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生活的年代算是比较黑暗的，那时候连饭都吃不饱，能够有个青梅竹马一起长大难能可贵。
毕竟，说不准昨天还在跟你爬树掘树根，第二天就被家人迫于生计卖了换粮食。也有好几天不见之后才知道是饿死了的。
吴丽华也确实是回到了自己只有十岁左右的时候。
她又从床上爬了起来，看向了周元，脸上带着疑惑。
显然，这个时候的吴丽华不认识周元。
吴丽华站了起来，跑到房间里找能躲藏的地方，有时候躲到了床底下，有时候又是桌子后面，似乎真的在和她当年的强民哥哥玩捉迷藏一样。
至少，吴丽华脸上的笑容看起来是如此真实、满足。
周元看到吴丽华这副模样，不由得担心起来。
老年痴呆症是一种病因不明的神经系统退行疾病，国际上没有好的治疗方法，更不可能动手术，只有对症治疗。
大多数的老年痴呆症都是由于脑细胞萎缩导致的，因此医生尝尝会开一些促进脑代谢的药物，比如脑复康、奥拉西坦等等。
针对记忆力退化等并发症，则是服用像抗胆碱酯酶抑制剂、安理申、艾斯能、石杉碱甲这类可以改善记忆力的药物，用来改善老人痴呆。
但急诊科的收诊原则是急病、致命病，老年 痴呆症显然不是急诊科住院部应该受治的，这是神经内科、脑内科那边的工作。
再说了，急诊科的许多病人都是重大疾病，护士们必须万分注意，比如赵晗、初初妈妈，两人都需要严格的监控护理，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闹出人命，根本无暇再照顾一个老年痴呆的老人。
还有个把星期吴丽华颈部的伤口就可以完全愈合了，到时候恐怕她必须离开。
但吴丽华儿女的品性周元是见识过的，那样的儿女可能照顾吴丽华吗？
网上有一句话，大意就是，当父母老去的时候，当他们变得像个小孩子，儿女应该像是小时候父母教他们用筷子、收拾自己一样反过来去教他们。
周元觉得，吴丽华的儿女可能确实能做到一点…当然不是教着用筷子，而是做到了小时候学不好就被父母揍一顿。
听起来挺心酸的。
但，周元从吴丽华四个儿女身上感受到的就是如此。
周元思考的时候，病房里突然传来了吴丽华有些埋怨的声音。
“强民哥哥怎么这时候还没有找到我？”
周元看了过去，吴丽华从桌子后面站了起来，低着头走回了床边，i重新躺了下来。.
第317章
对于老人来说，最重要的无非是陪他们几十年的老伴，还有孩子。
吴丽华对自己的孩子已经不抱什么希望，她生命中唯一的光就只剩下了陈强民。
只是，这束光永远都只会存在于记忆中，在她二十五岁之前的日子里。
或许……得了老年痴呆症的吴丽华才是快乐的？
周元不清楚。
但，老年痴呆症的前中期，患者本身是没有太深刻的痛苦的，这段时期更像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子，周元猜测，至少比现阶段这个儿女不孝、身体欠恙好多了。
吴丽华在床上翻来覆去地低语着，周元也听不清她说的是什么，想要给她检查检查，但吴丽华戒备心很强，看见周元靠近，下意识地就闪开了。
“你要干什么？”吴丽华警惕地问道。
而且下意识地收起了手，放在身前。
这是一个防备的状态，足以看出吴丽华现在很不安稳。
周元没有继续坚持，而是取下了床边的病历本，检查了起来。
各项生命体征都很正常。
术后的最开始一个月，伤口还有阵痛，有时候甚至会渗血。
但是最近情况已经好了很多了，大多数时候都没什么感觉，拆开颈部纱布换药的时候，能够清晰地看到伤口位置已经结了血痂，下面有淡淡的白痕。
虽然老年痴呆越发严重了，但是，至少物理性的外伤已经得到了很好的愈合。
不一会儿，张泠也来了，看到床上迷迷糊糊的吴丽华，叹了口气：“吴奶奶还在犯病啊？”
周元点头。
“前几天也是这样，一直在说胡话，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办……”
张泠和其他的护士其实都挺无奈的。
她们确实受过这方面的培训，没错，但是，在急诊科工作的护士，谁会把精力放在照顾老年痴呆症患者上啊……
她们更多的是救命的护理，重大手术的术后急护、抢救等等。
就比如给一个快要挂了的患者，其他科室的护士可能慌乱，但是急诊科护士反而却极其平静。
这是她们早就习惯的场景。她们见惯了生死场面，反而见怪不怪了。
而老年痴呆症，严格意义上来说是非常折磨人的，不过，折磨的不是患者，而是患者家属。
一旦老年痴呆发作，就相当于家里面多了一个没有生活自理能力的小孩子，必须要二十四小时看护。
如果不这样，出去跑丢了怎么办？
现在吴丽华的情况还算好的，处在前中期，等到后面几年，吴丽华甚至会完全失去自理能力，跟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子差不多。
而且老年痴呆症晚期，不仅是患者家属痛苦，患者也会伴随着许多功能性障碍。
比如视觉方面表示为没有余光。即当她的眼光聚焦在某一点的时候，除了这一个点，对这一点旁边哪怕一厘米距离的食物都看不见。
还有失去距离感，无法判断物体距离自己的远近。没有立体感，比如台阶走完了，还以为自己没走完，或者是根本就看不到面前有台阶，以为是平地。
更严重的，看到的东西甚至会发生变形，一个明明是静止的物体，他们常常会以为要倒下去，觉得东西坏了。
听觉方面同样如此。
患者专注于听某一个东西的时候，其他东西他完全听不到，跟视觉上没有余光差不多道理。
还有一点至今无法解释，老年痴呆的患者会听到很细小的声音，这些声音在他们耳中听起来很大，会吓到他们，而有时候即便是震天响的声音他也跟没听到似的……
除了这两个方面，还有更多的问题。最典型的就是痛觉判断障碍。打一下他的手，他知道痛，但是可能用手去摸头，因为他无法判断到底是哪个地方痛。
“周元，我跟吴奶奶的家属联系一下吧，他们显然是不想管，但一直待在咱们医院也不是个事儿啊～「！”张泠无奈地说道。
周元点头，又回头看了一眼吴丽华，后者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还东张西望疑惑着强民哥哥为什么不来找他。
两人退出了病房。
周元没有过多话，离开吴丽华病房后，又去看了眼段宏伟，果然还没醒。
最后转了一圈，周元去了赵晗的病房。
赵晗的病情已经好转很多了，至少现在身上的管子基本上已经拔除了。
“怎么样，我现在看着不像个实验体了吧？”
看到周元进来，赵晗乐呵呵地开起了玩笑。
丝毫看不出她有什么痛苦。
不过，作为医生，周元很清楚赵晗现在正忍受着愈合痛，还有各个伤处的隐痛等等。
能够笑脸跟周元说话，周元已经很吃惊了。
“¨ˇ最近排尿和排便有没有什么异常？”周元淡定地问道。
排尿和排便是监测一个人肠胃功能、身体健康程度最方便也最好的指标了。
赵晗却是一愣。
“一进门就问这些问题……我好歹也是女孩子啊！”赵晗不服气地说道。
周元看了赵晗一眼，“医生面前没有性别。”
“好！排尿和排便都好！”赵晗有些没好气地说道。
周元点头：“胃口呢？”
赵晗：……
“为什么你不先问我胃口怎么样，才问排便和排尿？”
周元：“习惯了。”
望着那一脸高冷厌世的周元，赵晗感觉自己有点撩不动，乖乖的(的了的)回答道：“最近胃口好了一些，不过护士什么都不让我吃！太可恶了！”
周元随口附和：“可恶。可恶。”
赵晗眼睛一亮。
周元也觉得护士不让自己吃东西很残忍啊！
她立刻说道：“周医生，我现在想吃煎饼果子、炸酱面、炸油条，炒田螺……”
周元静静地听着赵晗念了十几个食物名字。
然后，在赵晗充满期待的目光中，周元冷笑了一声，缓缓说道：“都不许吃。”
赵晗：？？？
那你怎么不早点打断我啊！说的自己都流口水了，你才说不许吃？！
……
……
石城中学力。
一个教师模样的人，在教学楼顶徘徊着，时不时地朝着楼下眺望，好几次试着攀过护栏，但最后还是回到了天台的地面。.
第318章
这是一个中年男人，大概四十岁上下，但是，却没有这个年龄男人都有的啤酒肚和油腻。
只是，两鬓微白，看起来年纪很大。浑身上下却透露着一股书卷味儿。
很显然，这是一位老师。
路永森是石城中学的一位数学老师。
说起来，路永森也是一位高材生，他上学那年头，大学生还是稀罕玩意儿，路永森考了个师范大学可谓是光宗耀祖，家里人直接在村里办了三天的酒席。
那村子属于村头鸡叫村尾都能听见那种，所以三天酒席也不过是杀了两头猪，但这在当时已经是极为轰动的事情了——尽管耕田的、养猪的、喂牛的人群中出了个拿笔的大学生是一件更稀罕的事情。
到了后来，大家也渐渐冷静了下来，路永森也并没有跟家人、村里人想象的那样飞黄腾达。
他就是一个普通人，除了刻苦一点，真的找不到任何优点了。如果一定要说，人民教师都有的负责任、言传身教算是一个。
路永森犹豫了很久，正当他要再次爬上栏杆，准备跳下去的时候，他突然看到了操场上正有一堆孩子在上体育课。
如果就这么跳下去了，这么恐怖的场面，一定会给他们留下毕生的阴影吧？
生前 没有做什么大事，也没有教出什么出色的学生来，至少……死了不能给人添麻烦，不能毁了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