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教师 第518节

  镜头切到距离国际委员会不远的一个池塘,里有几十具尸体,大部分被反绑着双手,其中有些人的脖子上还挂着石块。显然处决后的中国士兵被日军扔进水塘。拉贝看着满池塘的尸体,喃喃地道:“上帝啊,你看看这些一切吧!”

  镜头摇向天空,头顶碧空万里,太阳喷洒着温暖的光,但现场观众却没有感到温暖,只有透骨的寒意。这个镜头仿佛在告诉所有人,在1937年的南京城,上帝或者神是不存在的。

  镜头摇下来,时间回到了1995年的纽约,哈珀·柯林斯出版社。张纯如走进编辑苏珊·拉宾娜的办公室。苏珊·拉宾娜看到张纯如,非常高兴地告诉她,普利策奖得主《天堂与大地》的作者麦克杜尔格愿意在张纯如的《钱学森传》出版时写书封推荐。

  张纯如听到这个消息像小孩子一样欢呼起来,然后问了问具体情况。不过她很快冷静下来,严肃地道:“苏珊,如果出版社同意的话,我想自费出一本书,出一本对我的民族来说很重要的书。”

  苏珊·拉宾娜有些诧异,不明白张纯如为什么要自费出书:“我们不会这么做,我们不需要你的钱。要么我们认可并出版这本书,要么干脆不出版。现在你跟我谈谈这本书吧!”

  张纯如简单向苏珊·拉宾娜介绍了南京大屠杀,描述了她在图片展上看到的那些照片,还有她在国家档案馆和耶鲁大学图书馆收集到的资料。

  苏珊·拉宾娜对此非常吃惊:“真不可思议,我从没有听说过这件事,这样庞大而沉重的题材,竟然没有一个学者写过,怎么会这样?”

  张纯如苦笑道:“哈珀·柯林斯是专门出版学术著作的,你是这方面的专家,连你都没听说过南京大屠杀,更何况普通人了。这就是我打算写这本书的原因。”张纯如作了个深呼吸:“最近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人人都知道奥斯维辛集中营,知道被纳粹屠杀的百万犹太人,却不知道二战期间日军在南京犯下的暴行?为什么会这样?但不管怎么样,我都有责任要让世界上所有的人了解1937年南京发生的一切。”

  苏珊·拉宾娜微微点头道:“确实很奇怪,为什么这件事从历史书中消失了?是什么原因让它消失了?这是个很有意思的选题,你写一份图书选题计划给我。”

  镜头切到聚会现场,张纯如穿着漂亮的裙子,跟一群华人愉快的交谈着。丁元向张纯如介绍一位女性:“这是汤美如,她是独立制片人,去年制作了一部关于南京大屠杀的纪录片《奉天皇之名》,她到南京去采访过幸存者。”

  张纯如听到这话,马上问道:“你到南京采访过幸存者,他们的情况怎么样?”

  本来面带微笑的汤美如听到这话,顿时严肃起来:“我前年8月去的南京,一个历史学家给了我一张采访联系人名单。我采访了4位幸存者,他们大多数人都不愿接受采访。他们生活很糟糕,住在平民窟里,甚至没钱买药!”

  说到这里,汤美如有些愤怒了:“而那些东瀛老兵住在美丽的房子里,家里陈设着美丽的艺术品和家具,还有花园。他们从东瀛军方得到巨额补助。这些人是罪犯,而受害者因他们的罪行还在继续受苦!”

  张纯如微微一怔,随即道:“我打算去南京为收集资料,并采访一些大屠杀的幸存者,但我在中国没有认识的人,你能帮我吗?”

  汤美如马上道:“当然,我想不光是我,很多人都愿意在这件事上为你提供帮助。”

第1119章 南京之行

  世界地图,一架飞机从纽约飞到了香江;随后飞机的图标消失,火车的图标出现在银幕上,向着北方而去,在地图上划出一道红色的轨迹。

  地图与真实的画面叠在一起,火车的图标与真实的火车重叠。地图与火车图标渐渐淡去,真实的画面出现在观众眼前,一列轰隆咆哮绿皮火车沿着铁轨,在苍茫的大地上前行。

  镜头切到火车内,车厢里挤满了乘客,墙壁上电风扇呼哧呼哧的响着,让喧闹的车厢显得更加嘈杂。张纯如抱着包坐在硬板床上,看上去非常憔悴,又有些委屈,就像受了欺负的孩子。

  镜头切到南京站,火车从左侧开到画面中,然后缓缓停住。全景,张纯如拖着行李从火车上下来,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大全景,张纯如的周围都是人,他们顺着月台浩浩荡荡地往前走。人群中的张纯如看上去有些孤单,又有些无助。

  镜头切到车站外,张纯如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然后用半生不熟的中文告诉司机,去南京大学西苑宾馆。汽车缓缓启动,然后顺着街道在南京城里穿行。汽车停住,张纯如打开车门从车上下来。

  镜头切到西苑宾馆的走廊里,大全景,张纯如拖着行李箱迎着镜头慢慢走来。就在张纯如走到镜头前,即将于镜头擦肩而过之时,摄影机转动,对准了张纯如的后背。张纯如在一道房门前停住,用钥匙打开了房门,并走进了房间。镜头切到房间里,张纯如放下行李,拉开了窗帘。她坐在床上,重重呼了口气,然后倒了床上。镜头切到窗外,外面碧空万里,太阳喷洒着猛烈的光线。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穿着大花低胸晚礼服的张纯如整了整礼服,将门打开。三个中年人走了进来,他们告诉张纯如,他们是杨夏鸣、孙宅魏,以及王卫星教授,将为张纯如的这次南京之行提供帮助。

  三位教授问张纯如,张纯如在吗?张纯如笑着告诉他们,我就是张纯如。三位教授非常惊讶,他们以为“美国作家”张纯如应该是个中年人,没想到是个年轻姑娘,简直像一名大学生!三人面面相觑,有一种我们是不是在浪费时间的感觉。

  王卫星问张纯如:“你为什么要写这本书?”

  张纯如非常严肃地道:“纳粹屠杀犹太人,这件事全世界家喻户晓,但是在美国,在西方,南京大屠杀的事实无人知晓。作为一个中国人的后裔,写出它是我的责任。”

  三位教授被这话打动了,而张纯如带的资料更是扯淡打消了他们的不信任。张纯如带来了《魏特琳日记》的复印片段,这是国内学界第一次知道《魏特琳日记》的存在。她在美国图书馆复印了1000多页有关远东军事法庭审判的资料,而这些资料在国内已经遗失。

  张纯如简述了此次来南京的目的,并提出了具体的要求:一是采访南京大屠杀幸存者;二是实地察看当年的屠杀地点和当年外国人居住的房屋;三是收集并翻译中文档案资料。

  三位教授作了分工,由王卫星收集整理资料,杨夏鸣担任翻译,孙宅巍还找来了遇难同胞纪念馆副馆长段月萍,她对幸存者的住址比较了解,有她出面方面张纯如采访幸存者。

  镜头切换,张纯如在孙宅巍、段月萍和杨夏鸣陪同下前往当年大屠杀的现场。挹江门纪念碑前,张纯如静静站在那里,陷入沉思,汗水浸湿了她的头发和t恤;与此同时,电影画面的画面叠化出当年大屠杀发生时的场景,日军用机枪对着人群猛烈扫射,成批的中国人纷纷倒下,哀号之声回响在荒凉的江岸……

  接下来,张纯如他们去了中山码头、煤炭港、草鞋峡……

  每到一处张纯如都会停下来,将自己代入大屠杀发生时的情形;而观众通过叠化出来的画面,也都看到了当初日军是如何疯狂屠杀中国人的。

  镜头切回到西苑宾馆,窗外已经是漆黑一片。张纯如站在一张1937年的南京地图前,双眼盯着地图,在地图上进行标注:“江东门一万人被杀;燕子崖五万人被杀;草鞋峡五万七千人;煤炭巷三千人;鱼雷营九千人;中山码头一万人……”

  华人和中国记者不必说,现场的美国记者和观众都这一串串的数字惊呆了。张纯如的声音不大,但她念出的这一个个数字却像一把铁锤,敲击在所有人的心上,让观众的心紧缩成一团,并不断下沉。

  张纯如走到桌子前,坐在椅子上,重重呼了一口气,然后看着笔记本怔怔出神。

  镜头切换,张纯如在杨夏鸣的陪同下走进南京师范大学随园校区。杨夏鸣告诉张纯如,金女大的旧址就在这里,那些建筑都保存完好。

  南京师范大学校园里树环抱,遮天蔽日,里面都是飞檐峭壁式古典建筑,点缀在绿树丛中充满江南的味道。银幕前的观众惊讶的看到电影里的大草坪、以及中央楼、科学楼、艺术楼等建筑都完好无损的保留着。古老的建筑静静的矗立着,像在无声的诉说过过往的一切。

  张纯如走到艺术楼的门前,轻轻推开了大门。就在房门推开的一刹,现场观众都微微一愣,房间里正在说话的魏特琳和程瑞芳猛然看向镜头,像看到了银幕前的观众似的。不过观众们马上反应过来,在房门推开的一瞬,时间又回到了1937年。

  镜头切换,一个小男孩气喘吁吁地道:“华小姐!华小姐!东瀛鬼子来了!他们有好多人!可能有几百人!你快去看看吧!”

  魏特琳听到这话,脸上现出一片忧色,赶紧往大楼外面走。程瑞芳把那个送信的孩子叫道跟前,叫他跑步去中心楼和各宿舍楼,把东瀛兵到来的消息告诉工作人员。要他们确保年轻妇女和女孩们不要露面,也不要喧哗。那孩子立刻去了。程瑞芳也走在大楼,快步追赶魏特琳去了。

  魏特琳走出大楼不久,就看到一个中佐带领着一伙东瀛军人来了。魏特琳让他们进了办公室,叫仆人倒了茶。程瑞芳通过窗户看了眼,校园内拥进了有一百多东瀛兵,悄声告诉魏特琳:“校园里现在有很多他们的人。”

  这些军人一坐下,胖脸的中佐就自我介绍说,他是谷寿夫指挥的第六师团后勤部副部长。中佐说,他们需要魏特琳他们的合作。翻译是个四十多岁的胖子,帮他翻译着,其他三个军官喝着茶。魏特琳道:“如果你们的要求合理,我愿意帮助你们。”

  中佐哼哼一笑,继续道:“我们打算在士兵当中加强纪律。自从攻下南京,我们的部队在不长的一段时间里变得不太守规矩,主要是因为皇军在紫金山战斗中失去了很多弟兄,所以无法控制复仇的行动。现在,他们平静下来了,是建立秩序、实现城内和平的时候了。我们将恢复娱乐业,这样就需要一些女人。”

  翻译把他的话一翻译完,魏特琳就坚决地道:“我们这里没有那种女人。”

  “根据我们的情报,你们难民营里边有一些妓女。”中佐继续道,“我们是来征召她们的,还会给她们发执照,这样她们在娱乐男人的同时又可以挣钱养活自己。”

  魏特琳道:“我没发现难民中间有任何妓女。”

  “我们可以轻易地认出她们,这个你不必担心。另外,你不觉得这是保护像这位一样的良家妇女最有效的方式吗?”中佐看着魏特琳,用威胁的口气道,“我们的士兵都是年轻力壮的家伙,需要女人帮他们放松放松。如果没有女人,我们是很难保证你们的安全的。”

  那肿眼泡的翻译在把中佐的话翻译完后,停顿了一下,看着魏特琳道:“魏特林小姐,这是命令,争辩是徒劳的。”

  魏特琳不知道该怎么办,东瀛人真能看出妓女和良家妇女的区别吗?他们要是选错了人怎么办?而且他们可能会故意选漂亮的良家姑娘!魏特琳征询地看看程瑞芳,但程瑞芳没有说话,她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魏特琳犹豫了好一阵,艰难地道:“我不知道你们怎么能看出来谁从前干那种工作。”

  中佐听到这话知道魏特琳服软了,发出得意地狂笑:“不必担那个心。我们在这方面很有经验,可以看出她们来,非常准确。”

  魏特琳道:“不过,我有一个条件,那些女人一定得是自愿重操旧业的。”

  中佐笑道:“当然,除此之外,她们还可以得到很好的报酬。”

  魏特琳叹了口气道:“如果是这样,你们可以找她们。”

  突然,外边传来女认的尖叫,接着,四处响起了叫喊声。魏特琳以及现场观众都意识到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东瀛兵已经闯进校园抓人了!同时也意识到,那个中佐是故意把魏特琳拖在这里,好让他的手下去抓人。

  魏特琳站了起来,快步走到窗户边朝外张望。外边的东瀛兵正在拖走一些年轻姑娘,被拖走的,都是身材不错和相对漂亮的。很多姑娘都在哭喊,高呼救命,拼命想要挣脱,但两三个东瀛兵拖着,她们根本挣脱不掉。

  一个模样清秀的姑娘死死抱住艺术楼前石狮子的前腿,尖叫着不肯放手。一个东瀛兵在她肚子上猛击了两拳,把她打得松开了手,然后将他拖走了。一个梳着两把刷子辫的小女孩追着他们,大声喊着“姐姐!姐姐”,可两个年岁大些的女人把她拉住了。观众认出了那个姑娘是美兰,而那个小女孩是她妹妹美如。

  魏特琳浑身发抖,猛地转身冲中佐喊道:“这是绑架!我要到你们上司那里去抗议。”

  中佐轻蔑地一笑:“随你的便。”说着把头一摆,羊皮手套一挥,趾高气扬地走出办公室,他手下的人都跟着他离开了。

  魏特琳跌坐在椅子里,哭了起来:“上帝啊,我干了什么!我根本就不该让他们去挑女人。我怎么会这么蠢啊?”

  “在你答应之前他们就已经开始抓人了。”程瑞芳一边哭,一边安慰道,“就算你不允许,他们还是会抓人的,这不是你的错。”

第1120章 蜕变

  小粉桥1号拉贝家,拉贝和韩湘琳正给院子里的难民们分发草垫子。难民用草席、旧门板和金属板在院子里搭起来了小棚子,这些小棚子里非常冷。草垫子能帮难民们御寒,他们都非常高兴,不住向拉贝道谢。

  就在这时,三名东瀛兵翻过围墙,跳进了院子。拉贝扶了扶自己的钢盔,迎面向东瀛兵走去。他指着自己胳膊上的纳粹标志喊道:“你们难道没看到院子四周的标志吗?你们这是侵犯德国。滚出去!滚出去!”于是,三个东瀛兵只能原路爬了回去。

  三个东瀛兵刚走,有人过来拍门,同时大声呼救:“拉贝先生,快来救救我老婆!”

  拉贝立刻打开院门,跟着男子往院墙后面小巷子里跑。等拉贝他们赶到的时候,男子的老婆已经被强奸,而且遭到颈部被刺了一刀。拉贝想要找救护车,但根本找不到,便是让司机把他的汽车开出来,带着中刀的妇女往医院跑。

  在将受伤的妇女送进鼓楼医院后,威尔逊医生马上着手治疗。不过威尔逊医生很快冲拉贝摇了摇头,示意人没有救活,已经死了。

  拉贝微微叹了口气,并没有说什么。这些天他已经看到太多死亡,都有些麻木了。

  威尔逊医生让拉贝看看其他的伤员,让他将这些都写进报告中。一个渔民的下额被子弹击中,全身被烧伤。东瀛人把汽油浇在他的身上,然后点燃了汽油。他全身的皮肤有三分之二被烧伤,现在还能说几句话,但估计肯定活不过今天了。一个大约7岁的小男孩的尸体上有4处刺刀伤口,其中一处在胃部,伤口有手指那么长……在威尔逊医生向拉贝介绍情况的时候,约翰·马吉拿着16毫米家用摄影机对着这些死者和伤者进行拍摄。

  这几个镜头都是约翰·马吉当初拍摄的真实画面,不是特别清晰。即使如此,银幕前很多观众还是转过了头,甚至捂住了眼睛,都不忍去看。

  威尔逊指着病床上一个面部浮肿,带着多处刀伤的姑娘,介绍道:“这个姑娘叫李秀英,怀有6个半月的身孕。当一个东瀛兵要强暴她时,她奋起反抗,被东瀛兵用刺刀在脸上狠狠地刺了19刀,腿上8刀,腹部有一道两英寸深的刀伤。送到医院后,孩子流产了。她情况还算良好,应该是活下来了。”

  “中了这么多刀,还能活下来,真是个坚强的姑娘!”拉贝转头见约翰·马吉拿着摄影机对着李秀英拍摄,提醒道,“马吉,你小心些,要是被东瀛人看到,非杀了你不可。”

  约翰·马吉坚定道:“我知道,但我必须拍下来。东瀛人禁止拍摄,也禁止外国记者到南京来,他们还放火烧城,想要掩盖他们的罪恶,必须有人把这些一切记录下来。”

  就在此时,红十字会南京分会副会长许传音跑了进来:“马吉先生,新路口5号两家11口被杀,只有两个小孩逃过一劫,麻烦你去拍一下,留下证据!”约翰·马吉当即道:“走,我们看看去!”拉贝听到发现幸存者,还是小孩子,马上道:“我也去看看!”

  汽车很快来到了新路口5号,在断壁残垣的废墟前,站着一位年迈的妇女,老人两手无助地绞在胸前。两个小女孩躲老人的腿后边,惊恐的看着拉贝他们。地上一些横七竖八的尸体,老人右边芦席上,躺着一位妇女,左边同样的芦席包裹着一具婴孩的尸体。

  许传音走到两个小女孩身边,柔声道:“别怕,我们不是坏人,我们是来帮你们的。”说着他把外套脱下来,披在4岁左右小女孩的身上,紧紧地裹着她。拉贝也将衣服脱了下来,正要往那个8岁左右的小女孩身上披的时候,突然发现小女孩身上有血迹,而且身上的衣服像是被刀刺过,当即喊道:“许,许!你快过来看看!这孩子好像被刺刀捅过!你快过来!”

  许传音赶紧过来,在小女孩身上看了看,然后掀起了她的衣襟。在小女孩的腰上,有三处已经开始结疤的刀伤。许传音忍不住道:“这些畜生,连小孩子都不放过!”约翰·马吉看着芦席边死去的婴儿,道:“他们连婴儿都杀,更何况小孩子了!”

  许传音问小姑娘:“伤口疼吗?”小姑娘摇头道:“不疼了!”许传音眼眶有些红了:“真是个勇敢的孩子!”他看着小女孩,温和地道:“你能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爸爸、妈妈是怎么死的吗?”

  小女孩听到这话伤心地哭了,她一边哭,一边讲述自己的遭遇:“那天中午的时候,东瀛兵砸门砸响得不得了,爸爸去开门。一开门看到东瀛人就非常害怕,掉头就跑,但没跑掉,就被打死了。我妈抱着1岁的小妹妹,吓得躲进桌子底下……”

  画面切换,八岁的小姑娘变成了六十多岁的夏淑琴老人,她一边流泪,一边讲述着自己的遭遇:“听到姐姐尖叫,躲在被子里的我吓得大哭,鬼子听见了,就过来戳了我三刀……”

  摄影机镜头慢慢向后来,张纯如和杨夏鸣他们出现在屏幕中,时间又回到了1995年的南京。张纯如他们正在中山陵美龄宫的一颗大树下,对夏淑琴进行采访。

  夏淑琴掀起衣襟,给张纯如他们看腰上的刀疤:“这一刀,这块一刀,后头还有一刀。连戳三刀,当时我就昏了过去,不省人事。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被妹妹的哭声惊醒,看到周围全是亲人的尸体,我们俩哭喊着要妈妈……”

  看着夏淑琴老一边流泪,一边讲述自己的遭遇,银幕前的观众没有哪个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就连贾樟柯、斯科塞斯也都不住掉泪;其中几个中国女记者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镜头切到幸存者李秀英家。李秀英已经老了,但东瀛兵在她脸上留下的刀疤却依然清晰可见。张纯如看到李秀英非常激动,约翰·马吉的拍摄的影片里有李秀英的镜头和介绍,真人和历史记录完全对上了。

  不过张纯如没能高兴多久,当她来到幸存者刘永新家时,镜头慢慢在房间里扫过,一个五六平米的小房子,非常破旧,除了床和桌子几乎什么都没有,可以说是家徒四壁。不只刘永新一家如此,其他幸存者也大多家境贫寒,生活困难。幸存者家的生活环境震惊了张纯如,也震惊了杨夏鸣这个土生土长的南京人。

  傍晚时分,结束采访的张纯如满脸悲伤,静静地走着。好一阵,她开口道:“在来之前,我听汤美如说过,很多幸存者生活艰难,但现在看到的情况比想象的还要糟糕。”

  段月萍叹了口气,道:“他们还算好的,至少通过自我修复,走出了心理阴影。在幸存者中有相当大一部分人不但生活困难,而且有严重的精神创伤,由于年龄越来越大,体质越来越弱,这个问题越来越严重,他们经常为恶梦惊醒,精神疾病的表征越来越明显。这部分幸存者我不愿意带你去采访,因为让他们回忆大屠杀是一种可怕的折磨。”

  张纯如忍不住道:“没人替他们做心理疏导吗?”

  段月萍苦笑道:“你看他们连生活都这么困难,怎么可能有人做心理疏导。”

  张纯如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也说出来。

  镜头切到办公室,时间已经是晚上,窗外一片漆黑。杨夏鸣正将幸存者的采访翻译成英语,而张纯如飞快的敲击着键盘,将采访内容输入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中。

  杨夏鸣为张纯如翻译道:“大概14岁,她们两个都死了。”

  张纯如听到两个未成年的女孩被东瀛兵强奸,并被杀死,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快步走到窗户前大口喘着气,就像呼吸困难似的。

  杨夏鸣轻轻叹了口气,任何一个女孩听到这样的事心里都不会好受的。

  在窗户边呆了好一阵,直到呼吸彻底平稳下来,张纯如才回到座位。她看着杨夏鸣郑重地道:“等到这本书写完出版后,我不当作家了,要去学法律,将来代表幸存者与东瀛政府打官司,让日方赔偿。”

  杨夏鸣非常诧异地道:“你怎么会这样想?”

  张纯如目光既悲哀又愤怒:“太不公平了,参与南京大屠杀的东瀛士兵从东瀛政府领取全部养老金和其他津贴的时候,成千上万的受难者却默默地忍受贫穷、耻辱,以及漫长的身心痛苦。东瀛政府那么有钱,只要稍微赔一点,受难者的生活就可以得到很大的改善。应该有人站出来做这件事。”

  杨夏鸣听到这话非常感动,同时也有些惭愧,自己都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张纯如却想到了,他提醒道:“东瀛政府至今都没有为南京大屠杀正式道过歉,想要他们赔偿非常困难!”

  张纯如态度十分坚定,但并没有失去理性:“打要求赔偿的官司,找东瀛人做律师显然不妥当,由于中国政府早就宣传了放弃赔偿,内地律师在这方面的门也已被关上,很难有所作为,而西方人也不会全心全意地为这些幸存者打官司,因为西方与东瀛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纠葛,所以,必须由像我这样的在西方的华人后代站出来,为这些幸存者奔走与呐喊。”

  张纯如的特写镜头,她的语气十分平静,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她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坚定,但此时更多了一往无前、百折不回的决心。

  放映厅里仿佛时间停止了,连声音都凝固了。银幕前不管是中国人、美国人,韩国人、或者东瀛人都感觉到张纯如变了,气质跟之前有些不一样了,透着一股凌厉的气息,就像一柄出鞘的宝剑。大家都知道张纯如完成一次蜕变,从一个普通作家变成了一个无畏的战士,从今往后,她要为南京大屠杀的幸存者,要为南京大屠杀的死难者而战。

  贾樟柯看着张纯如那双坚定的眼睛,脑子里浮现出一句话“虽千万人吾往矣”。纵然面对千万人的阻拦,也会继续前行,张纯如便是这样具有大勇气魄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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