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新庆猛地一颤,面具下眼珠转动,瞳孔缩成针眼大小,正要跪地,却被梁渠揪住衣领,一把提溜上船。
水下江豚摇尾加速,继续往华珠县方向前进。
失去控制的羊皮筏落在后方,在水流的冲刷下接连撞上岩壁,没过多久藤绳断裂,木排散架,十数张鼓鼓囊囊如气球的羊皮漂在水上,浮挺不沉。
梁渠扔下卢新庆。
卢新庆滚出两圈,抱住头颅,蜷缩在船头上全身颤抖。
“大人别杀我,别杀我!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大量,放我一马,放我一马,小的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您的恩情!”
雨水,眼泪,鼻涕交相混杂,全部流淌在面具里,偏偏没有从两个孔洞中流出。
然而惊惧无比的卢新庆完全没有察觉到异常。
梁渠见之嫌恶,他抽出一支箭,一脚蹬上卢新庆肩膀,将其踢翻。
面具中的泪水鼻涕混在雨水中糊了卢新庆一脸,顺着鬓角两侧淌入大泽。
卢新庆正要继续求饶,一支利箭穿透面具,崩出几片木屑。
箭头扎穿木制面具,微微刺入面颊。
求饶骤停。
梁渠握住箭杆,一把扯下面具,扔进黑水河。
卢新庆眼袋下方留下一个细微红点,抽动间,红点缓缓扩大,饱满,滴下一颗殷红血珠。
“你胆子倒不小!见龙血马,河泊所七品服还敢上前!”
龙血马?
河泊所七品服?
卢新庆脑子像要炸开,虽然没怎么听过龙血马,河泊所也印象不深,但七品两个字他听得真真切切,身体抖若筛糠。
华珠县的县令不过七品!
换言之,自己劫了华珠县县令!
夭寿!
见梁渠面色发冷,卢新庆强挤出笑容,干笑两声。
“怪不得大人如此英明神武,真是年轻有为,年轻有为,啊,哈,哈哈……”
梁渠不干白龙鱼服之事,来之前穿的便是都水郎官服。
与河伯服饰截然不同,从藏青变为靛青,无论左右皆着云纹,胸前更有一条云锦白鱼!
龙血马加七品服,换任何一有点眼界和背景的人都能认出来。
偏偏遇上一群没见识的水匪,纯抛媚眼给瞎子看。
正好,颜庆山等人没赶来,抓一个黑水河当地水匪充当向导。
梁渠搬来凳子,大马金刀坐在中间:“华珠县本地人?”
卢新庆磕头如捣蒜:“是,是,小的是华珠县本地人,从小在华珠县长大。”
“华珠县发大水,可知确切时间?”
卢新庆满头大汗:“小,小的不敢欺瞒大人,但小的多半时间在岸上当水匪,乡里,镇里去得少,只晓得有发大水,具体几时发的,不,不甚清楚。”
“那我问你,黑水河几时开始水位下降?”
“水位下降?”卢新庆一愣,立马明白里边因果关系,“小人脑子笨,一时没想起来,水位下降我知道,约莫是前天中午时分!”
前天中午决堤,第二天上午接近中午平阳县得到通知,今日是第三天日暮,满打满算,两天二十四个时辰……
梁渠心中计较一番,倒是对得上。
“当水匪多久?”
“三,四,三年多,快四年……”
“三年多?三年多这么没眼力劲?”
卢新庆噎住:“大人有所不知,我们做事向来小心谨慎,从不抢大船,只对小船出手,再者不伤人,只求财!”
梁渠眯眼,上下扫视,目光仿佛携着莫大威势,有某种可怖的精神力量在深处涌动。
卢新庆眼神闪躲不敢对视。
梁渠冷笑:“只抢劫小船,怕是小财不伤人,大财方伤,甚至是杀,对吧?
抢劫数两银子,即便有人报官,官府也多半打发了事。
可若是劫个大几百两,金额巨大之余,你会放任被抢者回去?
你们先前劫我,像是只求财吗!”
一声厉喝,卢新庆憋在身体里的冷汗像是打开了闸口,瞬间都排了出去,他猛地跃起,噗通一声跳入水中。
自己小弟撑死不过一二关小武者,实力不济,自然害怕湍急水流,但他不怕!
生于水乡,只要找准机会,哪怕对方是奔马武师,卢新庆亦有信心在这片浊水湍流中逃出升天!
梁渠端坐长椅,纹丝未动,静静凝望卢新庆落水卷出的漩涡。
半晌。
肥鲶鱼一个甩尾,衣衫破裂的卢新庆被甩上船头,浑身布满淤青。
“水怪,有水怪!”
卢新庆抱住膝盖,蜷缩身体,不敢在船外露出肢体,惶恐大叫。
梁渠面色冷淡。
卢新庆自顾自的喊叫,无任何回应也是颇为尴尬,终是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
“小的,小的只是想帮大人测测黑水河深……”
梁渠翻开册页,淡淡地扫过一眼:“我问,你答,再敢欺瞒,本官丢你下水喂精怪!”
船边的肥鲶鱼听到后瘪瘪嘴,好像嘴里进了什么脏东西。
卢新庆未曾见到,惊惧不已,浑身冒起鸡皮疙瘩。
浑浊的水域,吃人的精怪,几乎是每个水乡人的噩梦。
“姓名!”
“卢新庆……”
第308章 宗门的替代
水上有强人,水下有精怪。
卢新庆除非插翅,天上地下无路可逃,只得乖乖回答问题。
梁渠于册页上一一记录。
他习惯于把关键信息记录到纸面上,前后浏览,比之脑海中空想更容易总结出线索与规律。
“等等,你先前说……”
梁渠用狼毫笔圈出两个地方,让卢新庆细讲。
卢新庆当场惊出一身冷汗,砰砰磕头,立马竹筒倒豆子,有什么说什么。
水下走上一遭,卢新庆不敢欺瞒,可惶恐之余仍有心少暴露自己犯的恶事,争取活命。
实没想到梁渠洞察力如此敏锐,卢新庆一个三十多岁的大汉站前面跟没穿衣服似的,浑身赤裸。
怪不得人家能当老爷,自己只能当个水匪。
卢新庆心想。
梁渠对卢新庆的态度转变勉强认可。
读书的根本不在于增长见识,而在于思维逻辑的发展。
梁渠去书院的时间不算久,然前世经受过的良好教育,让他的思维逻辑能力比寻常人要高出一大截,发现漏洞不难。
加之耳识法辅助,听得出卢新庆是否“心虚”。
“华珠县有哪些势力?包括周边乡镇,挑厉害的说。”
“势力?”卢新庆沉思,“以前县里头应当是三大武馆,沙河帮和镇远镖局吧?五个独一档,全有狼烟大高手。
后来说有反贼闹事,几势力全一蹶不振,三大武馆全倒,跑的跑,散的散。
倒是沙河帮船多,给逃了出去,等回来本来有一家独大的趋势,但小的听说前几个月沙河帮也让人给整了,说是……”
卢新庆微微抬眼,察看梁渠反应。
梁渠皱眉:“看我作甚,继续说!”
“说是……官府出的手,几个高手全死裘,中间洗掉一大批人,只是黑水河漕运离不开沙河帮,所以留了一部分维持漕运,没杀光……”
官府,沙河帮?
梁渠联想到鲸帮,算算时间,大致猜到怎么一回事。
鲸帮一事,让河泊所对整个淮阴府的鱼帮进行大清洗。
沙河帮恐怕正好撞到枪口上,成为留在册页上的某桩功劳。
“覆灭的原因,小的有所耳闻,说是沙河帮帮主开春纳小妾惹出的祸事!”
梁渠一愣:“怎么说。”
卢新庆来了劲头:“大人有所不知,那小妾原本是某位梁姓公子哥的心上人,谁料让沙河帮帮主横刀夺爱,抢先一步生米煮成熟饭,那梁公子爱而不得,恼羞成怒,小小的沙河帮如何能经得起……”
“假的。”
梁渠一口否决。
“假的?”
卢新庆不信,眼前年轻人品级是高,实力是强,但再厉害,终究是个外乡人,怎么知道是假的?
只是碍于现状,卢新庆不敢反驳。
腹诽一句官官相护。
“继续说,三大武馆哪三个?”
“磐山,朱氏和清河。”
“清河?”梁渠问道,“那听没听说过一个叫庞清河的人?”
“庞清河?”卢新庆咀嚼两遍,面露恍然,“大人您说的是庞馆主吧?庞馆主就是原先清河武馆的武馆主!在我们华珠县素有名望,是狼烟武师,大高手!”
“那颜氏武馆呢?”
“颜氏?好像听说过,应该是黄沙镇上的?馆主有两个儿子,全是武师,后来也倒了。
反正华珠县里的武馆倒了个七七八八,有能耐的也不留,全去别地,黑水河上的商船都少不少。