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教师 第240节

  张然看着诺拉琼斯脸上的红晕轻笑起来,双手用力一拍:“现在场景转换,现在你到酒吧唱歌。酒吧里有很多人,他们都在喝酒,在说笑。现在你走到了酒吧的舞台上,舞台的中央有一支麦克风,你拿着麦克风开始演唱。你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你的身上……”

  诺拉琼斯的助理在房车外不住走来走去,心里又紧张又担心,时不时支起耳朵听一下。这次她刚要把耳朵贴到门上,门突然打开,诺拉琼斯和张然走了出来。助理立即问道:“诺拉,你没事吧?”

  诺拉琼斯满脸是灿烂的笑容:“我很好!”

  半个小时后,演员各就各位,咖啡馆里坐了不少人。这些人都是剧组的工作人员,被临时抓来客串客人的。

  赵飞扛着摄像机对了诺拉琼斯,张然抱手坐在监视器后面。

  诺拉琼斯拿着话筒,低头盯着自己的脚面,开始演唱:“我喜欢你爱着别人的样子,我也想要你那样的爱我。我想在你身边醒来,你拥着她温柔的样子,她的高跟鞋在美丽的裙子里踢踏着。你的眼睛诉说心声,这一切毫无置疑……”

  这一段戏诺拉琼斯演的相当不错,她微低着头,脸色浮现出淡淡的红晕,双手紧紧地握住话筒,她握得非常用力,手指关节的部位已经微微发白,充分显示着她的紧张。

  那个光芒万丈的大明星诺拉琼斯不见了,在众人眼前的是羞涩又紧张的少女诺拉。甚至连她的歌声都变了,去除了成熟的味道,变得更加清澈。

  一曲唱毕,咖啡馆的客人都在鼓掌。张然站了起来,喊了一声“停”,然后跟着大家用力鼓掌。

  现场的工作人员也都跟着鼓掌,整个现场一片欢呼声。剧组的中国成员还好些,国外的成员都无比的震惊,之前诺拉琼斯还演不出来,没想到跟着张然出去谈了一会儿,竟然能演到这种程度,简直不可思议。

  其实不是诺拉琼斯完美的演绎了诺拉这个角色,而是在张然的引导下发掘出了自身的记忆,找回了自己十八岁,甚至是十六岁时的感觉,然后把这种状态把呈现了出来。每个人都有成为好演员的潜质,关键就在于发掘。

  “诺拉,你的进步真惊人。”男主角伊万·麦克格雷格走了过去,他在戏里演聋人,不演戏的时候他就拼命说话,“这一段演得真的特别好,太自然了!”

  诺拉琼斯看了张然一眼,不好意思地笑着:“这全靠导演的引导!”

第466章 拉斯·冯·特里尔受打击了

  张然的短片只有六分钟多钟,在表演上也没什么难度,在整个拍摄过程中除了诺拉琼斯遇到一点麻烦外,其他的都非常顺利。

  拍摄进行到第五天下午,剧组就开始拍电影的最后一组镜头了。

  这组镜头是女主角诺拉在知道自己喜欢的人是聋人后,学习了手语,在老板的帮助下用灯光引起男主角的注意,在唱歌的同时,通过手语将自己的心意传达给男主角,赢得爱情的镜头。

  这组镜头以诺拉琼斯唱歌为主,其中穿插几个伊万·麦克格雷格用手语跟诺拉琼斯沟通的镜头。这种戏的拍法都是把诺拉琼斯的镜头完整的拍一遍,然后再单独拍几个伊万·麦克格雷格的镜头,后期剪辑的时候穿插进行。

  伊万·麦克格雷格的镜头已经拍好,现在只剩下诺拉琼斯的镜头了。

  咖啡馆里坐满了群众演员,他们满脸笑容地看着诺拉琼斯。咖啡馆的大灯都关了,只有伊万·麦克格雷格座位上的壁灯亮了起来,灯光聚到了他身上。诺拉琼斯穿着红裙子,外面套着一件白色的针织衫,他站在吧台前,面前摆着麦克风架子。

  两台摄影机已经架好,一台摆在伊万·麦克格雷格的背后,从他的背后去拍诺拉琼斯,这是一个过肩镜头,交待人物关系。另外一台摄影机由赵飞亲自操作,整个镜头对准了伊万·麦克格雷格的侧脸。

  随着张然口令响起,拍摄正式开始。趴在桌上看书的伊万·麦克格雷格发现到咖啡馆的大灯关了,有些诧异的抬头起头,向前看去。

  与此同时,摄影机在赵飞的操作下,顺着伊万·麦克格雷格目光的方向,向右摇了过去。随着镜头的摇动,诺拉琼斯出现在画面中。当诺拉琼斯处在右侧的黄金分割线位置,摄影机停住,然后慢慢向她推了过去,由中景推成了近景。

  镜头中,诺拉琼斯将腰上的围裙解了下来,放在后面的吧台上,她羞涩的冲客人们轻轻挥了挥手,用情演唱起来:“你点亮了整个屋子,而你却毫无察觉。这是我能做的一切,让你独自一人。不要送我花,不要担心那些多余的事。我亲爱的,知道你注意到我,就足够了……”在演唱的同时,她的手也在比划着,通过手语将歌词,将自己的心意传达出来。

  诺拉琼斯不会手语,为了做到这一点,剧组专门请了手语教师,对她进行突击训练。诺拉琼斯练了整整一天,现在能够轻松地做到这一点。

  随着一曲唱罢,咖啡馆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所有客人都在欢呼叫好。伊万·麦克格雷格知道诺拉是在向自己表明心意,手在空中舞动,用手语邀请她过来聊聊。

  诺拉琼斯抿了抿嘴,含羞带笑的走到伊万·麦克格雷格对面的桌位坐下。咖啡馆的人都站了起来,脸上带着微笑,冲两人不住的鼓掌。

  热烈的掌声中,张然也站了起来,兴奋地大喊:“停!”他问了问副导演,对方表示摄影和声音都没问题,他轻轻一挥拳头,随即也用力的鼓掌:“过了!结束了!”

  所有的剧组人员、主演和群众演员,都笑着鼓掌,整个咖啡馆顿时沸腾起来。

  张然拍了拍手,等大家安静下来,他笑盈盈地道:“真正的盖尔波瓦咖啡馆早就消失了,我们只能搭一间咖啡馆。不过我们的戏拍完了,这间搭建的盖尔波瓦咖啡馆也很快会拆除。等拆除之后,在盖尔波瓦咖啡馆喝咖啡就不可能了,所以趁着咖啡馆还没有拆除大家来喝一杯吧!”他冲让·杜雅尔丹招招手:“老板,给我来杯卡普奇诺!”

  在场的工作人员都笑了,纷纷找位置坐下,等着喝咖啡。

  让·杜雅尔丹哈哈一笑:“这位先生,请稍等!”他跑出咖啡馆,跑出摄影棚。剧组有专门的餐车,很多人没事的时候就喜欢跑到餐车吃点水果,喝杯咖啡。他很快用小推车推着满满一车咖啡回到了咖啡馆。

  让·杜雅尔丹端了一杯咖啡放在张然面前:“导演,能跟你合作是我的荣幸,可惜时间太短,希望以后还能有合作的机会!”

  张然十分肯定地点头:“一定会的!”

  让·杜雅尔丹面带笑容,继续着自己咖啡店老板的工作,给大家端咖啡。诺拉琼斯也继续扮演诺拉,热情地给大家分发咖啡。

  等到所有人面前都摆上咖啡了,诺拉琼斯笑道:“欢迎大家光临盖尔波瓦咖啡馆,我是女侍应诺拉,我给大家首歌!”

  咖啡馆里顿时响起了一片掌声。

  诺拉琼斯站在麦克风后面,看着张然笑了笑,开始演唱:“我喜欢你爱着别人的样子,我也想要你那样的爱我。我想在你身边醒来,你拥着她温柔的样子,她的高跟鞋在美丽的裙子里踢踏着。你的眼睛诉说心声,这一切毫无置疑……”

  虽然只是一部六分多钟的短片,但结束之后剧组还是举行了一场杀青宴。因为剧场的成员真的是来自天南海北,很多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见面了。

  杀青宴的钱是张然掏的,拍这部短片他一分钱没赚,连导演费都没收,还贴了不少钱进去。不过他并不在乎,这部短片对他来说是一次很重要的试验,他希望通过这部短片找回自己的感觉,甚至找到突破口。

  杀青宴结束剧组就散了,张婧初也准备回国了。她倒是想跟张然一起去见伯格曼,但伯格曼不喜欢会客,只见张然一个人。在离开的时候,张婧初拉着张然地手道:“你可不要向伯格曼学啊!”

  张然刚要说为什么,向大师学是好事啊,但他马上反应过来,伯格曼有睡女主角的习惯,张婧初是在担心这个。他捏着下巴笑道:“这次去法罗岛我要好好向伯格曼讨教一下,我要向大师看齐。”

  张婧初知道张然是开玩笑,嗔道:“你讨厌!”

  送走张婧初,张然就开始埋头进行剪辑。电影毕竟是要拿给伯格曼看的,在剪辑上肯定要精益求精。

  拉斯·冯·特里尔对张然的拍片进程一直很关心,在知道张然已经完成拍摄,粗剪也已经完成后,就跑了过来,想看看张然的短片拍得如何。

  “我的天啊!”拉斯·冯·特里尔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满脸无语地道,“你可是要去见伯格曼,伯格曼啊!你竟然拿这么庸俗的故事去。我的天啊!你怎么想的?我实在搞不懂,伯格曼为什么会见你?你这家伙哪里比我强了?”

  张然反驳道:“庸俗的故事怎么了?伯格曼也拍过很多庸俗的故事。《处女泉》故事难道不庸俗吗?可是他拍出了神性!像你这样整天拍极端、变态的内容,那不叫高明,用简单的故事拍出不一样的东西来,才叫高明!”

  拉斯·冯·特里尔鄙夷地道:“你拍的就是一个甜得发腻的爱情小品,点缀了些许孤独,有什么高明可言?对人性、对社会、对于内心的黑暗面,根本就没有进行深入的探讨,完全是蜻蜓点水似的。”

  张然淡淡一笑:“点缀了些许孤独?我可不这么认为,你最好再看看!”

  拉斯·冯·特里尔见张然这么说,重新播放影片,仔细看了起来。这遍看完,拉斯·冯·特里尔的脸色有些变了,他不知道是说自己笨蛋,还是说张然是天才。

  这部短片的镜头语言非常古典,都是常规的镜头语言,看上去极其平常。加上张然最近陷入了低潮期,他没有往深里想。现在仔细一看,他发现这些镜头是大巧不工,看似普通却饱含深意,不光服务于叙事,也服务于人物心理。

  正常情况下,人物之间的对话和交流往往都是大全景给交待环境,双人镜头交待人物关系,然后用正反打镜头进行交流。但张然这部短片开始部分,没有双人镜头。不管是诺拉和老板之间,还是诺拉和男主角之间都没有给双人镜头,全部使用画面分立的对切镜头。

  在电影语言中,分享画面空间,意味着分享心灵空间。也就是说给双人镜头就意味着人与人之间在进行交流。张然不使用双人镜头,而使用对切镜头,说明人与人之间充满隔阂,不能进行畅通的交流。

  到了后面,诺拉因为唱歌变得越来越开朗,变得越来越受欢迎,双人镜头就出现了。这意味着人与人之间的隔阂消除,诺拉走出了孤独。

  除此之外,整部影片还有很多看似普通,仔细一琢磨别有深意的处理。

  拉斯·冯·特里尔又重新放一遍,他越发觉得这个看似浅显的故事隐藏了很多东西,观众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看到的是这部影片三分之一的东西,三分之二的东西是藏在下面的,能让人去慢慢回味。而拉斯·冯·特里尔自己的影片比较犀利,90%露在上面,锋芒毕露,是冰山倒过来。

  突然间,拉斯·冯·特里尔明白伯格曼要见张然了。他心里十分感慨,这家伙简直是个怪物,这他么还叫处于低潮期?如果张然以前的电影是印象派风格的话,那这部短片已经有点后印象主义的风格了!

  张然问道:“怎么样?”

  拉斯·冯·特里尔向来被誉为天才,他自己也这么觉得,但现在面对不到三十岁的张然,却感觉了巨大的挫败感。他微微叹了口气,起身往剪辑室外走去。

  张然觉得莫名其妙,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拉斯·冯·特里尔没有回答,不过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道:“不用帮我问伯格曼了,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张然不知道自己把拉斯·冯·特里尔打击到了,他十分诧异,不知道这个家伙哪根筋不对了,不过这家伙绰号冯疯子,抽疯属于正常表现。他也懒得多想,继续对镜头进行精修。

  张然剪片子向来动作麻利,但剪这部六分钟的短片,却足足剪了一周的时间。这次他在剪辑上真的是下足了功夫,每个镜头都反复考虑,每一帧都的选取都经过推敲。在剪辑这一点上,张然真的是做到了自己的极致。

  8月22号早上,张然带着剪辑好的短片,带着对大师的无比敬仰,带着对电影无比热爱的心,登上了前往斯德哥尔摩的飞机。

第467章 法罗岛朝圣

  斯德哥尔摩,阿兰达国际机场,张然见到了瑞典电视台的编导玛丽妮露。

  伯格曼避世,不喜欢见客人,她是少数获得伯格曼的信任的人,04年上映的纪录片《伯格曼之岛》就是她的作品。

  两人从阿兰达机场出发,乘坐双螺旋桨的小型飞机向东南飞越海面,40分钟后到达维斯比;然后从维斯比机场乘车北行,五十多公里后抵达法罗海峡的渡轮码头。

  站在码头上,张然看到了海中央的那座岛屿,那就是许多电影人心中的圣地,法罗岛。记忆中,汤唯的婚礼就是在这个岛上进行的。

  1960年为拍摄影片《穿过黑暗的玻璃》,伯格曼和摄影师来到法罗岛看景。那时候这个小岛还是瑞典的秘密军事基地,游人不准上岛。他本打算去苏格兰的奥克尼群岛取景拍摄,但为了省钱,制片人要他来法罗岛看看。伯格曼抱着“就是去看看,回来也好交代,拍戏还是去奥克尼”的想法来了,却爱上这里。

  之后他在岛上取景拍摄了四部剧情片,两部纪录片;他买下一些旧房子改建成住所、工作室、电影院,晚年定居于此,死后葬在了岛上。

  坐渡船渡过海峡,玛丽妮露开着车在岛上穿行,在七拐八拐之后,终于在一座绿荫掩映的院子前停了下来。

  院子有点国内乡下的农家大院的感觉,在院子外面是由石头砌成的围墙,围墙上面有铁丝网。院子的前面竖立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私人领地”。张然他们一靠近院子,广播就响了起来:“这是私人领地,请离开!”

  玛丽妮露领着张然走到院子前站住,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

  隔了三四分钟,一个穿着咖啡色夹克的老人拄着拐杖从院子里走出来。玛丽妮露一看,顿时露出了笑脸:“伯格曼先生!”

  张然定神一看,确实是伯格曼没错,不过比自己看过的照片要苍老很多,风烛残年,甚至身躯都有些佝偻了。

  伯格曼越走越近,很快走到两人跟前了。他看看张然,向玛丽妮露问道:“他就是斯科塞斯说的那个导演?”

  “是的,伯格曼先生!”玛丽妮露赶紧介绍道,“他是张然,《飞行家》的导演!”

  张然赶紧上前问好:“伯格曼先生,你好!我是张然,见到你非常荣幸!”

  伯格曼打量了张然一番,转身拄着拐往屋子里走去,边走边道:“都进来吧!”

  张然和玛丽妮露跟在伯格曼的身后,走进院子,在前厅脱了鞋,走进了房间里。房子的大厅面积很大,但是当屋子里摆放了许许多多的家具后,却给了人一个狭小的感觉。

  伯格曼招呼张然他们张坐下,半眯着眼睛,自顾自地说起话来:“我不喜欢会客,但我却要见你,知道为什么吗?”

  张然摇了摇头:“不知道。说实话,我做梦都没想过自己会有机会到法罗岛来见你。我知道很多人想要见你,但都被拒绝了!”

  伯格曼看着张然道:“我在你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张然觉得莫名其妙,自己不管是电影风格,还是做事风格都跟伯格曼差别很大,不由问道:“为什么你会这么说?”

  伯格曼没有回答,笑了笑道:“我做过非常愚蠢的梦,我出现在片场可不知道怎么摆弄摄影机了。关键是,我做电影都好多年了,怎么会不知道怎么摆弄摄影机?这个梦我做过好多次,你做过类似的梦吗?”

  张然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好一会儿才蹦出一句话来:“我做过!”

  伯格曼看着张然,目光锐利得像一把剑,简直能够直透人心:“所以在你身上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张然沉声道:“可我还是不明白。”

  伯格曼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你的内心充满恐惧,但你在逃避内心的恐惧。其实内心有恐惧并不可怕,没有恐惧的人才可怕,这样的人心无挂碍,反倒容易做出极端和偏执的事情,有所恐惧才能有收敛和敬畏。”

  张然身子微微一颤,惊恐地看着伯格曼,没错,他的内心充满恐惧,只是他将这恐惧埋藏得很深,从来不肯泄露,就连张婧初也不知道。他一直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可伯格曼根本就没有和自己见过面,却看透了自己的内心。此刻,他心里的第一反应就是,这老头是妖怪!他目光不住的闪动,神情有些恐慌:“你怎么知道?”

  伯格曼淡淡笑道:“是你的电影传递给我的感觉。你的电影几乎都有一个意向,那就是梦。其实在我的电影中也有许许多多的梦,最开始我以为我的电影有的是梦,有的一部分是梦。到了六十岁之后我忽然发现自己所有作品都是梦,都是自己内心恐惧和孤独的投影!”

  张然盯着伯格曼看了好秒钟,颤声道:“不知道你的恐惧是什么?”

  伯格曼没有隐瞒:“我的恐惧来自童年,我童年的世界没有爱。我的父亲一天到晚在教堂大谈上帝之爱,可在家里却闭口不谈。家人之间只存在着怨恨。母亲红杏出墙,父母的厮打争吵,摧毁了我对上帝、对爱的信仰。于是,我的一生,爱都缺席了。我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感觉不出爱,对自己也一样。我怀着恨意生活了几十年。”伯格曼看着张然开口问道:“那么你呢,你到底在恐惧什么?”

  张然微微松了一口气,不是自己想的那样,伯格曼不是重生者!他犹豫了几秒,缓缓道:“中国古代有个哲学家叫庄子,有一天庄子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翩翩起舞,不知道自己是庄子。一会儿梦醒了,他发现是僵卧在床的庄子。于是庄子非常疑惑,不知是庄子做梦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庄子。我内心最大的恐惧就是这个,就像《黑客帝国》那样,不知道眼前一切是不是真的。”他微微叹了口气:“也许真实的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濒临死亡,眼前的一切不过是我的一场梦。”

  张然是重生者,他的恐惧就来自于重生这件事。所谓重生是真实存在的吗?现在所有的一切会不会只是梦境?就像电影《生死停留》那样,所有的一切只是自己在临死前看到的幻觉;又或者自己躺在医院里,所有的一切只是自己的梦境。

  其实在很长一段时间,他并不恐惧,反而觉得兴奋。未来十多年的记忆可以让轻易自己取得成功,这简直是梦寐以求的事。但随着他越来越成功,他就慢慢担忧起来。害怕这一切是不真实的,害怕所谓重生只是一场梦。

  人都是这样,拥有得越多就越害怕失去!

  伯格曼有些惊讶:“这是很大的哲学命题,我无法回答。不过在很长一段时间我畏惧、害怕死亡。作为意象,死神经常出现在我的电影中,那是我内心恐惧的投影。我的妻子英格丽去世之后,我开始相信,死亡是一种重逢而不是永远离去。每当我想起英格丽将在世界另一端等待着我时,我变得不再害怕,而是充满信念。”伯格曼凝视着张然:“你的家人爱你吗?你爱他们吗?”

  “是的,我的父亲母亲很爱我,我也爱他们。”

  “恋人呢?你爱她们吗?”

  “有个女朋友,她是个很好的姑娘,我很爱她。”

  “那你比我幸福,我一生都在愤怒,在质疑,到了六十岁才明白,其实我一直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寻找爱。我曾在怨恨父亲的情感中度过了大部分生命,却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中,成了真正的好朋友。在父亲临死前,我到索菲亚医院看他,他抓住我的手,读着福音书,挣扎着祈求上帝赐福给我。其实父亲对我的爱一直都在那儿,从生命孕育之初起,时时刻刻伴着左右。我明白得太晚了。张,这是一个老人对你的忠告,上帝无法拯救我们,但爱可以让我们获得救赎。你要爱你的亲人,爱那些爱你的人。”

  张然躬身致意:“谢谢,伯格曼先生。”他明白伯格曼的意思,你有这么多爱你的人,而你也爱他们,不管你现在是庄子,还是蝴蝶,为了这些你爱的人和爱你人,要开开心心地活下去,你管其他的干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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