双眼睛盯着，每时每刻，那会让人发疯。”
水庭由美的声音很有磁性，她也真的很享受现在这种氛围。
如同一个被羁押了无数时间的犯人，终于摘掉了枷锁，浑身上下都轻松了起来。
江城叹了一口气，缓缓走上前，目光凝视着对方的眼睛。直到他靠近玻璃，距离她很近很近，甚至可以看清她鬓角的发丝。
从众人退出去的那一刻开始，两人的身份关系就转变了。
然而水庭只是好奇的看着他，不知道江城到底想要说些什么。
在这沉静的对视之中，江城开口了，“她过得很好。”
肉眼可见。
他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审讯室对面的女人嘴角的笑容猛然间凝固，她脸颊抽搐了一下，眼睛略微垂下又抬起，有些不理解的问，“你在说什么？谁过得好？”
“你的女儿”
江城逐字逐句的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掉，两人面对面站着，没有任何动作，除了她骤然收缩的瞳孔以外，一切都暂停了。
水庭由美曾经以为世界上不会有任何人知道这个秘密，在兰陵阳光福利院里被抛弃的女孩，一生的轨迹会和她完完全全的错开不会再有任何交集。她在这世上除去罪名以外也没有留下任何东西，会在监狱里终老，死去。
可忽然有那么一天，一个年纪轻轻的教授跑到西北，告诉她你的女儿过的很好。
水庭由美顷刻间种种情绪涌上心头，先是错愕与震惊，随后转化为难言的复杂心情，之后瞬间变得恐慌，只在数秒之间，她迈开脚步冲了过来，扑在厚厚的玻璃上！
眼眸血丝涌上来，死死的盯着他。
如果没有这层障壁，江城毫不怀疑，她一定会杀掉自己。
在短暂而又仓促的片刻里，他从这个女人的眼里读出了一抹“疯狂”！极致的疯狂！
“你想怎么样？”她吐出这句冰冷的话来。
“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我没有利用你女儿的想法，目前也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件事。”江城不想跟自己的丈母娘把仇恨值拉满，他解释道，“她现在叫洛小璃，在岚京上大学，和我是恋人关系”
“恋人？”
“对，就是很普通的恋人。小璃三岁那年被我小姨收养了，之后我们青梅竹马，在一起了，即使是为了她我也不会说出这件事，她会接受不了的。”
江城看着水庭很认真的说，清澈的眼眸里没有任何谎言的意味。
脸色苍白的女人，用一种无法形容的视线看着他，江城觉得这视线很不舒服，怪怪的。直到她又垂下眼眸，不知道思索了一会什么。
“我能看看她吗？”
一点乞求的意味。
江城犹豫了一下，从兜里掏出自己的手机，翻出来两人的合照，小璃平时的单人照。
他用手机贴着玻璃，贴到一个母亲渴望的目光上。
水庭由美看着这几张照片，生怕错过一点的细节，那是一种甘之若饴的视线，瞪大的眼睛里满满是欣喜。
这种喜悦，呈几倍的表现在脸上，她的嘴角勾起一个很大的弧度，目光一下子变得温柔。
一个凶狠的杀手，眨眼间就变成了一个妈妈。
在她的视线里，洛小璃变得好漂亮，都十八岁了上大学了！出落的亭亭玉立，有了一个普通人一样的美好人生，她可以有小女生的烦恼，生活的忧虑，青春的懵懂，有爱与被爱的权利。
照片中，她高高的举起手机，四十五度角拍下阳台上一脸蒙圈的江城，他的头上还有泡沫捏成的犄角，在阳光的照耀下有彩色的泡泡，少女的快乐挂在脸上。
水庭由美看着这些画面，喃喃自语。
“她好像我。”
“洛小璃确实和你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她过的开心就好。”
水庭恋恋不舍的把目光收了回来，忽然又红了眼圈，前十几分钟她还是个梦魇一样的大魔头，现在身上散发的母性光辉却温柔的可怕。
“只可惜，我这辈子也没有机会亲眼见她一次了。洛小璃这个名字不错，像琉璃一样纯净。”
她想了一会，释然的笑了笑，十几年前她就做好了此生不见的准备，现在，只有一点点的舍不得和遗憾，坦然接受吧！
人作出了什么选择，就要承受选择带来的代价。
从来如此也只能如此。
“小璃好像不记得你。”江城问出了憋在心里最想问的一个问题。
“她当然不知道。”
“你对她做过什么事情吗？”
水庭由美歪了歪头，饶有兴趣的看着他，“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向你担保，绝对不会透露出关于她身世的任何消息，你希望小璃和普通人一样走过一生，我也希望。她很喜欢看书，看小说，喜欢绘画，喜欢报考的大学。生活在幸福中的女孩，我不会让任何人打搅到她，我也有这个能力，没人比我更有这个能力。”江城很自信。
他撤掉监控和录像，让所有人都退出去，目的就是告诉对方。
自己并不是带着恶意来的，只是为了了解一些事实的真相。
“你永远不要告诉她，她的母亲是一个罪大恶极的高智商罪犯，我为此花费了巨大的努力，为了遮蔽所做的一切，为了让她忘掉与我生活的片段。世上除了你我，也许再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如果你答应可以照顾好她，我可以告诉你。”
水庭由美涌现出一抹对往事回忆的遐思，通过她的叙述，江城了解到了，十几年前所发生过的。
还有，洛小璃为何把所有事情都忘得干干净净，只有在胡乱作画的时候，潜意识才会出现那座德国的建筑这件事。
第135章 看看花开
水庭由美那年二十岁，成就了无数罪犯难以想象的荣耀，她富裕到账户的流动资金以亿计数，被数国通缉依旧逍遥法外。
她擅长精神控制，有一群奉她若神明的信徒。
只要水庭想逃，没有人能抓得住她，一个绝对理性的利己主义者不会被任何事情所束缚，那做到抛弃所有她就不会有弱点。
可最后对她有毁灭性的打击的事件还是出现了，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水庭由美那年坐在外国边陲小镇的一条小溪流旁，望着飞速奔涌而过的溪水，踩在鹅卵石上。她的念头是打掉这个孩子，依然是那个观念，有了孩子她就有了弱点。
可人类的激素是伟大的，当她察觉到自己的肚子里有个生命的存在，那种个体蕴含两个生命的感觉，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每个母亲都体会过这样的感受。生命的繁衍从来都是个奇迹，这是自然赋予我们最基本而又最蓬勃的东西。
“母体”永远是神秘的词汇。
当这种情感出现的时候，一直认为自己没有任何感性概念的水庭由美犹豫了，她试图留下肚子里的孩子，给予她生命和来到这世界的可能。
当这个念头出现的时候，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了，她在不断的犹豫之中，想法便越来越壮大，情感最让人薄弱。这导致水庭由美一想到肚子里的洛小璃就心软，下不去堕胎的狠心。
于是，对她而言生命中最平静的一段时间到来了。
为了能给洛小璃生命，能让她无忧无虑健健康康的活，水庭由美制定了一个极其详细的计划，足以瞒天过海，世上将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孩子的真实身份。
她创造了一个“楚门的世界”。
时间追溯到那年春季，水庭乘坐飞机去了德国，找到莱茵河支流旁边的一座小镇。为了真实，她斥巨资雇佣了小镇上所有的原住户，又寻了一户年轻夫妇，住进了他们家里。
洛小璃就在河流旁的青草地开出指甲盖那么大的花朵的季节，在自然恢复元气又至春天的时候，降生了。
水庭由美躺在床上，身体很虚弱，脸色都是苍白的，她感觉到浑身无力，这是刚刚完成将一个生命带来人间的壮举后的正常现象。
那对夫妇把洛小璃抱过来，放到她的枕边，母女的头发紧紧挨着，她侧过脸来就能看到这个蓬勃的小生命。
刚生下来没多久的小璃手很软，身上有些粉色，皮肤皱巴巴的。水庭用温柔的目光打量着她，那一刻，她觉得所有的努力都是值得的。
当初做下的决定，正确无比，这是她一生中最值得庆幸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